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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城□□宮墻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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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木陰中系短篷,杖藜扶我過橋東。

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

國都中的春日如何,我是幾乎不知道的。在宮裏的日子,我倒是想念沁芳居的櫻樹林,怕已經開了吧……我倚窗坐著,不免又想到楚弈,心中難受得很。展眉望去,春雨正淅淅瀝瀝,打得懿寧宮宮苑的樹葉翠□□滴。雖說是春日生機勃勃,但沒有來的,我心裏有些傷感。

我在宮裏呆了有兩三日了吧,太後還是不說讓我回去的事。若是平日我沒有什麽好怕的,只是現在楚弈……等我回去,他不會疑心更重嗎?何況,他懷疑我是誰派的?皇帝還是誰?若他懷疑是皇帝,那我這回可說不清了。

想到這裏,我心裏一緊,更是覺得悶了。合窗,我起身道:“雅竹,太後起了嗎?”

雅竹將手中玉瓶放下,笑道:“醒了,連淑妃娘娘也來請安了。”

我頓時一訝,可糟,光顧著自己傷感了。忙朝外去:“可得趕緊去,一會子太後又得問我了。”

我邁入懿寧宮主殿的時候,正巧看著淑妃抱著個小小的女嬰坐在下首,正與榮貴嬪等笑語。見我進來,笑道:“呵,妹妹來了。”

她往日都是喚我“楚姑娘”或是“姑娘”,哪裏這麽親密過?我一時楞了楞,旋即含笑:“淑妃娘娘,昭儀娘娘,貴嬪娘娘。”

她們三人相視一笑,尚昭儀笑道:“妹妹客氣了,誰不知道明兒個選秀,妹妹一定會入選的。來日的確是喚你‘妹妹’了。”

我幹笑,仍是道:“借娘娘吉言。”便去太後身邊站著:“臣女來遲了。”

太後含笑看我:“沒有,原也是剛來。”又對淑妃道:“來來來,快將潔兒給哀家看看。”

潔兒,原來是小公主……德貴妃被打入冷宮後,好像的確是淑妃在撫養小公主。淑妃端著笑,將小公主給太後。這孩子很漂亮,到底是君北羽的女兒。如今已有半歲了,正是乖巧的年齡,坐在太後懷裏,胖乎乎的小手扯著手中穗子。我不禁喜歡,也笑起來。

小丫頭似乎聽見我的笑聲,轉頭看我,一雙大眼睛黑黝黝的,小手一松,就扔了手中穗子,對我伸出手來,意思再明顯不過了。我楞一楞,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太後看潔兒一眼,將她遞給我:“潔丫頭喜歡你你就抱著。”

我大喜,道:“是。”接過小公主的那一刻,我無法避免的想到我那個無法出世的孩子,若她是個女兒,是不是也像這孩子一樣可愛?小公主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抱著我的脖子,分外親昵的摸樣,讓人更想好好疼愛她。

淑妃含笑看我,眸子裏卻有幽怨:“潔兒這麽喜歡母妃?”

聽到她口中“母妃”二字,我臉上一紅,低頭親一親潔兒的臉,不好答話。榮貴嬪眼唇微笑,看著我的目光冰冷:“淑妃姐姐慎言,妹妹臉皮薄,若是羞得不肯嫁了,皇上可要治你的罪。”

我抱著小公主,就這樣跟她相對傻笑,心裏跟明鏡似的。這些女人,喊得倒是親親熱熱的,實則真的沒有想給我個下馬威的意思?看來前些天太後的意思她們都知道了。是啊,“還念什麽,直接記下,明兒個直接將帖子給你。”這話雖不是皇帝說的,但太後說得同樣有那層含義,她們能不忌憚我嗎?

潔兒根本不懂一群庶母在幹嘛,分外親熱的親到我臉上,小小的身子趴在我懷裏,大有不想放手的意味。尚昭儀盈盈微笑,斜眼看著淑妃:“臣妾怎麽覺得小公主跟淑妃姐姐還沒有這麽親近?皇上好似有好些日子不去看姐姐了吧?”

得得得,開始鬥了,我可別去攙和,一會兒火苗子引到我身上來,我訴苦還找不著人呢。當下抱緊潔兒,朝太後身邊走了一步。太後轉頭看我,依舊笑瞇瞇的,像是個尋常婦人:“顏兒,你帶潔兒去走走吧,一會子再回來。”

我知道太後對我存了保護的心思,但……“老祖宗,外面在下雨呢。公主還小,萬一……”

太後看一眼外面尚且陰沈的天色,略一思量,笑道:“今兒個潔兒留在哀家這兒了。顏兒帶她去玩兒吧。”

太後都發話了,淑妃哪裏敢說什麽,只悶聲應下。我趕緊謝了恩,抱了小公主走了。

我轉回西暖閣,連方才煩躁的心情都平和下來。前世我雖是懷過身孕,卻從沒有這麽近的抱過一個孩子,何況這孩子這樣可愛。我正在笑,小丫頭擡頭看我,見我在笑,也附和一般笑起來。這孩子軟綿綿的,好生可愛……

雅竹見我抱著潔兒不肯撒手不說,還一個勁兒的傻笑,早就繃不住笑道:“姑娘這樣歡喜?”

