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葉歸

關燈
我在宮裏暫住的頭一天,就以我害了風寒而結束。楚婧顏身子本就孱弱勝於常人,小小的風寒拖了整整七天才痊愈。等到痊愈後,我倒是也如芳婷嬤嬤一般伺候在太後身前。她並沒有問我我那日念的詩是想說什麽,讓我不免松了口氣。

如今宮裏沒有皇後,而最高位德貴妃養胎,剩下的妃嬪倒要來懿寧宮向太後請安。我本應該避嫌,太後卻是讓我一道見這些妃子。

太後態度暧昧至此,叫我也有些煩惱。伺候太後用過早膳後,芳婷嬤嬤扶著太後,我只得跟在其後面。我並不知皇帝宮中有多少女人,若是多了,要我一個個磕頭請安,只怕非暈在這裏不可。我正想著,太後已然回頭道:“婧顏,來扶著哀家。”

我不明所以,仍上前托起太後的手。她笑道:“你似乎很怕?”

“臣女並不怕,只是……若是娘娘們多了,臣女挨個磕頭請安,只怕要將頭都磕破呢。”我笑著,話中竟滿是撒嬌的意味,叫我自己都楞了一楞。

太後“哦”一聲,笑道:“你倒是討喜!皇上宮裏不過德貴妃、淑妃、尚昭儀與榮貴嬪,也都受得你的禮。也不必磕頭,萬福禮就好。”

我笑道:“是。”

扶了太後坐到主位,芳婷嬤嬤立在太後身邊。我看著面前這些美女,上前一福:“臣女給娘娘們請安。”

“太後這裏什麽時候多了個小姑娘?”坐在第一位的女子含笑問,我擡頭看她一眼,她年歲不超過二十,卻叫我小姑娘?我僵硬的維持著萬福禮,她覷我一眼,轉頭對剩下二人道:“妹妹們,咱們叫她起來吧。”

剩下兩人並不說話,我心中叫苦不疊,太後發話了:“好了,你起來。”

我頓時松了口氣,站起立在太後左側。方才發話的那女子,定是淑妃了。她牢牢看著我,“嗤”的笑出來:“老祖宗這裏藏著這麽漂亮的妹妹?叫臣妾猜猜,可是楚將軍的妹子?”

我頷首:“臣女楚婧顏。”

她撇嘴,對兩女道:“我說吧,今兒個在老祖宗這裏定會見到的。”

坐在左首第二位的女子笑道:“楚姑娘與雲世子是表兄妹吧?大約明日,雲世子就到了呢。可惜,姑娘在宮裏,見不到了。”

我正狐疑他們為何態度這麽好,按照那些宮鬥劇的思路,現在不是早想把我生吞了麽?想一想,答道:“雲世子是攜妻上京謝恩的,向來是會住上一段時間,自由時間相見。”我心中又湧出對葉海花的不滿,面上仍是死撐著笑容。

淑妃笑瞇瞇的:“可不是,德貴妃馬上就要生產了,怎麽也得等到小皇子滿月之後再回去啊……”她說得酸溜溜的,我只作沒有聽見,皇帝的後宮爭風吃醋,我斷斷不會將自己牽扯進去。

太後面色不好,聲音倒是溫和:“芳婷,楚弈托人送了東西給婧顏,你帶婧顏去拿吧。”

我靜默片刻,是想支開我?是了,皇家陰私,何苦叫一個外人聽見呢?我一福,跟著芳婷嬤嬤走了。

楚弈倒也沒有送什麽特別的東西,只是一些棉衣和一封家書。是啊,她來了!她終於回來了!

我立在懿寧宮宮苑中,任憑秋風吹著。葉海花,你終於是來了啊。那麽,我可要好好問問你了,關於冥焰……念及此,我勾出一抹笑,問:“嬤嬤,婧顏能不能送信給哥哥?”

