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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夜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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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北宮時,已是層濤蛻月,夜空澄澈。

舟車勞頓,皇帝免了宮中的晚宴,自去九思書堂後的煙波致賞齋歇息,而太後以及幾位跟隨而來的後妃一一擇宮而居。

此番一同來北宮避暑的,除了江都公主霍枕寧之外,另有霍曲柔和幾位年歲尚輕的皇子。霍枕寧在帝京宮中時,便住在太後娘娘的仁壽宮裏,這次來北宮,鬧著獨居,領著璀錯住進了塞湖畔的嘉圓館。

北宮果然清涼,只是再清涼也抵不過行路的煩悶,璀錯一向是個能自理的,待她沐浴更衣、穿戴齊整的來尋胖梨去賞月時,卻見寢殿裏一片狼藉,箱匣鋪滿一地,宮娥們三三兩兩地撲在上頭,不知道在翻找什麽。

而公主殿下本人,手裏抱著香枕,悶悶不樂的坐在床榻邊,一旁木樨雙手交握著,正自訓誡一旁的蘭槳:“你管著公主平日的湯藥,怎的這一例丸子就給忘了呢?快些想想,放在哪個箱匣裏了?”

蘭槳一臉的愁眉苦臉,沮喪道:“……北宮的宮人,將公主的箱匣一一搬去了霜蟾殿,方才才移到這裏來,這一挪一動,就亂了,奴婢令她們好生的找找。”

木樨無奈地看了蘭槳一眼,轉身同霍枕寧說話:“……這會子都晚了,公主不如先沐浴,待明兒找著了,再用?”

霍枕寧沮喪的看了一眼木樨,擡手招呼璀錯過來:“疏郁丸找不到了……”

璀錯楞了一下。

胖梨自三歲喪母後便總睡不安生,大醫夏避槿為她配置一味“疏郁丸”,每晚沐浴時在池中化開,浸浴半個時辰,便得一宿安生,今日這“疏郁丸”找不到了,難怪公主這般煩躁。

璀錯上前握住胖梨的手,柔聲道:“那你今晚將就一下,明兒再洗?”她拍拍胖梨的手,“我們一道睡可好,若是夜裏你醒了,我同你說話?”

胖梨垂頭喪氣地搖頭:“我不洗。”

璀錯撲哧一笑,細致的眉眼清麗溫柔。

“堂堂一國公主,不洗漱不沐浴,傳出去多有趣兒呀。”她取笑胖梨,“若是明兒後兒的,都找不見,我看你怎麽著。”

霍枕寧便拉璀錯去廊下看月亮,那一輪皓月隱在層層的雲朵裏,時隱時現,像是快要下雨似的。

“不知道從江遲的窗子裏看月亮,會不會格外的皎潔。”

世上的妹妹大抵都是不懂的自家哥哥的好處的,璀錯茫然地捋了捋鬢角的發絲,費解道:“哥哥窗外的月亮,和此刻咱們看的月亮,都是一樣的。”

霍枕寧屈膝坐下,長長的紗裙拖在地上,露出纖細的腳踝。

“那怎麽能一樣呢!”霍枕寧雙手托著腮,面上悄悄泛起了紅雲,“同他一起看月亮,能和此刻一樣嗎?”

璀錯便取笑她的少女心事,“真的想不通,表哥究竟有什麽好的呀。”

霍枕寧歪著頭,抿嘴笑的可愛:“……我想要他時時放在胸前的那塊獸面令牌,”她說著去摸掛在腰間的繡袋,這一摸卻摸了個空。

霍枕寧頭轟的一聲炸開來,腦中嗡嗡作響,腰間時刻不離左右的繡囊不見了。

裏頭裝的是,母親當年執掌六宮的鳳璽。

殿前司與侍衛親軍安置完畢之後,江微之按例巡防,待行進至塞湖畔時,卻瞧見那高臺之上的嘉圓館中燈火通明,似乎還有嘈雜之聲。

江微之頓足,命鄭敏帶人上去查探,許久鄭敏才慌張而下,拱手道:“公主的愛物丟失了,整個嘉園館找翻了天……”

公主的愛物?

自帝京搬來幾大車箱匣,還能落下她的愛物?

江微之只道公主嬌縱,礙著鄭敏在,江微之只淡淡道:“派些人手,為公主尋找一番。”

話音未落,卻見璀錯自階梯上提著裙子奔下來,抹著眼淚仰頭看哥哥:“……我看鄭虞侯上來,便知哥哥在,上頭一團亂,先是胖梨的疏郁丸找不見了,再是先皇後的鳳璽也沒了,胖梨不肯洗澡倒是小事,可鳳璽是先皇後的遺物,胖梨失了它,這會兒哭的都暈了過去。”

江微之心中倏的一緊,似乎夏夜的風悄悄鉆進了鎧甲裏,涼到了。

“傳太醫了麽?”他按了按自家妹妹的肩,示意她不要著急

“胖梨有暈厥的毛病,一向由大醫看顧,這次因太皇太後她老人家沒來,夏大醫給太皇太後備藥,要晚幾天才能來,木樨姑姑著人去請了劉太醫……”璀錯急的直搓手。

江微之哦了一聲,吩咐鄭敏:“送鄉君回去。”

璀錯詫異地去拉哥哥的衣角。

“哥哥,你不上去看看胖梨嗎?”

