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四章

關燈
下午四點,姚期從睡夢中醒來,睜眼卻發現不是自己房間也不是酒店房間。他楞楞地看了一會兒天花板,意識回歸,才想起來自己喝多了。

還……說了很多孩子氣的話。他坐在床上捏捏眉心,實在不知道今日場景如何處理。

就在姚期煩躁之際,順風耳何歡便已經推門進來了,手裏拿著半杯牛奶,單膝跪在床邊遞給他。

姚期回頭看他,卻沒伸手去接。

“首先,養胃的,其次,沒下毒。”經過幾次短暫碰面,何歡終於總結出經驗來:面對冷淡寡言的人自己也不能多說話。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會顯得自己像個神經病。

那是一雙赤誠通透的眼睛,黑色的瞳仁中仿佛可以泅鯨。姚期盯著眼前人的雙眸,此生第一次獲得一種奇怪的歸屬感。

“拿著,廚房裏還煮著粥。”何歡催他,自己又轉身離去。

新鮮扇貝洗凈切丁加入蔥末倒進平底鍋裏中火翻炒,最後倒入煮熟的粥裏大火煮沸。對於一個孩子來說並不簡單的步驟在何歡手下卻行雲流水,姚期倚在門邊看著,問,家裏為什麽只有你一個人?

“嗯?”何歡從忙碌中回頭看他,反應過來後無所謂地笑笑:從小媽媽就實行放養政策。她很放心我也很自由。

“所以兩個人都出差了?”

何歡略帶著尷尬地笑,說,啊……沒瞞過你,但是誰會在意這樣的小事兒呢?

是啊,相比於他們母子深陷泥濘難以脫身的那幾年和後來飄零無地的那幾年,而今的生活真的太好了,好到何歡都不願意從幸福中睜開眼來。害怕這夢境一觸即破。

姚期沈默得看著他,好看的眉目蹙成一座小小的山峰。

見慣了人心從來都應對如流的何歡第一次在別人的註視下顯得有些心虛,然後摸摸鼻子拉開椅子示意姚期坐下。淩然站在門邊的人依舊站著,絲毫沒有領情的意思。

空氣中忽然鋪開大片大片的空白,連溫度都無意間上升了幾個度數。

就在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的時候門鈴忽然響了,何歡匆匆走過去,開門,是已經能夠立正站好的江河。何歡無聲舒了一口氣,忽然發現江河這樣嘴碎的人存在於姚期身邊的必要性。

如果沒有這個人嘮嘮叨叨轉移註意力,那雙眸子真的能凍死人,何歡想著,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看到江河過來姚期一點都不意外,態度卻一點都不好,淡淡地問了一句:過來幹嘛?

又一次因為不明原因受到嫌棄的江河心中有一萬只草泥馬奔騰而過,撇撇嘴,說,總裁,六點有一個拍賣會,您說一定不能忘記,我來接您。

“酒精度數測過了嗎?可以開車?”

“不能……所以帶了司機來。”

“為什麽不直接讓司機來?”

江河只能眨眨眼,無話可說。

姚期一邊用勺子攪拌碗裏的扇貝粥一邊隨口問話,就是這樣的閑散的態度還是成功把江河逼上絕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果然,這個人的殺傷力不能與一般人同日而語。

半小時後,何歡被拖著按到駕駛位後面,整個人還處於楞怔的狀態。一旁的姚期隨口解釋說,答應好的給你禮物。

“有誰會因為一個隨口的承諾就大張旗鼓地買禮物嗎?”何歡小聲道,回頭,旁邊的人已經閉上眼睛假寐,完全不打算理他的樣子。

恒安是戴城人盡皆知的俱樂部,是生意人接待彼此的首選也是富家子弟附庸風雅的不二之選。這裏最有名的活動就是每年春秋兩季舉辦的拍賣會。

拍賣會上一般看不到什麽玉中和田木中紫檀瓷中粉彩,被拿來拍賣的東西大多都是舉辦方秉承著獵奇的信條從各地搜羅來。當然,很大意義上說,拍賣的是什麽東西並不重要。

每次拍賣所得都會捐給貧困山區用於留守兒童的教育但實際上資金最終流向沒人跟蹤過。換言之,找一個新奇的方式讓花錢更開心。

而今天,拍賣主場陳設的是一個稱霸賽道多年的賽車手用過的東西。

何歡沒想到自己會被拖來這裏,看著展廳裏眾人不斷舉牌氣氛越炒越烈只感覺自己腦仁疼。

進場之後姚期就把手牌交到了何歡手裏,示意他喜歡哪個就自己舉牌。拍賣過半何歡還是沒動作,望著臺上臉色陰沈。

姚期拿過牌子拍下一個棒球帽,回頭看何歡依舊沒有反應便把牌子給了江河示意他拿下往後的每一件。

隨著價位不斷擡高眾人的目光聚集過來,姚期也不閃避,抱著胸端坐著。很快,競價的聲音淡去,全場只剩下江河一個人出價,後半場展品盡數收入囊中。

頭盔、護膝、護腕、手套……

何歡感覺從小到大自己的頭就沒有那麽疼過。

“翻倍。”

