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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救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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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角荼白色的衣襟在手中握了很久。

這裏是距牙狼關百裏的得勝堡, 此間原是邊陲重鎮,四方百姓因著護國軍的鎮守, 得以安居樂業、休養生息, 如今邊關動蕩,便有許多得勝堡的百姓攜家帶口,自城中一路攜老扶幼的往關中而去。

霍枕寧在城門關隘之上,手中握一片衣襟, 目光凝在那天地相接處的一片赤霞。

昨日被江微之送至此處,因心緒不安,加之此地天幹物燥,她實在無法安眠。

“殿下,一時便要啟程回京, 下去吧。”木樨立在其後,手臂上搭了一件羽緞鬥篷,眉眼溫柔若水, 她見公主眉頭蹙起深谷,心疼道, “忠言逆耳利於行, 公主若是能想通這個道理,就不會這般郁郁了。”

霍枕寧雙目垂在那城垛上的凹凸小墻, 忽得就熱淚盈眶, 繼而放聲大哭。

“木樨……”公主哭的哀傷極了,“我都好幾日沒有沐浴了,我都臟的可以搓泥了……”

木樨扶額。

停下了想要上前安慰的腳步。

“殿下請節哀。”木樨將鬥篷披在公主肩上, 靜立其側,“若是路途順暢的話,大約十日後,您便可以在仁壽宮的湯池裏沐浴了。”

公主哭的傷心,面上的淚水流下來,被風吹幹了,崩在面上難受的緊。

她伸出一雙白嫩細致的手,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你看,都幹的快裂了!”

木樨把公主從小看到大,最是知曉她脾性。

嘴裏抱怨自己在這裏吃苦了,實則是在掩飾被江微之江節使厲言驅趕的傷心。

木樨把公主柔嫩的小手握在手裏,溫言軟語。

“公主不必覺得自己無用,也不用自責。”她微微側了側身子,引著她去瞧城墻之上凹凸的墻垛,“這一道凹凸的墻垛,名叫女兒墻,城墻高大巍峨,比之丈夫,墻垛短而單薄,比為女子。城墻抵禦外/辱,墻垛可供士兵窺視敵情,充當庇護,城墻和女墻,各司其職,互相依傍,正如乾天坤地,各盡其則。公主長於深宮,未曾經事,比尋常人多一些天真是自然的,往後慢慢地長大了,懂事了,說不得便能同那一堵女兒墻一般,讓所有人刮目相看呢。”

霍枕寧認真地聽著木樨同她講道理,若有所思。

“是不是嫁了人,就能懂事一些?”

木樨實笑:“殿下有沒有想過,江節使此時父兄失陷,齊國公府哀聲一片,這般的心境之下,又怎能同您談婚論嫁呢?您在這兒,徒增他的煩擾。”

霍枕寧怏怏地低下頭,好一會兒才道:“我知道。”

木樨拍了拍霍枕寧的手,“走吧,你瞧下邊兒全是往關內而去的百姓,咱們快些走吧。”

霍枕寧點點頭,去看那迎著風而蹣跚的百姓們,那些人,衣著都不甚整潔,有些甚至衣衫襤褸,可依舊扶老攜幼地,頂著風,走的堅定。

她心裏不知怎的,忽得有一些不知名的情緒。

“這裏便是邊塞,姜鯉說,常有北蠻人前來騷擾,咱們和他們遠遠兒地一同走,說不得還能保護他們一段路。”

木樨笑的欣慰。

“公主長大了。”她摸摸霍枕寧的頭,陪著公主走下了城墻。

得勝堡的鎮守名叫卞□□,是個高大威武的武將,姜鯉肩部受傷,便在鎮守衙門歇下,卞□□陪著正敘話,見江都公主來了,忙俯身下拜,口呼千歲。

木樨叫了起,霍枕寧走上前去,拍了一把姜鯉的肩,關切問他:“還疼嗎?”

這一掌正拍在姜鯉的傷口上,姜鯉痛的眼前一黑,差點沒背過氣去,緩了好一會兒才咬牙道:“不疼了,謝殿□□恤。”

卞□□推了把圈椅過來,霍枕寧餘光看到那椅上灰塵遍布,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一步。

“姜步帥,我記得你曾娶了親的?”