芳婷嬤嬤笑道:“當然,只要將信給這位公公就好了。”

我低頭致謝,而後打賞不提。

回了住處,我拆了信,楚弈的字極為美觀,看來說他是儒將也不算空穴來風。“吾妹安否?雲崢約莫明日到來,妹勿掛心,一切安。葉氏之事,順其自然,莫執念。皇上近日怕會尋你,萬不可任性。兄修遠字。”

皇帝尋我做什麽?我不以為意,只提筆給楚弈寫回信。我極其不擅長毛筆字,如果沒有楚婧顏的記憶,我估摸就憑這字,楚弈就能猜到楚婧顏已經換瓤了。

待寫完書信,我便重新去到懿寧宮正堂中,妃嬪已散,太後一個人坐在貴妃椅上,閉著眼像是在想事情。我福道:“太後金安。”

她猛然睜眼,道:“回來了?”

“是。太後累了麽?”

她搖頭,臉上依舊掛著笑,只是笑容中分明透著疲倦。我明白她不方便說而已,上前道:“臣女給太後揉肩吧。”

她笑出聲,一點我鼻尖:“是個可心的丫頭。”我知她這麽說就是同意了,笑著到她背後。揉肩這事,好像還是曾經給姐姐做過吧……

我正拿捏力道,太後笑道:“哀家瞧你頂好。既善解人意,又是飽讀詩書。”

我心知她開玩笑,笑道:“太後高看了,臣女不過認得幾個字。女子無才便是德,誰敢飽讀詩書啊?”

“沒有?”她笑,“淚濕羅巾夢不成,夜深前殿按歌聲。 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熏籠坐到明。丫頭啊,出口成章還不是飽讀詩書?”

我清楚地感覺到她唇邊笑意已經隱去,心知糟了,強定下心來:“是臣女胡謅的,不能作數。太後就當臣女病了說胡話吧。”

“說什麽胡話?”她又笑起來,看得我心裏毛毛的,“連皇上都說你寫得好呢。”

我腦子一下就炸開了,完了完了!這編排人還被正主聽到了……我正僵硬著身子,太後笑語盈盈:“哀家是真心喜歡你,你倒也不必如此。”

我尷尬不已,只能笑笑。門外旋即響起一聲“皇上駕到——”

來了!我忙正正衣襟,換上得體的笑,沖著正進來的皇帝伏下道:“臣女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金安。”

耳邊傳來慵懶的笑意:“起來吧。”我謝恩後起身,面前這人正是平安口中的“宇叔叔”,只是不同於宮外,他現在倒是有一種只屬於皇帝不怒自威的氣勢。

太後笑得更為起勁:“皇上來了,正好,這丫頭還不信。皇上說說,她那首詩寫得如何?”

我眼見皇帝進來,腦中本來就有些恍惚,再一聽太後這話,只剩下咋舌的份了。非議皇帝本來就是大罪,太後您這是嫌我死得不夠快麽?況且這話還是說在“是真心喜歡你”之後我正在心中劃拉著怎樣鬼扯出個理由比較容易令人信服,皇帝已然坐到太後身邊,笑得溫柔:“依朕看,那詩寫得頂好。汝南楚家書香世家,果真名不虛傳。”

我撇嘴,就算他這麽說了……不是有個詞叫做“帝王心術”麽?不能賭,我也賭不起!當下伏下請罪道:“臣女有罪。”

這母子倆相視一眼,皇帝慢悠悠的笑問:“楚姑娘何罪之有?”縱使溫和,也讓我感到一股壓迫,閉一閉眼,我定下心神,恭敬道:“臣女……妄自非議宮闈之事,且、且大不敬,請皇上太後責罰。”那首《後宮詞》本指明一事——紅顏未老恩先逝,最是無情帝王家。這幾乎是指著皇帝鼻子罵了!

