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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寶玉的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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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寶玉聽了探春的話之後會是那樣的反應。

探春以為,她這樣把一切事情掰開了揉碎了給寶玉講清楚,依著寶玉以往嬌慣的性子,很可能會大受打擊,發狂發癡;再不然就是去撒嬌求老太太或者求林家放過太太;也有可能完全沒放在心上,該怎樣怎樣……。

偏偏沒有想到,寶玉會一個人默默的沈思半晌之後,偷偷跑去質問太太!

等到探春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寶玉屋裏的丫鬟過來詢問,說是寶玉到現在都沒有回去。

探春一聽到這個消息慌了!她跟寶玉說完話之後就去看賬本去了,之後聽院子裏的人說寶玉沒多久就離開了,她以為寶玉回自己的院子反省去了,就沒理會。怎麽也不會想到寶玉竟然沒回自己院子,那他會去哪裏?

若是寶玉就這樣失蹤了,探春不敢想那樣的後果。反正她自己是絕對得不了好的。不說太太,就是老太太也不會繞過她。在老太太和太太面前奉承這麽多年,探春深知寶玉在那兩個人心中的地位。

為今之計,只有……找!只有盡快的把寶玉找回來,她才有可能逃過一劫,她才有未來可想。

探春發動了自己手底下所有的人去搜尋寶玉。尋遍了榮寧府前後街也沒見到寶玉的一片衣角。此時天已擦黑,冬日的天黑得快,一會兒就伸手不見五指,可是依然沒有寶玉的消息。探春此時心裏只有一個聲音:完了,完了!

探春此時慌得不行,也根本沒辦法冷靜思考,就讓人請來了鳳姐。可是鳳姐能有什麽好辦法?無非也是找人罷了,現在什麽事都比不上找人重要。若是寶玉找不回來,老太太那裏指不定會出什麽事。不過此時鳳姐倒是想起來審問家裏的下人,看看在這期間有誰看到過寶玉,還有門子,問問寶玉是何時出的府。

不想這一審倒是審出件事來:守著佛堂的婆子說,寶玉曾在未時末去過一次小佛堂,在那裏待了有半個時辰,之後就出了門。據門子所說,寶玉出門的時候恍恍惚惚的,似是有些魂不守舍大受打擊的樣子,一個人搖搖晃晃的出了門,也沒見有一個人跟著。門子還多嘴問了一句,也沒聽見寶玉回答。

探春此時與鳳姐對視一眼,心裏暗叫一聲糟糕!探春此時更多的是後悔不疊。早知道寶玉這樣的性子,從小就是嬌慣著長大的,哪裏受過一點打擊。平日裏就是有一點不合心意的都要大鬧,何況這麽大的事情!自己怎麽就沒想著提前防備一下,提前做好防備,在寶玉出門的時候派人跟著,也省了如今著急忙慌得找人了。

鳳姐則又去審問那婆子,問問寶玉和二太太都說了什麽?那婆子倒也盡心,以前雖然也有偷奸耍滑的時候,可是自從探春管了家,就嚴格要求,必須各司其職,不得偷懶,否則就連祖宗幾輩的臉面都沒了。

這婆子倒也老實,自從到了小佛堂就謹守本分,時時刻刻盯著二太太。二太太被她盯得煩躁,呵斥她,她也不理。大概也是想著二太太犯了那麽大的錯,這以後就算是出來只怕也得不了勢了,便一心聽探春的。

今日寶玉過去時,那婆子也還在守著。寶玉只說去看看太太,那婆子想著到底是母子天性,哪怕太太犯了天大的錯,與寶二爺這母子之情總是不會變的。何況老爺只說關著太太不讓出這個佛堂,倒沒說不讓人來探望啊!太太以往那麽疼愛寶玉,寶玉來看看也是理所應當。往日裏寶玉沒來她還想著寶二爺太過絕情呢!自然就是放行了。

不過雖然放行了,那婆子也認真聽著裏面的動靜。畢竟太太是犯了錯被關在這的,指不定會讓寶二爺給她求情放她出來什麽的,到時候上面問起來她也有話交代。於是,就這樣,寶玉和二太太在裏面說,她在外面貼著門偷聽。