一道陌生的聲音響起,回頭,是一個身著紫色西裝的男子,好整以暇地望著他們所在的方向。

江河頓住,看向姚期,姚期揚了揚下巴,示意繼續。

“還是翻倍。”身後的聲音就像鬼魂一樣緊跟不斷。

姚期拿過牌子,淡淡笑著舉了起來。

主持人笑得燦爛,就差頒一朵大紅花給他們了,何歡回頭看向姚期,說,這樣做毫無意義。

“依舊翻倍。”

何歡看著姚期,就在他準備再一次將手牌舉起來的瞬間將他的手按了下去,說,就算爭贏了又怎樣?

姚期把手牌放下,對何歡說:“作為一個孩子,你太謹小慎微了。”

那晚的夜很涼,涼風吹在身上讓人瞬間清醒。

何歡中途退場,吸引了一大片目光。

他原本以為失去理智的是瘋狂砸錢的那一群金主,卻沒想到,是自己。

姚期不遠不近地跟在他身後,將腿長的優勢發揮得淋漓盡致。他們沈默著在街邊走,路燈將兩個人的影子縮短又拉長。

擡頭,夜空中布著密密的星。

八年之前,何歡七歲。他就是從那時起開始被夢魘纏繞,開始一步步規劃自己的人生。這麽多年,他步步為營如履薄冰,力求痛覺真實,如此,才能夠清楚地知道自己活著。

所以,他其實很討厭那些一開始就站在終點的人以一種漫不經心的態度彰顯自己所有,更加厭惡這種不加節制的揮霍。

他轉身,吸了一口氣,看著緩步行來的姚期開口道:你知不知道這座燈火輝煌的城市裏其實有貧民窟,有人紙醉金迷的時候有人食不果腹……

他句句錚錚義憤填膺。

姚期在他面前站定,俯身看進這雙清澈如泠泠夜泉的眸子,然後把食指豎在唇邊,輕聲道:噓……

何歡整個人滯了一下,什麽都再說不出口,就這麽任對方拉住手牽著往前走,就像一個幼兒園的小朋友。

“我知道啊,都知道,但何歡你是不是忘了自己還是個孩子?”姚期淡淡開口。

任人牽著落後一步的何歡聽著他語氣中恰如其分的促狹忍不住難過:怎麽就被對方牽著情緒走了呢!

全身心投入哄孩子事業心中升起點點自豪感的姚期並不知道自己做了一個優秀的榜樣,日後會訓練出一把面容帶笑的利刃來,稍微一個放松就是致命疏忽。

千裏之外,陽元山城的派出所裏,一個剛剛接班的民警接到電話,連日暴雨之後山區滑坡,路斷橋毀,有人被堵在了路上,請求援助。

接電話的小姑娘確定了具體位置之後就上報求援了,救援的命令很快下達,但電話再打回去,就只剩電子女音不斷重覆著線路繁忙的提醒。

那是西南邊陲,廣博大地上的十萬大山。

一輛越野車在盤山路上丟失了方向,恰逢泥石流爆發車毀人亡。

警察挾著醫務人員第二日到的時候一輛車被泥濘山石埋得只剩下一個輪胎。調來大型機械將人挖出來之後整理遺物才發現男人的身份證上寫的是姚宇。

在他懷裏,還蜷縮著一個神態安詳的女人。

縱使是看多了各種各樣的命案現場的警察此刻也心有戚戚,無言沈默著。

“姚宇,姚宇,怎麽這麽耳熟呢?”人群中不知是誰開口道。

因為休班跟著過來的一個刑警隊長怔了一下,翻動男人在其耳後看到一條疤,整個人瞬間緊繃了起來,說,恐怕是戴城姚家的人。

一陣沈默過後有人試探著開口問:“姚家大少?”

“**不離十。”

在場所有人都隨著這一句解釋莫名緊張起來。

姚家啊,那是在戴城屹立了兩百年的家族,即便而今行事收斂了很多變得越來越低調還是讓人忍不住在聽到它的時候暗嘆一聲恨非姚家人。

而今,萬眾矚目的姚家大少爺卻忽然之間命喪山區,若是上邊那位發難,會有什麽後果所有人都不清楚。

姚期得到消息的時候是事發第二天,早上八點正要去公司上班,拉開車門,卻見江河急匆匆地過來,臉色難得肅穆,他說,總裁,大少爺出事兒了,在陽元遭遇了山體滑坡。

“醫生派了沒?”

江河頓了兩秒,說,已經晚了。

那一刻,姚期忽然想起前天晚上那個有些荒唐的拍賣會來,以及那些影影綽綽的樓宇之間孤獨行著的那個身影。

他坐到副駕駛上,沈默了很久,然後點燃了一支煙。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