皇帝臉上閃過笑意,神色卻是一如既往的含著威懾:“朕還當你當真不知尊卑。”

我道:“臣女知罪。那詩是臣女信口胡謅的,斷斷沒有不敬皇上的意思。”

“朕卻覺得你文采斐然。”他笑得慵懶而溫柔,襯得面容那樣好看。

我低頭思量片刻,他這模樣並不像是生氣,但凡想為明君的,對於“非議”之事,似乎大都不會因此惱怒,就如武則天對於駱賓王的《討武氏檄》。我心中松快,卻也不敢壞了這古代的規矩,口中道:“皇上過譽了。臣女略識得幾個字罷了,加之曾聽過家兄誦讀詩篇,僅此而已。臣女當不起‘文采斐然’四個字,天下也沒有女子能當得起這四個字。”

皇帝面色如常,口中輕輕嗤笑一聲:“朕還當你是個好的,怎如此拘泥?旁人當不起是旁人,與你何幹?你以為朕不知道,你這些日子竊了你兄長多少書來看?”

我心中一顫,楚弈竟是告訴他我偷書來看?不可能!如果連這話都能說出來,那他與楚弈當也是摯友。但楚婧顏往日莫說見過他,聽也沒聽說過這個人。如果不是楚弈說的,那就只有一種可能……我忽然覺得背脊發涼,仍強作鎮定:“女人家本不該讀書。”

“你已經讀了啊。”他似乎是與我較上勁了,淡然而慵懶的語氣,卻步步緊逼。

我心內大呼不好,難怪楚弈告訴我不要招惹皇帝,這主兒太難纏了……擡頭覷他一眼,他穿著湛藍的紋龍常服,很是惹眼。我索性不與他繼續了,道:“是臣女的不是。”先認罪吧,免得猜他想做什麽。

太後搖頭笑道:“楚丫頭死腦筋,皇上哪裏有怪你?”

皇帝也笑道:“這樣拘泥作甚?有些書看就看了,卻又有什麽不好?正因女子無才,有才的女子才是難得。太後也不願太拘著你了。”

有才?原本只需要背下來就成了,也不是有才無才。既然這母子兩個對於才女有一定的偏愛,那就是有才華吧。也不再死拘著“女子無才便是德”,笑道:“臣女聽過一句‘腹有詩書氣自華’。這才壞了女子不讀書的規矩。”

皇帝笑得溫和,魅惑已極。若是這樣的帝王,他後宮裏爭權奪愛,倒也不是說不過去。

皇帝來懿寧宮自然是向太後請安的。這對母子分開年久,如今好不容易可以重逢,且是一個是世上最尊貴的男人,一個是世上最尊貴的女人,倒也不枉受了那麽多苦。太後對皇帝極為重視,畢竟是自己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唯一的兒子,皇帝對太後似乎也是依戀,好一副母慈子孝的畫面。

我靜靜看著兩人,不免想到我的父母來。父親母親去世已久,幾乎是姐姐一手養大了我。有時想想,既是心酸,又是恨自己不爭氣,白白害死自己,還將姐姐一人拋下了。

我心中難過,只對母子倆說不太舒服便回了西暖閣歇息,雅竹見我臉色不好,也知道我身子算不得好,便扶了我,我笑著搖頭:“不用扶我,我沒事。”

“姑娘是想起什麽事了吧。”雅竹笑問,“先皇後還在時,想到國丈夫人也是這模樣。”

先皇後?是皇帝的發妻吧……我點頭笑道:“你很聰明呢。”

雅竹笑道:“姑娘過譽了。往日皇上還不是皇上時,並不受先帝疼愛呢,要不是雲家……先皇後身邊的人當然也要妥帖,以免被有些人拿捏住。”

我是聽也沒聽說過這些,一時有些好奇,瞥一眼周圍,拉她進屋問:“那麽先皇後是怎樣的人啊?”

雅竹見我神秘的樣子,只是我謹慎,笑道:“先皇後是尋常的大家閨秀,並無什麽不一樣的地方。”

我“啊”一聲,八卦心頓起:“那麽皇上跟先皇後感情好嗎?”

雅竹依舊笑得波瀾不驚,如同覆著面具:“自然相敬如賓。”

我緩緩笑道:“這敢情好,本以為天家無情的。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甚好甚好。”

雅竹面色一斂,問:“那麽,姑娘又想要那種夫妻之情?”