這一偷聽才知道,原來寶二爺是剛剛才知道了那些事情,來質問太太的。婆子只聽著寶玉似乎挺激動的,質問太太到底做沒做那些事。王夫人心高氣傲的,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被關了這麽久,早就是一肚子火,今天看到寶玉來了還以為寶玉是接她出去的,誰知道一來就是質問,還字裏行間的都透露出如果做了就是她錯了的意思。王夫人心火壓都壓不住,頓時失去了理智,把寶玉問的那些一股腦都承認了,臨了還和寶玉大吵一架,哭訴寶玉不孝,不懂得體諒她之類。兩人不歡而散。

鳳姐這才明白,這寶玉八成是突然知道看到往日慈善的太太露出狠毒的真面目,心裏一時承受不住,這才跑出去的。

知道了緣由,這很好,可是當務之急還是盡快把人找回來。這眼看天已經黑了,溫度也越來越低,寶玉那嬌弱的身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越晚一分找到,寶玉就越多一分危險。

鳳姐看著越來越黑沈得天色,心裏也著急。把自己帶來的人也都派了出去,這次卻也不是漫無目的的找,而是分別去問了幾家親戚。王家、史家,都派了人去,卻獨獨忘了一家,卻是林家。

也不是鳳姐沒把林家當親戚,卻是顧忌著林家甫一進京就與二房鬧了不愉快,寶玉還曾指控林黛玉母女汙蔑二太太。因此二房與林家實在是沒什麽愉快的經歷,想來寶玉該不會去才是。如此,便沒派人過去問。

卻是探春終於沈下了心,看著鳳姐的動作,提了一句:“不會失去了林家吧?”

鳳姐不以為意。

探春卻說:“鳳姐姐你想啊,二哥哥一向純善,或者說天真。如今猛然得知最慈愛的太太不過是表象,曾經對林家做過那麽多傷天害理之事,他會不會起了替太太認錯贖罪的心思?”

鳳姐一楞,想了想,確實有這個可能。

二人眼神一對便決定要在派人去林家問問。

還沒等他們姑嫂二人把人派出去,便聽到門子那裏來報,說是門外有兩個自稱是林家的,來送寶二爺回來。

正在忙碌的兩人聽了這個消息同時心裏一松。不管怎麽樣,人回來了就好。不過鳳姐卻在心裏讚嘆探春的機智。

等到迎了寶玉和那兩個送他回來的林家人進來,聽了林家人的轉告,才知道,原來寶玉今天出了府便要去林家,無奈不認識路,在街上晃蕩了好一會兒,楞是快到了黃昏時分才晃到林家門口。

到了林家門口又不敢進,只在人家門口徘徊。還是林家的門子看出不對,心生疑惑,這才過來問。一問是賈寶玉,門子就想轟走。這門子別的不知道,但是林家與賈家二房有仇怨卻是知道的,直覺寶玉來此沒好事,也就沒了好態度。

倒是寶玉,大概也是心虛,吭吭哧哧了半天才說出了一句整話,說他是來代母贖罪的。門子看著他的樣子不似作假,就報了上去。賈敏和黛玉這才知道。

賈敏本來不想管,雖然那些事都是寶玉的母親做下的,不管前世還是今生。然而賈敏卻還在意著,前世王夫人之所以這麽容不下黛玉,決心要致其於死地,多一半的原因還在寶玉這兒。因為寶玉總往黛玉這裏跑,還時不時的鬧些矛盾,王夫人這才恨毒了黛玉,一點活路也不給。

因著這些,賈敏雖然沒想著要連著寶玉一起報覆,但是視而不見還是可以做到的。

還是黛玉,念著前世寶玉對自己多次的維護和體貼,勸服了賈敏。說寶玉的性子最是天真,而且執拗。如果就這樣不管他,指不定他能就這樣耗下去。大冬天的,外面那麽冷,他受不住。別再出了事,到時候又累的外祖母焦心。而且指不定那府裏早就亂了套。

賈敏這才決定,讓那門子給賈寶玉帶句話,然後送他回府。

鳳姐和探春看著寶玉那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又被凍得臉色發白,也不忍心再說他,只能好言的謝了林家人,讓人帶寶玉去休息了。

只是寶玉喝了安神湯躺在床上卻翻來覆去睡不著。腦中翻來覆去的閃現著探春昨天哭訴的場面,今天語重心長的開導他的樣子,還有佛堂裏太太破口大罵著自己不孝的樣子,以及林家那門子轉告自己的姑媽的話。這些畫面攪得他一刻不能安穩。

原來今天寶玉聽了探春的話心裏並不十分相信。因為在他眼中,太太一直都是最慈善不過的人了,便是下人犯了錯都不舍得苛責一句,如何能做出那麽多毒害姑媽子女的狠心絕情的事情來?