“你不知道,我曾經有多想要個孩子。”我笑道,完全沒註意到我說了多麽了不得的話。

雅竹幾乎傻了,喃喃道:“姑娘沒出閣就想要孩子?還是已經和楚殤……”

我這才如同大夢初醒,聽她提及楚殤,心中大慟,強忍著道:“你胡說什麽?我哪裏是那種人?不過是……罷了,說了你也不懂。”

雅竹神色有些奇怪,看著我眼中全是我讀不懂的意味。我心中有不安閃過,難道……一股寒意頓時由腳底上升,讓我頭皮一陣發麻。強笑道:“你瞧,潔兒好生可愛對不對?”

“是呢,公主像皇上。”雅竹淡淡附和,“姑娘這麽喜歡公主,是因為喜歡孩子,還是因為是……皇上的孩子?”

我將潔兒抱得更緊,她似乎有些犯困,大眼睛少了些靈動,我換了個姿勢抱她,又笑盈盈道:“你覺得呢?”

“奴婢不知姑娘的心思。”

我笑得直打跌,道:“我要是跟你說是因為皇上你信麽?”

雅竹臉色一僵,頓時笑開了:“姑娘真的這麽想?”

得了,雅竹,虧我這麽信你,你原來還是一心向著你主子的老公啊。當下道:“說什麽你信什麽?我是單純喜歡孩子,就是諾兒我也很疼啊,難道非得局限他父親是誰?”

雅竹依舊笑著,道:“姑娘無論如何想,公主喜歡姑娘是肯定的。”

我低頭看一眼已經沈沈睡去的潔兒,道:“只願她別像她母親一樣。”別像德貴妃那麽陰狠。

等我抱著潔兒也不知道坐了多久,門外傳來一個聲音:“楚姑娘,皇上來了。”

我示意雅竹去開門。門外正是站著皇帝,他看一眼我,笑道:“你還真是將潔兒一直抱著?”

我歉意笑道:“臣女這樣子可不能給皇上見禮了。”

他搖頭道:“不必了。”

我低聲道:“皇上請坐。”

他一點也不客氣,直接坐下,轉念想想,我才是那個做客的吧?更是窘迫,強笑道:“皇上今兒個怎麽來了?”

他好笑的看著我,眼中依舊閃著懾人的光輝:“你擄了朕的女兒,朕不該來?”

我道:“是太後叫臣女抱著公主的,怎成是臣女擄走了公主?皇上別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吧。”

他笑得依舊慵懶,我並不敢直接看著他,那眼神太可怕了。他淡淡道:“你像是極為喜歡孩子。”

“孩子率真可愛,又軟乎乎的,抱著也舒服……”我猛然意識到這話有點怪阿姨,忙收了聲,“臣女自然喜歡。”

皇帝淡淡看我,道:“你真的半點不恨她?”

“恨誰?”我不明所以,見他盯著我懷中熟睡的小丫頭,心中不免火起,我恨一個嬰兒幹什麽?

許是我眼裏帶上了火苗子,他淺淺一笑,也不曾惱:“生氣了?”

“哪裏敢?只是婧顏為什麽要恨小公主?因為她的生母冤枉過臣女?”我沒好氣道。

皇帝“嘖”一聲,像是被我這話惹惱了,眼光冰冷了些。我頓時蔫了,得了,跟他玩狠的,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嗎?當下擠出一個無辜的笑容:“皇上怎麽了?”

他斜斜看我,搖頭:“沒事。”

“實則於婧顏而言,德貴妃怎麽樣不重要。臣女單純喜歡孩子……”尤其是我的孩子,就那麽從我體內消失的時候;尤其是我聽到,我再也不可能做母親的時候。

我忽然靜默,引得皇帝看著我。屋中一時靜謐,只聽得窗外雨聲淅瀝。我心中又一次傷感起來,緩緩道:“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獨自莫憑闌,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皇帝沈默片刻,聲音懶懶的:“不能作些好的詩詞麽?好端端的,念這些?”

“世人皆歌頌春日,乍一聽傷春的不好嗎?”我淡淡反問,又想起楚弈,心裏更是難受,擡頭才忍住眼淚,強笑道:“嫂子給皇上將過那麽多故事,臣女今兒個想吟詩了。”

皇帝靜靜看我,眼中難得什麽情愫都沒有,半晌後,輕笑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啊?”我沒反應過來。

他淡淡笑道:“你可別告訴我,這不是你寫的。”

皇上您高估我了,誰寫的出來啊!我正腹誹,他懶懶笑道:“這與你上回作的《湘夫人》和《湘君》的語言極為相似。”

能不像嗎?《越人歌》本就是《楚辭》的老祖先啊……我淡淡笑道:“皇上誤會了,臣女不知道這個。是平安不知道在哪裏聽到的……”

“你怎麽知道是平安念的?”他打斷我,目光炯炯,“平安告訴你的?”