我一楞,夫妻之情……我早就不對什麽夫妻之情抱希望了,我的丈夫呵,日日酗酒,親手殺了我腹中才五個月的孩子,還親手殺了我。我還奢望什麽夫妻之情?我淒然一笑:“雅竹,我也不怕與你說了,若是能終身不嫁,對我而言倒是極好,只是家兄……我若終身不嫁,成了什麽樣子?總歸,家兄是正二品輔國大將軍,我也不必擔心什麽。”

“終身不嫁?”雅竹疑道,覆搖頭苦笑,“姑娘若想終身不嫁,除了進宮為婢,而後求得恩典一生服侍主子,還有什麽機會?”

我正狐疑她說這個做什麽,屋外響起一個小小的聲音:“楚姑娘,皇上請姑娘過去。”

楚弈才說了他可能會找我,他就真來了?不用這麽配合哥哥吧……縱使心中不情願,我仍起身道:“曉得了。”畢竟還在人家地盤上混呢,聽話一點總沒有錯。

出門,門前站了個內侍打扮的人,只是與領我進宮那個不一樣,衣飾更為繁覆,想來是皇帝身邊的內侍總管吧。我不知如何稱呼,對方先半弓著身子,含笑道:“奴才雙喜,奉皇上旨意在此等候姑娘。”

“等了之後又如何?皇上在什麽地方?”我微微有些不愉,我是外臣家眷,又尚未出閣,就這麽召見,這皇上也太豪放了吧……

雙喜依舊笑得得體:“皇上在東殿等候姑娘,還請姑娘隨奴才去吧。”

我敷衍的揚起笑:“有勞公公了。”

雅竹自然是跟我一起的,芳婷嬤嬤的意思,她曾經伺候皇帝的發妻,自然比一般的宮女得臉得多。哪知,等到了東配殿門前,雙喜一只手隔開我與雅竹:“雅竹姑娘就與咱家一道在外等候吧,皇上之意,是要與楚姑娘單獨見面。”

我心中一陣發毛,單獨面見?我想到他那含著威懾的目光,沒有來一哆嗦。雙喜像是根本沒發現我的異樣,從容笑道:“姑娘請吧。”說著,將門推開。

我道過謝,便邁了進去。屋內光線略顯陰暗,皇帝背著手,站在窗前,落下陰影來。我深深一福,道:“皇上萬安。”

他淡淡轉身道:“來了?起來吧。”

我謝過恩,起身:“皇上尋臣女有事?”

“雲崢明日就到了。”他不置可否,卻說了一句看似不著頭腦的話,“你……想見麽?”

試探來了吧……我笑道:“臣女之意不重要,若有緣自會相見。再者,皇上是想放臣女回家,還是將崢表哥拘來?”

他輕笑:“朕瞧你這嘴頂利。放?倒像是朕囚禁了你。”

他的臉在光影裏看不清,只是仍能感覺到那目光的逼人。我低頭避開那懾人的目光:“臣女不敢。”

他倒像是被我逗樂了:“依朕看,你敢得很。”

我知他沒有惡意,心裏幹笑幾聲,也不願意繼續跟他打太極,遲疑問:“皇上其實是想將崢表哥召進宮麽?”

他嗤了一聲,像是在嘲笑我:“傻妮子,召外臣進宮?朕可不想遇上紅杏出墻的事。”

我自知失言,也不料他會喚我“傻妮子”這樣親昵的稱呼。我冷笑道:“那皇上想如何?召我那親愛的表嫂麽?”

“你不想見見?”他含笑問。

我斂眉,微笑道:“想見啊。”

他似乎看出我的不對,目光微微緊了緊,旋即笑得慵懶:“正好,若你姑嫂二人作伴,當是極好。”

好的了才有鬼!我心中暗罵,也好,葉海花,很快,咱們就要見面了。好嫂嫂,我可要好好問問你呢。

作者有話要說: ~~~~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