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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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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我在太後身邊待了一整日,太醫來說是我受驚了,慌得太後忙叫我回屋歇著。直到第二日葉海花出宮之時,消息才傳來,德貴妃誕下一女,母女平安。

聽了這話,我一直懸著的心才放下來,幽幽嘆出口氣。我才發覺我臉上冷汗密布。忙拿了錦帕擦幹凈臉上的汗,慢慢踱出西暖閣,好久沒見這麽晴朗的天氣了,陽光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我去往主殿,還沒進屋,就聽見太後分外歡欣的笑聲,也是在為小孫女出世而高興吧。我進屋,才見皇帝也在,眼角一抽,恭敬行禮道:“皇上萬安,太後萬安。”

太後笑得眼睛都快迷上了,對我招手道:“顏兒快來。”

我笑著迎上去:“老祖宗什麽事而這麽高興,叫臣女也樂一樂。”

她攜了我的手,笑道:“皇上給孩子起名了,叫欣潔,君欣潔。”

太後那種為人祖母的歡喜我是體會不到了,只讚道:“皇上起的名字真好。”

皇帝看我一眼,全不見那日的冰冷,怕是初為人父的歡欣所致:“哦?那你說說,好在哪裏?”

我思量片刻,道:“欣者,樂也;潔者,操行清白,品德高尚。皇上一腔愛女之心足以顯示。”我說得煞有介事,實則是否如此也不過是猜的。

皇帝輕笑道:“朕就曉得,朕就是給潔兒取些不好的字,你也能硬掰成好的。”

我笑道:“皇上若是給小公主取些不好的字,那也是君恩。”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太後拉著我笑道:“如今葉丫頭走了,咱們楚丫頭也快走了……”眉眼間的歡喜又消散下去,“怪舍不得的……”

我撫著她的背道:“謝太後擡愛。臣女一直在國都,太後若是想了,可召臣女來。”

太後又笑起來,道:“不如哀家認你為義女,來日你出嫁,也可得個公主的名頭。”

我險些給驚得背過氣去,這公主有那麽好當的麽?孔四貞不就是被昭聖皇太後寵得太過了(即清朝孝莊文皇後),才落得那麽淒慘的下場。況且義女這東西,別是想要我去和親吧!太後見我一直不說話,轉頭對皇帝笑道:“皇上可想要個義妹?”

皇帝不置可否,只看著我,目光威懾未減。我不敢與他目光相接,退一步,伏下道:“臣女不敢,謝太後恩典。”

“你這丫頭,莫非是嫌棄哀家這糟老婆子?”太後仍是笑著,卻讓我心裏發毛。

我深吸口氣,言辭懇切:“臣女不敢。只是楚家……楚家人丁稀少,若是臣女真的成了太後義女,那麽楚家便只有哥哥一人了。縱使女子出嫁再不是本家的人,臣女也不願棄家兄於不顧。若是真為太後義女,皇上太後勢必不會委屈臣女,但來日,見了家兄,臣女唯有喚一聲‘楚將軍’,哥哥與臣女相依為命,臣女不忍。還請太後三思。”

太後楞一楞,倒是皇帝開口道:“兒的意思,也是如此。楚弈與這丫頭相依為命,朕若是奪了他的妹妹,只怕壞了君臣的情誼。”

太後似乎有些悵惘,伸手拉我起:“是哀家思慮不周,你也莫惱哀家。”

我笑起來:“謝太後。”歇一歇,我親昵的挽著她的小臂,“顏兒曉得,老祖宗最疼我了。”

太後似乎很是受用,一點我的鼻尖:“等你回去了,可得記得來看看哀家。”

“好。”我答得乖巧。

兩日後,我被芳婷嬤嬤和雅竹送到宮門前,除了我,還有太後皇帝一系列的賞賜,我從中選了些轉送德貴妃,以賀她生女之喜。縱使如此,我仍是大包小包的提著。楚婧顏身子弱,被壓得簡直站不直了。

在宮門前等候的楚弈見我這副樣子出來,似乎有些好笑,上前為我提起,柔聲道:“妹妹。”

我手上一輕,這才有力氣好好看他,還好,楚弈跟我入宮前相比,什麽都沒變。他並未穿著平時上朝的朝服,而是一件竹青色長衫,分外健碩儒雅。“哥哥,顏兒好想哥哥。”

他微笑道:“哥哥也想你啊。”

我笑,隨他上了馬車。楚弈看著我的“戰利品”,笑道:“太後很喜歡你呢。”

我撅嘴,撒起嬌來:“能不喜歡麽?還要收我當義女呢!我舍不得哥哥,才沒有答應的。”

楚弈眸底寒光一閃,我頓時心驚,訕訕不知說什麽。他溫和笑起來:“是呢,若是顏兒答應了,哥哥以後可得給你行禮,大呼‘公主殿下’。”

我正被他方才的目光嚇得不輕,又聽他這句話,不免也開心了。再怎麽著,他的寒氣不會對著我,只怕是惱了太後想要奪我去養。“哥哥可見了崢表哥?他身子還那樣麽?”