江微之微勾了下唇角,隱下心裏冒頭的那一點擔憂,淡淡道:“我不是太醫,幫不上什麽忙。”

這話說的,連鄭敏都忍不住擡頭看了眼殿帥。

嗯,殿帥臉上無風無雨的,甚是安然自在。

璀錯失望地拭了下眼底的淚,委委屈屈地上去了。

鄭敏暗暗嘆了一口氣,送了鄉君上去,再下樓時,卻見殿帥好大俊逸的身影,早隱在了湖畔的夜色中。

不提江殿帥,嘉園館中一片慌亂,不光劉太醫來了,就連太後娘娘、皇帝,以及齊貴妃都來了,一番診治之後,公主才自暈厥中清醒,被送去寢殿安歇。

皇帝盛怒,罰嘉園殿的宮人們長跪,這才攜太娘娘、後妃們離去。

璀錯陪著到了月上中天,終究是扛不住了,被木樨扶著,送回了自家所居的側殿。

霍枕寧睡在臥榻,卻睡的不安生,外頭淅淅瀝瀝,雨打湖面的聲音傳來,霍枕寧睡一時醒一時,終究是被雨聲吵醒,披著一頭如瀑的烏發,赤足往那臨湖的窗子走去,輕輕地趴在了窗臺邊上。

夜雨像是細細的珠簾,遮蔽了明月,天地皆靜,只餘簌簌雨打湖水之音。

清幼纖白的公主,眼望闌外,漸漸地癡了。

良久,有輕穩踏實的腳步聲響起,行至在公主的窗下。

衣衫盡濕的江微之站在了她的面前。

眉眼清明,然神色卻肅穆。

霍枕寧記掛著自己的鳳璽,心緒不佳,懶懶地擡起頭,委委屈屈地問他:“做什麽?”

方才昏厥了,此刻卻還在憑窗吹風。

江微之按下心頭猛然襲來的怒意,高聲道:“侍候公主的人呢?”

木樨聞聲而來,見殿前司指揮使在窗外,自家公主茫然地看著他,也不知該聽誰的了,欠身道:“公主,奴婢在。”

霍枕寧茫然地指指江微之,對木樨道:“……是他找你。”

“為公主準備沐浴。”江微之自廊下緩步入殿,吩咐木樨。

木樨遲疑道:“此刻?”

江微之點頭稱是,木樨領了命便去了。

霍枕寧心下委屈頓起,跺著腳鬧:“我不洗,我不洗澡!”

江微之不理她,轉身負手,原地站的安穩。

霍枕寧繞到他的面前,繼續跳腳:“我不洗!我不洗。”

木樨輕輕上前,見公主這副樣子,哪裏好上前催促,便向著江微之躬身道:“殿帥水好了。”

霍枕寧用難以置信地眼神看了木樨一眼,指著自己的鼻子跳腳:“你幹嘛跟他說水好了,難不成他要同我一起洗。”

霍枕寧不知羞,木樨卻偷眼去瞧江微之。

喲,年輕的禁軍首帥,面上沒什麽神色,耳朵卻悄悄地紅了。

霍枕寧依舊在那裏嚷嚷:“沒有疏郁丸我不洗。”

江微之被她吵的頭痛,長手輕揚,纖長的手指扣住霍枕寧的手腕,稍一用勁,霍枕寧已然隨著他往殿後而去了。

一路拖至大大的浴盆,江微之將一顆丸子丟了進去,眼見著丸子在水中化開了,這才松開了霍枕寧的手腕。

霍枕寧呆了一呆,看了看他,江微之低頭便要出去,霍枕寧一把扯住了他的手臂。

“這丸子要化一刻鐘才能洗。”

江微之蹙眉,一下子甩開她的手。

“愛洗不洗。”

說著大踏步地往外走去。

霍枕寧猶疑地看著他的背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幾個小宮娥魚貫而入,侍候公主更衣。

而木樨在外頭,接過了江微之手上的一袋“疏郁丸”,欠身道:“殿帥有心了。”

江微之嗯了一聲,將袖袋中的鳳璽拿出來,沈聲道:“落在了公主殿中的妝臺上。”

木樨一震,有些不可置信。

再打量眼前的江微之,額發衣衫盡濕。

“殿帥這是往帝京宮中跑了一趟?”

