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俞林起了個大早，吃過早飯先順道把俞冬送去學校，然後自己開車去了醫院。半個多月沒來上班，第一天稍稍有些不適應，科室主任見了他，打了個招呼，詳細地和俞林交接了他餘下的工作。

俞林接過治療單一張張看過來，科室裏來了很多新病人，也有不少長期在他手下治療的患者出了院。他在電腦上點開患者們的病例信息，十分仔細、一條一條地做著記錄。

明明今天是周一，但今天的病人卻是出奇的少，唐馨兒在外面的治療大廳裏給一位剛進行過膝關節置換手術的病人做著手法治療，俞林則在裏邊又看起了近半個月來的會診記錄。

看了半個小時，俞林往後掃了一眼，突然發現居然只看了五分之一，是不是他們康覆科也分旺季和淡季之類的？就這半個月竟然來了這麽多病人。

驚訝之餘，房間的門忽然被人扣響。

門口是個中年男子，提了個板寸頭，人不胖，但肚子有些發福，脖子裏帶了根土到掉渣的金鏈子。男人情緒不是很高的樣子，他朝俞林點了個頭，打招呼道：“你好醫生，吳主任讓我先到治療室裏來看看。”

俞林把電腦上的病例窗口縮小，起身走到一張治療床邊示意男人過來。

“哪兒不舒服？”

男人把病例卡交給俞林，然後坐了上去，回答道：“我這段時間老是感覺身體痛，渾身都痛，特別是肩這裏。”

“有拍過片子嗎？”

說完，男人從袋子裏掏出幾張片子遞給俞林：“這是我的平片和CT，還有核磁共振的片子。”

俞林接過片子，迅速掃了幾眼：“腰椎處有輕微骨質增生，但問題不是太嚴重。”

“腰椎？”男人立馬反駁，“那我肩為什麽會難受？”

“怎麽個難受法？”

“腫脹，酸痛，提不起肩，很多時候會感覺四肢無力。”

“知道了。”俞林讓男人坐到他面前，示意他把外套脫下，“先給你做個肌力評定。”

整個評定過程中，男人倒是很配合俞林，但是他時不時的打量卻讓俞林很不舒服，雖然人彬彬有禮，但目光卻讓人感覺帶了刺。不過他不像其他病人一樣，一開口就停不下來，這點讓俞林十分喜歡。

評定完之後，俞林看治療單上主任給他開了一周的低頻治療，把電極片貼在了男人的肩袖肌群處，拿著他的治療單走到了主任辦公室。

辦公室裏，吳主任正寫著病例分析，見俞林走進來，突然放下筆，轉頭招招手：“俞林，你來的正好。軍醫大的康覆專業和我們院說需要一名講師，我想了想還是你最合適。”

“去上什麽課？”俞林問。

“評定學。物理治療和作業治療，兩個方向的評定課都要。我剛剛有把你的資料發給軍醫大的負責人，對方雖然覺得你有些年輕，但貌似還挺滿意的。”

俞林沈思了一會，道：“好，我會好好準備的。對了，剛剛科室裏來的那個患者……”

“他已經去找你了？你給他評過了嗎？”

“嗯。”俞林快速答道，“肌力四級，能在抗重力狀態下做些抵抗阻力運動，肩關節活動度受限，從平片和ct來看骨無明顯密度差，腰椎有輕微骨質增生，但程度還沒能影響到肢體活動能力。MRI也沒檢查出關節軟組織周圍腫脹。”

“就是這樣。”吳主任把旁邊的椅子拉來讓俞林坐下，“現在問題是他為什麽會有一個全身性的酸痛，從他檢查出來的各項指標來看都還算正常，一般情況下是不會出現這種情況的。而且從他的描述來看，特別是他一個肩關節的疼痛，已經嚴重影響到了他的生活。我也有看過其他科室醫生的會診記錄，他並沒有檢查出器質性病變。”

俞林低頭接過主任遞來的病例資料，一邊看閱，一邊繼續聽主任說道：“所以我先給他開了一周的低頻治療，只能先幫他促進一下疼痛部位的血液循環看看。如果癥狀還未消失，再和其他科醫生聯合會診一下。之前你是沒看見他在我這看病的時候，真的是從頭痛到尾，一開口怎麽打斷他都停不下來。”

“是嗎？”俞林一楞，“他來我這的時候倒挺安靜的，不像你說的這樣啊。問什麽答什麽，也不多說一句話，和你說的完全就是兩個人。”

主任聽聞，沈默了一會，眉頭一皺，忽然道：“你說……沒有器質性病變，但卻渾身難受，會不會是由於心理原因引起的？像你剛剛說的，和我所說的，一個心境高漲，一個情緒低落。”

