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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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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期回家之後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半,整個別墅燈火通明。從大廳到各個房間都燈光大亮。也許正是因為燈光太亮,恍惚間竟給人一種“燈下黑”的錯覺,有一種置身黑暗的荒涼感。

他拖著疲憊的身體踱步到何歡門前,卻又在門口停住,掏出一支煙來,煙還沒來得及點燃就因為想不到應該怎麽解釋今日之事而腦子亂做一團。

良久,姚期終於從亂成漿糊的腦袋中抽出一絲理智,然後緊緊抓住,上前敲了敲門。

一聲,兩聲,三聲。

無人應。

夜深了,該是睡熟了吧。姚期這麽安慰自己。就在他準備轉身下樓的前一秒又本能地折返回來,推開門。

屋子裏開著落地燈,暖煦的光籠罩著大床,而床上空無一人。

他心裏一震,頓在原地長長吸了一口氣,然後穩步下樓。

江河剛好送走大批大批的客人,身心放松地走進來,剛好撞見姚期。若非太過了解眼前人江河看見面色沈靜從容不迫的他一定會忍不住為他應付了一天客人還能保持住這樣的風度而讚嘆。但江河知道,此時此刻姚期不僅很煩,甚至隱隱間還有些慌亂。

“怎麽了?”

姚期捏捏眉心,說,小兔崽子不見了。

某人氣勢洶洶地走進來時何歡正一個人坐在燈光明亮的籃球場上,望著球筐出神,姚期走過去伸手拉他起來,何歡兀自擡頭卻沒有看他,而是輕飄飄地說了一句,我不知道,當初跟你回來是做了一個什麽樣的選擇。

一股子邪火在姚期心裏上躥下跳,他還沒來得及鎮壓就聽到何歡又說,我不是那種小氣到會阻止長輩結婚的人。

他低聲說的三言兩語把姚期從一陣躁動中拉回來。理智回籠,姚期出言接上,說,我知道,否則也不會有兄長和嫂嫂的婚禮,我們也不會認識。

何歡不語,他知道,自己所說的話連十分之一都沒有傳達到對方耳朵裏。他撐著地站起來,勉力站穩。

姚期笑著拉了一下他的胳膊,一句“大小夥子幹嘛老躲起來”還沒出口,何歡就毫無預兆地倒了過來。情急之下何歡攬住他的肩膀抱住了他。

順勢抱住,卻很久都沒有松手,反而不動聲色地緊了緊攀在他頸間的雙臂。

兩個小時運動下來,何歡的體溫略高,衣服上還粘著淡淡的體味。

姚期楞住,良久才開口問了一句,怎麽了?

何歡若無其事地松開,只抓住他的胳膊作為支撐,說,可能是骨裂。

絮絮叨叨廢話了這麽久,姚期低頭才發現何歡的腳踝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腫成了豬蹄。他的瞳孔緊縮了一下,將眼前人打橫抱起。何歡手忙腳亂地抓住他背後的衣服,然後任由他抱著,因疼痛而顯嚴肅的臉上沁出一層薄汗。

他記得,姚期帶他回家時說過的那句:你可以永遠靠在我肩膀上。他一直記得。

姚期沈著臉,將面色蒼白的人送去醫院,一路上風馳電掣闖了無數紅燈引來罵聲一片。開車跟著的江河作為善後的那一個真是一個頭兩個大,只能一路陪著笑像只過街老鼠一樣逃竄。

等聯系好營養師健身教練將術後覆健和營養調配安排好之後,江河松了一口氣跟在後面上樓,想著:照我這個累死累活當牛做馬的工作作風,應該馬上升職加薪。

他都打好腹稿了,卻在看見姚期的那一刻把所有的話都咽了下去。醫院是私立的,姚家控股百分之四十,手術室對面就是療養室,是資本家例行公事以求心安的地方。姚期有寬敞明亮的房間不待,而是坐在走廊長椅上,雙手放在膝上呈緊握的姿態。

仿佛這不是一場成功率在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小手術,而是醫生和死神之間的一場拉鋸戰,一個不慎就是生死大事。

此生第一次,江河看見指點江山的男人因為一個本來無關緊要的人丟盔棄甲狼狽不堪,失了原本萬事在握高高在上的風度。

“江河。”

本來正神游的人忽然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震了一下,重重地“哎”了一聲。

姚期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門上紅色的警示燈,一邊問,我想你知道求而不得是什麽感受?

江河:???為什麽我應該知道求而不得是什麽感受?我很無能嘛?這是人身攻擊啊餵!

他心中的咆哮還沒來得及吼出來就聽姚期又說了一句,或許,你知道,怎樣放棄就算成全?