我頭皮都麻了,強笑道:“是啊,臣女聽平安說的……”

我說得底氣全無,迎上皇帝的笑容,他輕笑道:“平安可說是楚姐姐作的。”

我頓時無語了,平安你個沒義氣的!反正多也躲不過了,我索性笑道:“是臣女寫的。”簡直是折壽啊~

皇帝目光滿是讚許,道:“很好。我看你的確是想郎君了。”

有什麽好想的,都被太後下了死令,還有想什麽想!我臉上微醺,笑道:“臣女……”

“無妨,你想念什麽詩?”他並不讓我說下去,笑得慵懶而溫和,就像在宮外,沒有帝王的身份羈絆之時。

我頓時安心,慢慢道:

“桃花簾外東風軟,桃花簾內晨妝懶。

簾外桃花簾內人,人與桃花隔不遠。

東風有意揭簾櫳,花欲窺人簾不卷。

桃花簾外開仍舊,簾中人比桃花瘦。

花解憐人花也愁,隔簾消息風吹透。

風透湘簾花滿庭,庭前□□倍傷情。

閑苔院落門空掩,斜日欄桿人自憑。

憑欄人向東風泣,茜裙偷傍桃花立。

桃花桃葉亂紛紛,花綻新紅葉凝碧。

霧裹煙封一萬株,烘樓照壁紅模糊。

天機燒破鴛鴦錦,春酣欲醒移珊枕。

侍女金盆進水來,香泉影蘸胭脂冷!

胭脂鮮艷何相類,花之顏色人之淚。

若將人淚比桃花,淚自長流花自媚。

淚眼觀花淚易幹,淚幹春盡花憔悴。

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飛人倦易黃昏。

一聲杜宇春歸盡,寂寞簾櫳空月痕!”

皇帝靜靜聽著,末了,道:“好才華!不愧是楚弈的妹子。”

楚弈怎麽樣我不好說,何況我是信手拈來背的……皇帝靜靜聽著,末了,道:“你何必悲觀至此?就是傷春,也沒你這麽傷的。”

我淡淡一笑:”皇上不明白,有些事,有些人……“我哪裏不薄命啊,前世那樣死掉,還累得我的孩子……

他臉色有些陰沈,一如現在的天色。半晌,笑道:”好才華,不愧是楚弈的妹子。“

楚弈怎麽樣我不好說,何況我是信手拈來背的……我擡眼,見他笑得極為慵懶,也不疑有他,擡手撫著潔兒的小臉,笑道:“皇上覺得好?”

他懶聲道:“哪裏不好?你不如寫下來,朕讓人給你裱著。”

我一驚,手上一動,懷中小丫頭已然驚醒,立馬開哭。我忙慌慌的抱著她安慰,擡眼看了一眼皇帝,他面色不太好。我也無暇顧及他,只抱著小丫頭安慰,見他似乎無動於衷,道:“是不是餓了?什麽時候奶過的?”只是在場眾人誰知道啊,一時之間面面相覷。

我斜眼看著皇帝,笑道:“皇上這時候不該當一回‘絕世好爹’嗎?”

皇帝楞一楞,聽出我的調侃,覆淺笑,對雙喜道:“去叫乳母來。”

待乳母來了,小丫頭才算是止住了哭泣。我松了一口氣,皇帝似乎也累了,眉眼間略微疲倦,看著我笑道:“婧顏帶潔兒去尋母後吧,朕先回東華宮了。”

我頷首,起身行禮道:“恭送皇上。”

待起身,對上雅竹含笑的目光,我疑惑道:“你這丫頭,傻樂什麽?”

“皇上叫姑娘,叫的是‘婧顏’呢。”她笑得極為歡欣,那眼神就算是不說我也知道是什麽意思了。

我笑:“沒什麽啊,寂大哥也叫我‘婧顏’,崢哥哥也叫‘婧顏’啊,崎表哥也這麽叫我啊……”提起雲崢,我不覺傷感,他死了,不會再回來了,世上也再也不會有那樣淡然清逸若仙的男子了。我心中宛若壓著塊巨石,又沈又痛,再有個雲崎……我未必不知,葉海花生產那日,黑衣人要襲擊我時,那聲嘶啞而萬分焦急的“婧顏”來自那個鬼面人,也就是雲崎,他騙不了我,騙不了楚婧顏這副身子。

我淺笑,崢哥哥,我不哭,也不會再讓嫂子哭了,你在冥府之中,好好的……那個世界,沒有病痛折磨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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