姜鯉嗯了一聲,英俊的面容上有一絲兒不易察覺的窘迫。

“臣的先夫人六年前過世了。”他默然道。

霍枕寧並不知曉姜鯉的家事。

木樨卻了然。

姜鯉姜步帥,出身沭陽渭水堂姜氏,乃是累世的名門望族,姜鯉十八娶妻,迎的是保和殿大學士徐嶼的女兒為妻,只是天不假年,徐氏六年前便過世了,姜鯉至今未婚。

霍枕寧猶豫了半晌,遲疑道:“那你有想要的麽?”

姜鯉愕然擡頭,看了看眼前這張絕色的面容,心下黯了黯。

“臣一心護衛殿下,別無他想。”

霍枕寧嘀嘀咕咕:“那總不能送你個媳婦吧。”

木樨失笑,輕輕推了一把公主,霍枕寧哦了一聲,問他,“那些士兵的遺體裝棺運回故鄉,除卻朝廷的撫恤之外,本公主另許一人一千兩的現銀,家裏若是務農,便賞田十畝,若是經商,便置辦下兩間肆鋪,若是有讀書的,束修、書錢一並給齊了。”

木樨在一旁應道:“是,回去便令大虎將這些事兒給辦了。”

姜鯉起身叩首,為那些士兵道謝。

“護佑殿下本就是侍衛親軍的天命,殿下仁義。”

霍枕寧點了點頭,轉身出了屋子,在門前頓了頓,又猶豫了半晌。

“對不住。”

這一聲輕輕的對不住傳進屋中,那鎮守使卞□□詫異地看了看姜鯉,不禁發出靈魂的拷問。

“這就是傳說中嬌縱霸道的江都公主?”

他匪夷所思極了,竟然能從惡名在外的天家公主嘴裏,聽到一句對不住,簡直要撓破腦袋。

姜鯉起身,冷冷地掃過一眼這鎮守使。

“陣使大人,你僭越了。”

說罷,大踏步而出。

這便整軍出發,一路往南,那些行走在風沙裏的百姓們乍見遠遠的,來了一隊兵馬,皆有些議論,但離的遠,倒也顧不上了。

慢慢地行軍,走了不過百裏,天便黑了下來。

侍衛親軍原地起了篝火,又有管夥食的生火做飯,雖只是簡陋的餐食,卻也有一陣陣的麥香味飄然而遠。

霍枕寧嫌那米中雜了沙礫,哪裏肯吃,捧了一只冷掉的糕點,食不知味。

不多時,便聽那百姓那裏騷動起來,遠遠兒地圍在他們的周圍,議論紛紛。

蘭槳上前探問了幾句,回稟道:“那些百姓明明有糧,偏偏又來討咱們的飯吃。”

霍枕寧遠遠一望,見圍著的,不過是一些閑漢,倒也沒怎麽喧嘩,心下煩躁。

“趕走便是,惹我心煩。”

蘭槳應了,命了士兵前去驅趕,那些閑漢平日怕也是些潑皮,見士兵們來驅趕,便也不怕死地嚷起來:“你們這些敗國軍,守不住得勝堡,在咱們這裏耍威風!”

護國軍一向軍規嚴苛,從不騷擾百姓,看來竟養出了一群白眼狼。

那些閑漢一向是不怕死的,繼續嚷嚷:“一群敗軍犬,還不如都死了幹凈。”

霍枕寧將手裏的米糕扔在地上,哼了一聲:“打。”

這些侍衛正被那些閑漢罵的火起,掄起軍棍便是劈頭蓋臉的一頓打,直打得那些閑漢抱頭哭嚎,便有遠處的百姓陸陸續續地圍上來,議論紛紛。

“不能仗勢欺人呢?也不過是要些飯食,何至於打成這樣啊!”

“這是誰家的隊伍,竟然如此蠻橫?”