剛開始他只以為是探春編來騙他的,目的是哄著他去讀書上進,好蟾宮折桂、振興門楣,心裏不由鄙視探春,好好的女孩子家都被那世俗汙染了,淪為了那死魚眼珠子一流。

只是後來又想著太太那麽慈悲,偏被探春這麽說,實在是冤枉,心裏還嘆息枉太太往日裏對探春那麽好,竟是都白瞎了,到了了竟然養了個白眼狼。

寶玉就想著去找太太問清楚,好還太太一個清白。太太明明是求佛心誠才居住小佛堂的,偏被探春說成這般,豈不是玷汙了太太的誠心,也玷汙了佛祖。

哪裏知道,到了小佛堂,就見那裏荒涼蕭瑟,諾大個院子空空蕩蕩的,雜草叢生,枯葉落了滿地也沒人清掃,假山、盆景什麽的一個都不見,也沒見到有伺候的人,只一個婆子守在那,倒像是守門的。往日裏太太身邊來來往往的婆子丫頭如今一個都不見。寶玉此時心裏就有些下沈,總算是強迫自己相信太太是在齋戒,所以不讓人打擾。

進了佛堂,裏面更顯窮酸,簡直與這個宅子格格不入。

寶玉還記得,以往太太的屋子裏也有小佛堂。太太早晚三炷香,有時候他碰巧去請安,還讓他也點上一炷香,以示誠心。那時候的小佛堂裏,黃色的帳幔簇擁著中間的或金或玉的佛像,那佛像寶相莊嚴。佛像下面的供桌好像是黃花梨木的,上面鋪著金黃色的錦緞裁成的供桌布,供桌上面兩邊各一盞金色燭臺,上面的蠟燭長久不息,中間是一鼎金黃色的香爐,香爐後方擺著時鮮的果盤,盛果子的是黃色的琉璃盤。供桌前方地上擺著金黃色的蒲團,那布料顏色鮮艷,金黃發亮。佛堂裏常有人打掃,既幹凈又安靜,太太時常在那裏念佛。

這是寶玉記憶裏的佛堂的樣子。

如今,一切都顛覆了。

空蕩蕩的佛室裏孤零零的放著一張供桌,那供桌不知道什麽木材做的,黑幽幽的,還有些破損的痕跡。供桌上連桌布也沒有,就只有一盞昏黃的油燈、一個破舊的香爐。裏面擺著的佛像也有油漆脫落的痕跡。

寶玉此時心裏越發的懷疑自己的想法到底對不對。

待看到從內室裏走出的身著舊衣衫,身上首飾全無的太太的時候,這種懷疑到達了頂峰。

心裏百感交集的寶玉喉頭澀的幾乎發不出聲音,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聲音,沙啞的問了一句:“太太近來可好?”

王夫人聽到這聲音,擡頭一看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寶玉,整個身心瞬間被狂喜籠罩,急切地問:“寶玉,你是來放我出去的是不是?寶玉,你去跟老爺求求情,放我出去好不好?”

這樣的兩句話讓寶玉瞬間意識到,或許探春說的其他的不是真的,可是太太是被老爺關在這小佛堂的話一定是真的。那麽,太太真的犯錯了?要不然老爺怎麽會把一向慈心的太太關起來?

寶玉此時心裏滿是不安,他生怕聽到那個讓自己不能接受的答案,可是求知的本能讓他還是試探的問出了口。

“好好地老爺為什麽把太太關起來?可是太太做錯了什麽事情?如果真的是太太錯了,太太去認個錯道個歉,老爺定會原諒太太的。”這句話寶玉問的小心翼翼,他生怕聽到那個答案。

王夫人早已被關得快要瘋了,哪裏還能細心的註意到寶玉的一樣,只以為寶玉還是那個心思單純的寶玉,所以毫無顧忌的說著賈敏的壞話:“我哪裏有錯?還不都是賈敏那個狐媚子,真是命大,毒藥都藥不死她!不過她那個短命鬼兒子還不是被我成功的設計丟了小命?本來還以為她會就這樣郁郁而終呢,誰知道竟然緩過來了,還又生下了三個小賤種。等我出去了,看我怎麽對付她!

寶玉,你快去趙老爺,找老太太,替我求情。寶玉,如今只有你能救為娘的出去了。你姐姐雖然在雍王府,但是如今還沒得勢,還需要娘家幫忙才行。寶玉,你快去,快去啊!”

