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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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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一日有人領命而去後,隱在西南大山裏的人就全部都掉了回來,無聲無息地對戴城有能力有動機對姚家出手的幾個家族進行調查,查了將近半個月,最終一無所獲。

除了那段沒來得及修補的監控錄像,他們找不到自己對手存在的絲毫證據,不是人間蒸發,而是根本就沒存在過。

魏夢的生日宴上,姚期短暫露面見過“岳父岳母”,打了招呼之後趁著舞池人多氣氛正盛抽身離去。

走出大堂的時候迎面看見一個大學生模樣的孩子,正拿著相機進行外圍拍攝。若不是兩個人的目光剛好撞到一起那人的表情又超乎年齡的鎮靜與坦然姚期也根本不會註意到他。

但有時候,事情就是這麽巧。電光火石之間姚期腦海裏忽然閃過手下發給他的西南邊城的幾張照片,眼前的男孩子剛好和照片中某個人有著九分相似的身形。

姚期微瞇著眼睛打量他,片刻後回身吩咐說,把他給我盯好了,跑了唯你是問。

屬下本來正心曠神怡地沐浴在夏日晚風中飄飄欲仙,聞言一個楞怔慌忙回神工作。

調查一直都緊鑼密鼓,姚期本人卻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每天不是在公司數落江河做事兒不周全就是在和廠商糾結幾毛錢的利潤。

一張布置了三年的大網正逐步收緊。網底,是從未露面不知道立場的團體。

黃昏時候,別墅大廳裏座機突然響了。江河一臉不耐地拿起聽筒,然後在下一秒本能地恭謹起來,點頭稱是。

電話掛了沒多久就有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從正門緩緩開了進來。車上,是幾乎從不過問家事的姚期父親。姚家現在的掌權人——姚徵廷。

姚期額角微微跳了一下,喃喃:動作太大了嗎?

老人緩步走進來,雖沒有步履蹣跚卻也已經分辨不出年輕時意氣風發的樣子。姚期躬身把人迎進來就轉身忙自己的去了。

這麽多年,兩個人中的一方從未把自己當成孩子,另一方則從未做過稱職的父親,因而現在雖不至於相處尷尬但也確實無話。

姚期都準備好被興師問罪了,結果到暮色四合老人起身要走還是沒說起最近鬧得風風雨雨的調查。

從頭至尾,一句未提。

“父親?”

“嗯。”老人停住腳步,語氣是一如既往的平靜。

看見不知什麽時候已經佝僂的脊背,那一瞬間,姚期很想將一切和盤托出,告訴他該做的已經做完了以後不會了。我會盡快安排結婚,走您期望的路。他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說出口,最終話鋒一轉,問,您是為母親祭日專門回來的嗎?

姚期的媽媽是個不折不扣的女強人,就算面對姚徵廷也絲毫不落下風。她奮鬥了一輩子要強了一輩子,最終在生活剛剛轉向穩定的時候染病身死。

燈光下,老人一向堅毅的側臉不知為何莫名變得纏綿起來,輕聲說,你有時間也去看看她,她在天之靈也想看到孩子長大。

姚期生平第一次看到父親柔軟的一面,強壓住上去相扶的沖動應聲說,好。

老人轉身,向早已等在門外的老夥計走過去,聲音低到幾不可聞地喃喃:再也沒辦法團圓了啊。

中年喪妻老年喪子,再也沒辦法團圓了啊。

那一年,何歡十七歲,是他搬到姚期家裏第三年,也是姚期和父親作了三年之約的最後期限。

看著司機載著人遠去姚期低頭看表才發現已經十點多了。

往常這個時候何歡已經寫完作業洗漱睡下了,現在腿上有傷估計會睡得更早吧。

理智很明確地告訴他何歡必然已經睡了,雙腿還是不自主邁了出去,等他反應過來才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何歡門前,忍不住一個激靈。

他長長呼出一口氣,用自己都快要感覺不到的力度輕輕敲門。他本來準備敲完就走結果手還沒來得及放下就聽到門內傳來一聲清脆的“進。”

明顯不是第一次這樣做的姚期還是第一次被抓包,整個人一怔然後才推門進去。

門內並沒開燈,窗簾也沒拉,長長的帷幔規規矩矩地立在墻角。

人影在窗前,輪椅把手反射著金屬質感的光。黑夜中的房間很安靜,並沒有鬼魅橫生的感覺,卻有一種無聲的窒息感,仿佛身處三千米下的海底。無光,無氧。

姚期深夜打擾的尷尬還沒凝出固態形狀表現出來就在推門之後消失得幹幹凈凈了。

他被何歡嚇到了,一時間不知道應該說什麽,只能放輕腳步走到他身邊。

最終,是何歡先打破沈默。開口說的是:記得昨天那個眉目柔善但辦事穩重的男孩子嗎?