“好些了。”他默了一默,目光有些忽閃不定,“顏兒,你是不是,在宮裏罵過葉氏了?”

我眉頭一蹙,他怎麽知道?皇帝不可能說這種事吧……當下也不否認:“是。很早就看不慣了。崢表哥惱了?”

“沒有。”楚弈搖頭,瞥一眼我,“你呀,不要仗著舅公疼你,就太過隨意了。雲崢雖未生氣,但那畢竟是他妻子,你我最基本的尊重要給她。”

我嗤笑,脫口道:“就表嫂那種出身,還想要什麽尊重?”話都說完了,我猛然驚醒一般,才意識到這話有多刻薄。那又不是她自己想去青樓的。是……楚殤啊……

我心中隱隱作痛,對上楚弈緊蹙的眉頭,低聲道:“對不起哥哥……”

“你惱她也好,恨她也罷,看在雲崢的面子上,也別太為難她。”楚弈的語氣還是一層不變的溫柔,我撇撇嘴,點頭:“知道了。”我只是,想要她對冥焰懺悔……

等回到安國府,舜英舜華兩個近身伺候我的早等在門中。我久不見她們,幾乎喜極而泣。三個抱著又哭又笑了一會兒,我才擡頭,笑道:“怎麽不見決明那小子?”

舜英笑道:“雲世子來了,那家夥聽吩咐去了。”

雲崢來了?!那楚弈拋下客人去接我?!我不覺尷尬,看一眼楚弈,後者笑得好看:“先去更衣吧,完了再到正堂尋我們。”

我點頭稱是不提。

印象中的雲崢是個極為溫潤的男子,只是從小受了些苦楚,是中了什麽蠱蟲。我更過衣,到正堂之時,第一個映入我眼簾的,不是楚弈,也不是雲崢,是含著母性微笑的葉海花。我不是不知道,在她出宮那日我就知道了,她懷孕了,已有兩個月了。

“顏兒。”楚弈見我發楞,柔聲喚我。我這才轉向他身邊的雲崢。那的確是個清俊的男子,眉眼間就是一股溫暖的氣息。楚弈雖是溫暖,但還有幾分馳騁沙場的淩厲,而雲崢,活脫脫儒雅的公子。

我笑喚道:“崢表哥。”

他也是看著我,笑道:“婧顏這樣大了。倒是出落得亭亭玉立。”

我只笑不語,轉身看著葉海花。她現在有孕在身,況且還是雲崢的,我也不忍苛責她了。但說喜歡,絕對不是。只笑道:“嫂嫂,咱們有幾日不見了吧?”

葉海花笑道:“是呢,有幾日了,妹子倒還好。”

我笑盈盈的:“嫂嫂可得好好養著,來日,婧顏等著抱小侄子。”

或許是我的態度溫和多了,葉海花的臉上笑容也真實多了:“好。”

雲崢與楚弈相視一眼,都笑起來。我只對著雲崢,問道:“舅公還好麽?為何不與哥哥嫂嫂一起進京呢?婧顏怪想舅公的……”

雲崢笑道:“爺爺年歲大了,進京路途遙遠。況且不日崢與內子便要返回,何必爺爺舟車勞頓?”

我咬著下唇,嘆道:“只能趕明兒,哥哥攜我去滄都了。”

楚弈見我如此,微笑:“顏兒,你便攜你嫂嫂去罷,我與雲崢兄弟說些話。”

我看過兩人,樂道:“我瞧是哥哥們要幹壞事,不叫我與嫂嫂聽吧?”不待他答,我便道:“舜英,你替我扶著嫂嫂,咱們沁芳園裏去。”

葉海花不料我這麽說,目光一直,仍是起身讓舜英扶了。我在前慢慢領路,兩人在後慢慢跟著。我依舊不敢坐在涼亭中,只叫舜英舜華搬了兩只椅子出來。兩人奉上牛乳便下去了。我慢慢吹著雪白的牛奶,淡淡道:“多喝些牛奶對身體好。”

葉海花“嗯”道:“你今天……”

我斜斜看她一眼,她還有些警惕,不免笑道:“怎麽?怕我害你?”