“我倒聽說不是什麽護國軍,不過是些私兵罷了。”

“那也不該胡亂使棍子啊。”

罵罵咧咧的一日過去了,到了第二日,大約是那些百姓見侍衛親軍這些人,並沒有多兇狠,便也膽子大起來,不知是誰打聽了,這支私兵護衛的是一位女子,有些口舌生瘡的,便也開始罵將起來。

“這個世道,還敢往邊塞走的,絕不是個好人家的閨女。”

“這麽大的陣仗往關裏走,怕是那邊貿的商戶之女,才雇得起這樣的私兵。”

“那些個做邊貿的商戶,個個都不是什麽仁義之輩,這樣的人家出來的姑娘,又能好到哪裏去。”

霍枕寧閑著無聊,聽蘭槳報來的這些閑話,氣的吹胡子瞪眼,恨不得將這些莽民抓起來,通通打死了事。

只不過當天夜裏,便出了事。

行至雲州城附近,遠遠地便能瞧見那雲州城的輪廓,正疲累不堪時,兩千人的侍衛親軍之後,馬蹄聲山呼海嘯地而來,回頭看去,便有成千上萬的北蠻人騎馬而來,馬蹄踏起煙塵,茫茫的,帶著肅殺之氣。

百姓約有上萬之眾,有老幼、有婦孺,還有抱在手裏的嬰童,乍見這北蠻人竟突破幾道防線而來,登時魂飛魄散,哭爹喊娘地往那雲州城而去。

只是北蠻人馬快,眼看著,便要踏上這些百姓的身軀頭顱。

蘭槳嚇得捂住了嘴,木樨摟著霍枕寧,急命姜鯉將公主帶上快馬,送去雲州城。

霍枕寧心中驚懼萬分,心跳隆隆,剛被抱上駿馬,一擡眼,便看見那落於後方的百姓已被北蠻人追上,那些窮兇極惡的北蠻人一刀一個,將大梁子民的頭顱割下。

霍枕寧嚇得哭出聲來,她指著那駭人的、鮮血淋漓場景——那些北蠻人仍縱馬在滯後的百姓之中,斬殺無數人的頭顱。

那些大梁的百姓,他們手無寸,他們只有一具軀體……

霍枕寧顫抖著喊出聲來:“姜鯉,去,去救他們!”

姜鯉出自望族,自有一顆忠心,他本就欲救人,此刻得了公主之令,高聲道:“甲營護送公主入城,其餘人退後,擋住那些蠻人!”

霍枕寧趴在馬上,正看見,姜鯉領著數千人逆著雲州城,往北蠻人打馬而去。

她聲嘶力竭:“姜鯉,活著回來!否則本公主斬了你!”

姜鯉已然聽不見了,他領著騎兵,沖到了那些滯後的百姓身前,用長/槍、長矛、長刀擋住了北蠻人,廝殺聲山呼海嘯……

霍枕寧拍馬,在疲於奔命的百姓之中狂奔。

“快快,入城!”

她不敢回頭去看姜鯉,一路打馬沖至雲州城下。

城高濠深,固若金湯。

百姓們黑壓壓地在城下聚集,哀嚎著。

“開門啊,開門啊!我們是大梁的子民!”

“救命啊,救命啊!”

城頭上,鎮守使歐穆賢緊鎖眉頭,望著城下的情形。

黑壓壓的雲接天連地,就著城頭上微弱的烽火,便能看到城下大片大片烏泱泱的黑影,綿延望不到頭。

哭嚎聲像從地獄裏傳出來,沖破天際,令人淒惶不安

“不能開!”歐穆賢果斷極了,“萬一是蠻人的計謀,咱們雲州城便守不住了!”

“可大人,下面是活生生的人啊!他們說的是咱們大梁的話,你看遠處,那是不是北蠻人在追趕。”

“不行!”歐穆賢斷然拒絕,“引狼入室,這門不能開!傳令下去,四道城門,無令不得開。”

哀嚎聲一聲大過一聲,像是要貫穿夜空,隨之而來的,是流民們在撞擊城門。

這樣的聲音不知持續了多久。

忽得有一聲極響的□□聲,震耳欲聾。

城墻下,突然安靜下來。

寂靜。

唯有遠處交戰的聲音——那是姜鯉的部隊,將蠻人擋在了身軀之後。

在這樣一霎兒的寂靜後,忽得有一個扯著喉嚨喊出來的尖利女聲。

清亮,帶著些撕心裂肺。

“我乃大梁江都公主,歐鎮使,快開城門!否則本公主殺你全家,誅你十族!”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寫的我熱血沸騰……

可能天太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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