寶玉卻早已被自己聽到的事實震得頭暈眼花,偏仍不死心,還在問著:“太太,姑媽前面那個兒子真的是你害死的嗎?還有,你真的對姑媽下過毒?太太為什麽要這麽做?姑媽與你無冤無仇的?”

王夫人早已被仇恨蒙蔽了雙眼,哪裏還有什麽理智?也不管眼前的是她最愛的兒子,自顧自的嚷了起來:“誰說無冤無仇?你珠大哥哥就是她給害死的,還有趙姨娘那個狐媚子,也是你那個好姑媽推到老爺身邊的,還剩下了探春和賈環兩個孽種,害得你珠大哥哥早產,從小就體弱,後來更是一病去了。要不是她,你珠大哥哥怎麽會早逝,又怎麽會有探春、賈環那兩個礙眼的東西?這一切都是賈敏那個狐媚子造成的,都是她,都是她……”

寶玉已經明白了。看著眼前已陷入癲狂狀態,面孔猙獰的太太,什麽都不用問了,現在他相信探春妹妹說的都是真的,太太果然做了那麽多傷天害理之事。那麽往日裏自己撿到的太太難道都是表象嗎?這樣臉孔猙獰、滿心仇恨的太太真的是她熟悉的那麽太太嗎?

寶玉不顧王夫人在後面叫他,跌跌撞撞的走出小佛堂,四顧茫然無措。他不知道該去哪裏,該怎麽做?他想幫太太贖罪,可是太太做的那麽多錯事卻不是他一句贖罪就能抹殺掉的。別的不說,那個被太太害死的姑媽的長子是再也回不來了,給林家造成的傷害也是無法彌補的。他如何能贖罪?

可是,他能裝作若無其事的繼續渾渾噩噩下去嗎?他做不到。珠大哥的死對太太打擊很大他知道,但是他不知道仇恨能讓人完全變了一副模樣,變得,他都不認識了。

他現在已經知道了一切,無法在那樣渾渾噩噩的混日子了。但是他也不想按照探春說的那樣走上仕途,那麽,擺在他眼前的似乎只有一條路了,母債子償。太太對林家造成的傷害無法彌補,但是他想盡力。

於是,除了小佛堂,出了府門,他一個人搖搖晃晃的去林家。

到了林府門口,他卻不敢去敲門了。他怕姑媽和林妹妹恨他。

當初姑媽帶著林妹妹去拜訪,他突然闖進去。在場的只一個陌生的姑娘,他確定那大概就是新妹妹了,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他卻仿佛早就見過她一般,心裏油然生出的那種熟悉感,讓他無端的就想護著那個妹妹。

之後林家與二房交惡,他再沒見過她,心裏卻記著那個嬌花照水般的女孩。他想,有機會他一定護著她。

然而命運弄人,想不到今天,他卻是帶著那麽深重的歉意來的,給她造成那麽深的傷害的,正是他的母親。他還談什麽保護她?

猶豫不決的寶玉在那裏徘徊了很久,他想,如果不是門子傳的那句話,他大概會一直徘徊下去。

門子說:“我家太太說了‘誰欠的債就得誰來還,別人代替不了。若是真的有心,就回去好好勸勸她,讓她親自贖罪。或者多抄寫經書,替我冤死的孩子超度。’”

就是這一句話,讓寶玉找到了自己能做的事,所以他回來了。卻不知道家裏為了找他翻了天。

如今躺在床上,寶玉想著這些天發生的種種,無端的生出了好些感慨。原本的寶玉心底是天真純凈的,如今卻染上了一絲陰霾。剛剛見識到了人性的醜陋的他不知道,早晚有一天,他會承受不了這些陰霾,不堪重負之下,飄然離去。給家裏留下了無盡的牽掛。

探春和鳳姐卻在愁,雖然寶玉人是找回來了,也沒大吵大鬧,可是看著那魂不守舍的樣子就知道是有問題的。想著寶玉以往的性子,他們擔心,這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安靜。寶玉此時把那些壓了下去,早晚會承受不住,鬧將出來會一發不可收拾。

可是再擔心,事情已經變成這樣了。好歹寶玉找回來了。鳳姐拍了拍探春冰涼的手背,遞了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就離開了。鬧了大半夜,她也該回府了。若不然,府裏只怕會察覺。如今還是要先瞞住老太太才行。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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