她捧起牛奶喝一口,搖頭道:“你不敢。”

“對,我不敢。”我慢慢道,“也不忍心。殺一個尚未成型的嬰兒,何況是雲崢的。我若是害了你,冥焰也不會原諒我。”

葉海花面有苦澀,道:“你很重視冥焰。”

“自然。我視他為親弟。”我嘆一口氣,擱下茶杯,細細看著她平坦的肚子,“你很幸福,有權利做母親。”

她微微訝異:“什麽?”我不說話,她看我一眼,又轉眉看著涼亭,遲疑問,“你怕水?”

我輕笑道:“被你發現了呢……”

“為什麽怕水?你難道……”

“是,我是被人按在水裏,活活溺死的。”我淡淡道,水灌進肺裏,想要咳,卻被灌進更多的水,我根本掙紮不開那只摁在我後腦勺的大手,搖頭也好,用力推著水池想要擡頭也好。無形的水,是我的催命符,水灌入肺管的痛苦,勝過任何劇痛。

葉海花面有傷感,道:“可憐……”

我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還有更可憐的,彼時我還懷有五個月的身孕,那混蛋,每天喝酒,喝醉了就發酒瘋,那次我去勸他,他酒精一上頭,直接推開我,我撞到桌角,痛昏了過去。”我仿佛在說一個不關我的故事,卻痛得像是用刀在剜心,我冷笑著,眼淚已然落下,“等我一覺醒來,我的孩子已經沒有了。那混賬,不僅奪去了我的孩子,還奪去了我的生育能力。我氣不過,去找他離婚。結果,被又喝醉的他按在水裏,活活溺死了。”

“你……別哭了。你這副身子本就不好。”她似乎不想戳我傷口。

我抹一把淚:“我剛到冥府,冥焰問我怎麽哭成那樣。那個孩子,就是那麽天真……”

葉海花不覺靜默,半晌後道:“我知道,冥焰對我也很重要。只是不是那種感情。”

我“呵呵”的笑:“你到底是怎麽想的?為什麽要嫁給雲崢?一個小冥王,不及雲崢麽?”

她搖頭:“不,這個根本不能做比較。冥焰對我好,我知道。可是,有些事情不能勉強,你與我來自一個地方,應該明白強扭的瓜不甜。”她深吸口氣,“而且我嫁給雲崢,不是因為永樂侯府。”

我不覺冷笑:“是麽?那敢問嫂嫂,你是為了什麽?”

“是家,我只是喜歡雲崢給我的家的感覺。”她臉上滿是幸福,“很安心的感覺你明白嗎?我終於不用再流離,而是有一個屬於我的家,有我的丈夫,爺爺,還有我的孩子。”

家……心裏似乎有什麽松動了,是呢,家的感覺令人依戀,何況雲崢是那麽好的男子。我微微一笑:“我完全可以理解這種想法。”

她同樣笑了:“婧顏,我真的希望你不要針對我,冥焰的事,我難過不下你。只是,有些事真的不是我一己之力可以做到的。其實我知道,老爺子和雲崢很看重你們兄妹。所以……”

我靜靜看她,她的話有幾分可信暫且不提,就算是可信度不高,但所謂的家的感覺,倒是人人都渴望的。我之所以不願意應了太後收義女的要求,或許就是因為宮中家的感覺太過淡漠。人人都要算,人人都提防彼此。就像淑妃,明明對德貴妃身懷龍裔心有不忿,卻恭喜得那麽真心;再如德貴妃,明明怕太後屬意我入宮,有十萬分親昵的模樣;或者再如皇帝,神色慵懶溫和無比,但他真的是那種人嗎?

我靜默不語,片刻後,我道:“就這樣吧。你既然渴望家的感覺,那麽千萬,不要傷害雲崢。不然的話,楚弈也好,雲老爺子也好,都不會放過你。雖然說,你的話我還有待考證,不過……”我笑語盈盈,拉她起來,“走吧表嫂,咱們回去找哥哥和崢表哥。”

許是感覺到我不再有惡意,她的笑也純粹得多了:“好。”待走了幾步,她像是想起什麽,道:“你知道我是誰,我也該知道你是誰吧?”

我微微一怔,轉頭看她,她笑得很好看,像是真的將我視為親人,我不禁也樂道:“夏姌,我叫夏姌。”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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