三百裏地,打馬來回,怎麽著都得一夜的功夫。

江微之不置可否,大踏步而出。

良久,霍枕寧沐浴而出,換了一身寢衣,坐在床榻間發呆。

木樨奉上鳳璽,感慨道:“公主一心鐘情殿帥,不是沒有道理的。”

霍枕寧將鳳璽攥在手裏頭,只覺得心頭砰砰跳個不停。

原來他心裏是有我的。

霍枕寧心裏只有這一句話,來來回回的浮現。

不待木樨為她擦幹頭發,她便提著裙角狂奔下樓。

身後則跟了一長串的宮人。

氣喘籲籲地跑了許久,才進了殿前司安置的場所,在門便略一遲疑,轉頭卻見那高大俊逸的禁軍首帥徐步而來。

霍枕寧的鳳璽尋回,心下本就安定了幾分,加之她自以為是的確認了江微之的心意,哪裏還管什麽矜持,助跑兩步,比量著江微之,便跳上了他的身子,雙手緊緊摟著他的脖子,雙腿盤在了他的腰上。

鄭敏不禁暗暗在心裏給公主點了個讚,公主好身手!

一時間,宮人低頭垂首,殿前司早起的士兵假做眼盲,跪地的跪地,避走的避走。

江微之手再不能負在身後,扶住了她的腰。

可自心底泛起的酥麻一路向上,一直蔓延在他的脖頸。

她發著淡淡的香氣,是不是疏郁丸的味道?

他不知道,他甚至將她抓了下來,僵硬地別過了頭,沈下聲音提醒她:“公主,臣請您自重。”

霍枕寧在他的胸前蹭了一蹭,胡亂的搖頭。

“你也心悅我,對不對?”

她忽的擡起頭,盯住了他澄澈的眼眸,企圖在他的眼中發現一絲蹊蹺。

江微之閉了閉眼,心中卻似擂鼓。

“您誤會了。”

“怎麽能是誤會呢?”霍枕寧揚揚手裏的鳳璽,得意地摟緊了他,“往返三百裏去為我取心愛之物,還不是心悅我?”

江微之唇畔牽了一絲似有若無的笑,嘴上卻繼續否認:“是鄭敏去的,照公主這麽說,應該是鄭虞侯心悅您。”

鄭敏原本是跟在江微之的身後,猛的被點名,嚇得渾身發抖起來。

特麽的,老子有妻有子,怎敢妄想公主!

霍枕寧啊了一聲,擡起頭看他,臉上掛滿了失望和沮喪。

“我不信,一定是你去的!”

江微之笑意愈加地明顯,繼續搖頭否認。

“臣身為禁軍首帥,事務繁雜,哪裏有功夫往返三百裏。”他輕輕拽下公主抱住他腰身的手,道,“天快亮了,公主還請回宮吧。”

霍枕寧愈發的沮喪,不肯撒手,嘴裏嘟嘟囔囔地:“我不信……”扯住他的衣衫,放棄了追問,“那你送我回去。”

江微之還要繼續拒絕。

霍枕寧一把摟住他,將腦袋貼在他的胸膛。

“那我讓爹爹下旨意,專讓你哄我睡覺……”

江微之無奈地搖搖頭。

低頭卻看見公主赤著雙腳,江微之蹙眉,命人擡來轎輦,強將公主塞進去,一路護送回了嘉園館。

好說歹說,將公主送上了床榻,霍枕寧卻不依,一雙鹿般靈動的大眼看著他。

“你陪我說會話再走。”

“臣不會說話。”江微之被她扯著,坐在了床榻邊,搖頭拒絕。

“那你哼個小曲兒來聽聽?”霍枕寧饒有興致地說。

摔,唱什麽小曲兒,我又不是什麽伶人。

江微之蹙眉,再度拒絕了她。

霍枕寧抱住了他的胳膊,搖晃來去。

“那咱倆玩一下一二三木頭人?”

江微之略略遲疑了一下,霍枕寧立刻抓住了這個機會,興奮道:“好,就這個了!要有賭註的哦!”

“一二三,木頭人,不許說話不許動!”霍枕寧小小聲的說完,立刻閉嘴,眼睛也不眨一下。

天邊翻起了魚肚白。

殿中有簾遮光,卻仍漏了幾束進來,堪堪落在眼前纖白明媚的女孩兒的臉上。

她一動不動,與平時靈動跳脫的樣子截然不同。

雙眸澄澈,唇色鮮潤。

烏發有幾束落在她的肩上,她有那樣雪白的肩頸,如精瓷一般顏色的的手臂。

她的眼神楚楚,卻絲毫未見閃動。

不如不遇傾城色……

若是拋開那些固有的,刻板的,再去看她……

江微之心中輕嘆,覆而輕聲道:“臣輸了。”

霍枕寧疑惑地眨了眨眼,不解地問他:“你沒有動啊?”

心下卻嗷嗚起來:還想多看他一會兒,他卻不跟你玩兒了!

江微之騰地站起身,逃也似得離開了公主的寢殿。

霍枕寧又是懊惱,又是不甘心。

“哪裏動了?不想陪我就直說,分明沒動嘛!”

作者有話要說:  哪裏動了?

改了很久,還是不滿意,盡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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