不認識昆德拉杜拉斯和裏爾克叔本華也不熟的江河感覺自己需要讀幾本關於情感哲學的書了,否則業務範圍覆蓋不到不僅不會加薪可能還會被免職。

受姚期吩咐,手術中打了剛剛好的麻藥,痛覺感受不到但何歡整個人很清醒。他看著眾人緊張兮兮地圍著自己的腿打轉瞬間就覺得有些無聊,沒多久就睡死過去了。

那一夜,難得地沒有外物煩擾,雖然睡的時間不長睡眠質量卻很高,第二天醒來一身輕松。

如果沒有人悄無聲息地坐在床頭嚇他的話。

何歡睜眼就看到一個巨大的人影坐在自己身邊,背著月光看不清楚表情 。本來是一個大塊頭但隱在長夜裏卻嚴絲合縫,就像一個蟄伏在幽暗處的獵食者。

本來大腦放空的何歡瞬間被嚇得三魂七魄瞬間歸位,壓制住暴起的沖動試探著問:姚總?

床邊的人不答,只無聲看他。若非長夜太靜耳邊有輕微的呼吸聲,何歡甚至都要懷疑眼前人是個雕塑了。

他掙紮著要坐起來,“雕塑”忽然動了,伸手把墻上燈的開關按開。適應了黑暗的何歡乍一對上燈光,本能地偏過頭去,又重新躺下。

姚期的目光始終停留在他臉上,一刻都沒有動搖過,良久,才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我飄得累了。

人到三十,生活會越來越空曠,只要生命還得繼續就得試著原諒自己,與世界握手言和。姚期情感淡薄,親人朋友都是來了又走,而他不想一個人了,他想有一個人能在法定節假日陪他一起回祖宅,可以不用事先告知就堂而皇之地把對方的名字寫在醫院的緊急聯系人上。只要結婚,以上所有都一步到位,而偌大的姚家不會養不起一個姑娘。

何歡擡起胳膊擋了一下燈光,笑了一聲,道:大叔啊,你半夜不睡坐在這兒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個?

姚期苦笑,說,我其實是想告訴你,很多事情都沒有深究的必要性,就像小時候耿耿於懷的事情後來大多會在不經意間被平靜又深情地遺忘。

何歡怔怔地看了他片刻,說,訂婚快樂。

“對不……”對不起,對不起什麽?何歡不想知道,他閉上眼睛,一句都不想再聽。

遺忘,連姚期都在勸他無聲忍讓。但遺忘通常不僅僅意味著寬容意味著海闊天空還意味著退讓意味著重蹈覆轍。

床邊的人一直沈默了很久,然後幫他把被角掖好。走出去的時候將門輕輕帶上。

陳設簡單的病房重新被黑夜籠罩,白色的墻壁反射出微弱的光。靜謐無聲的空間中無端生出許多張牙舞爪的幽魂。他們常在,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出來打擾。

何歡睜開眼睛,望著黑黢黢的天花板,忽然想要感謝自己識趣的腿。若不是疼痛刺激他真的要淪陷在詭異的陌生情感裏變成人鬼難辨的自己。

隔著一堵墻,姚期立於真正的黑暗中間,平生第一次,開始對自己的抉擇游移不定。

這些年他刀尖上舔血虎口上拔牙看似離經叛道實則一板一眼,在所有人期望的路上走得四平八穩。這還是第一次陷於未知的深坑,並沈溺其中難以自拔。

以往他一直認為婚姻乃至感情都是可以利用的。而今卻怎麽也想不起來當初擁有那種想法的自己究竟是什麽心態。

如果,何歡不是男孩子,如果,何歡不是未成年,如果,何歡不是兄長的孩子,他一定會認他作眼中星天上月。只不過,現實就是現實,沒有如果。現實就是他和他之間隔著馬裏亞納海溝,一步都不能越。

那場盛大的訂婚儀式之後姚家二少拋下未婚妻銷聲匿跡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戴城,一場聯姻失敗豪門爭鬥的八卦風波正在暗自醞釀,就等小道消息傳來撕開一個破口把潘多拉盒子裏面的魔鬼放出來。

何歡躲在病房裏對外面的風風雨雨一概不知,渾渾噩噩這麽久他忽然感覺自己應該奮起學習了,然後兩個月的殘腿生涯下來他不但沒有留級還順利跳了一級,直接變成了高三狗。

江河:???騙人的吧……

本來說好陪床覆健的姚期把大本營搬到了醫院為療養人士專門準備的豪華套間。何歡的覆健沒看他幫什麽忙但他自己每天早睡晚起營養搭配兩個月下來六塊腹肌少了兩塊。

姚期:你賠我!

拄著拐艱難移動的何歡非常冤,眨了眨眼睛,抗議說,不然我給你掐兩塊紅腫的出來?

姚期很輕松地把胳膊壓在對方頭頂鎮壓他,說,嗯?

何歡擡頭看了一眼越來越不見外的某人,感覺真是一個頭兩個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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