站著的人微微皺眉,下意識想到什麽,何歡本身才十七歲還是高中生,卻稱呼一個大學生模樣的人為男孩子……

不等姚期把心裏的違和感說出來就聽到何歡又補了一句:別讓人跟蹤了,那是我的人,想知道什麽直接來問我就好。

平地炸起一個驚雷一般的消息,換做旁人一定炸得外焦裏嫩的。常年風雨裏來去的姚期雖不至於如此狼狽,聲調也幾乎沒變,但他還是脫口而出道:什麽?

何歡還是望著窗外,目光似劍背影如山動都不曾動一下。他說:那個男孩子是我的線人。

“你是說兄長的死……這段時間以來一直是你在查?”

姚期試探著,仿佛怕驚擾什麽似的一字一句地開口。何歡卻面容沈靜話語見沒有一點遲疑避諱。

“對,在葬禮之後一年我就開始準備了,到現在已經兩年了。前段時間剛剛結束。我本來以為能做得滴水不漏,沒想到在最後關頭會撞到一起。”

在世界頂尖的技術團隊眼皮底下像暗魂一樣存在了兩年最後才堪堪被發現居然被何歡說得如此雲淡風輕。姚期忽然發現自己不了解眼前這個萬事寬容的男孩兒了。

亦或許,他從未了解過。而平日裏打打鬧鬧的歲月靜好只是透過他一個人的眼睛才能看到的假象。

姚期感覺全身躥過一層涼意,頓了頓,厲聲問,兩年前你才十五,是誰惹是生非無端猜忌,又是誰提供了渠道拉你上路?

一直無所不言的何歡忽然沈默了一下,然後說,不是誰,是我。我其實多疑成性而且睚眥必報。父母身死不可能不查,為了不打草驚蛇才壓了一年。有懷疑和潛在的仇恨驅使,還有什麽事兒是辦不了的呢?況且,有錢不是能使磨推鬼嗎?

如果兇手真的存在,何歡為了避免驚擾對方竟然生生壓了一年。這麽說的話,姚期的最先行動好像把他的計劃破壞了。居然周密不過一個孩子,姚期本來就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加上有些心虛就沒說話。

然後就聽到何歡說,我沒有利用你,雖然這樣會方便許多,但我沒有。

“我倒是希望你利用我,不擇手段的。”一夕之間發現自己羽翼下恬淡安然的少年原來已經走地比自己更遠,姚期苦笑了一下,臉上是難掩的失落。

“什麽?”

何歡微微驚訝,出於本能追問了一句,姚期不說,他便也不再問。徹底安靜在深夜裏。

十三歲隨母親嫁到姚家,一躍成為上流人士,十四歲父母身死變得煢煢孑立形單影只。在別人眼裏不過是一個獵奇的故事,對何歡而言卻是失去所有。這些年來的每一次疼痛都深刻刺激著神經提醒著初衷。

這世界從不缺乏黑暗,但沒有哪一天的黑暗阻止了黎明的到來。只不過,人心不如萬物周轉永恒,總有人深陷泥潭無法脫身,就像一夜大雨過後街角垃圾桶邊的童屍。

風雨過去了,便會像沒存在過,但為此付出代價的,卻不能裝作一切都沒發生過。

那是何歡有限的人生中第無數個不眠的夜,如果姚期不進來他大概會一直坐在窗前,面對著東方等天亮。

但姚期進來了,半蹲半跪地在他身前,仰頭看他,微微顫動的睫毛上覆著一層霜雪,說,我多希望你和其他男孩兒一樣充滿朝氣每天對著籃球和女孩子浪費大把大把的荷爾蒙。

何歡覺得眼前這個指點江山的男人真是幼稚呢,真相都擺在眼前了還不願意承認,只固守在自己的世界裏妄圖成就一個現世安穩的世界。

良久,姚期問,我抱抱你好嗎?

何歡睜著大眼睛看他,紋絲不動。

“不好嗎?”

何歡看著他,依舊不動。

姚期不等他回答就站起來將性格堅韌體態纖細的少年擁入懷裏。

何歡整個人忽然被包裹進寬闊的胸膛,整個人僵了一下,感覺眼眶熱意上湧,慌忙閉上了眼睛。良久,低聲說,大叔啊,撒嬌好像不該是你應該做的事兒。

緊緊相擁,仿佛彼此就是對方最親近的人。但姚期心裏知道,他已經是何歡的眼中釘肉中刺了。

因為兄長身死他明裏暗裏都是最大的受益人。即便他們兩兄弟從未因為這個爭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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