俞林輔修心理學，瞬間明白過來主任的意思：“我等等給他做個SCL-90量表的測試，如果測試出來有問題需要轉診到精神科嗎？”

“嗯。”主任答道，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那辛苦你了。”

俞林客氣了一句便回去了，整個理療室就兩個人，在男人的旁邊坐著一個大爺正在做紅外線治療，剛房間裏沒人看著，他就把腳擱到了一旁的治療床上，哼著小曲兒，現在見俞林進來掃了他一眼，有點不好意思地挪下了腳，低下了頭。

俞林見大爺挺自覺的，也不再多說，走到了一旁放資料的那個櫃子裏，跟著上面的標記找到了心理量表那一欄，撥了幾下從裏面抽出一份，放在旁邊的桌上。

“小俞啊。”大爺是俞林之前的病人，這時他忽然開了口，“你之前怎麽都沒來上班？我們都怪想你的。”

“病假，身體有點不舒服。”因為還在工作時間，所以他並不想扯到無關工作的事，簡單明了地回答了。

然而大爺卻順著他的話繼續接了下去：“年紀輕輕的怎麽就身體不好了？要好好照顧好自己，你有沒有女朋友？身邊沒個人可不行，我外孫女……”

俞林直接拒絕：“我有正在交往的對象。”

大爺尷尬地笑笑：“哈哈哈，那挺好，挺好。”

大爺說完，俞林拿著量表走到了男人面前，組織了一下語言，決定對男人坦白道：“剛剛我和吳主任討論一下，進一步治療還需要你的配合。”

男人把視線飄到了俞林手上的量表，聽他繼續道：“現在我們需要你做一下這份量表，然後對你進行一個評估。”

男人結束理論之後就拿起那份量表仔細端詳了起來，一開始沒覺得，做到後面忽然發現這是份測試心理健康的量表。他有些不悅地皺起了眉頭，有股沖動想要站起來大聲斥罵俞林懷疑自己是個神經病。

他剛剛放下筆，俞林忽然從椅子上站起來走了出去，他往門外瞄去，門口也站了個高個子男人。

兩人關系貌似挺親密，工作時板著臉的俞林居然還笑了起來。

“你怎麽來了？”

“昨晚去看了禿子，病假提早結束了。”魏沈風站在門口，伸出一只手拉了拉俞林沒翻好的領子，“正好剛下班，接你一起回家。”

“王隊長還好嗎？”

“只是醒了，但還有些虛弱，暫時不能開口說話。還需要醫院進一步的跟進治療。”

俞林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說：“外面去坐會吧，我應該快了。”

魏沈風“嗯”了一聲，乖乖聽了俞林的話，做到了康覆大廳門口等候的椅子上。

俞林笑著走了回去，正好遇上迎面走來的唐馨兒。

俞林看了看表，四點一刻，問道：“儀器都整理好了嗎？”

“理好了。”唐馨兒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往門外看去。

“外面有什麽嗎？”

唐馨兒嚇了一跳，趕忙收回目光，連忙道：“沒什麽，沒什麽。”

俞林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剛準備轉身去理療室，卻又被唐馨兒叫住：“老，老師。外面那位是……”

俞林一怔，不知怎麽和這個姑娘解釋，糾結了一會沒有回答，唐馨兒像是確定了什麽似的，又開了口：“那天……上個禮拜，我在逛街的時候，看到你們了。”

上個禮拜？俞林忽然想起來，就是他找魏沈風出去看房的時間，沒想到居然被熟人撞了見。

他有些尷尬地承認了下來：“是我們。”

唐馨兒又問：“那你上次和我說的是他嗎？”

俞林點頭。

康覆大廳裏的空氣像是凝聚了一般，過了好一會，唐馨兒才慢慢擡起頭，眼裏已經是沒有了一絲希望，輕聲道：“你們挺好的。”

俞林問：“你不覺得我們……”

“不，挺般配的。”

除了一聲“謝謝”，俞林再也想不出有其他的話可以對眼前這個姑娘說了。此時，理療室裏的男人走了出來，也沒有和俞林打招呼徑直走了出去，俞林拿起他扔在桌上的量表一看，雖然全填滿了，但紙上亂七八糟的筆跡無一不透露出他的不滿之情。

他嘆了口氣，把量表塞到了桌上的檔案夾裏邊，決定明天早上再來分析。

鎖上康覆室的門，俞林走到辦公室換下了白大褂，看見了依舊坐在門口等著他的魏沈風，一天的壞心情瞬間都被趕沒了。

“我下班了。”俞林來到魏沈風的身邊，像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一樣，說道，“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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