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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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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天淋淋漓漓的,接連下了大半個月的雨,百家道門的弟子為長平周圍的城鎮清完祟,這才有了些人氣,能在街上看見幾個戰戰兢兢地百姓,畢竟要生計,不能一味地在家裏窩著,還得務農做生意,再則確實沒撞見臟東西了,每家每戶收下道家發的驅煞符,適才漸漸安下心。

這一場浩劫鬧得人心惶惶,百家道門只要一提及亂葬崗,無一不心驚膽寒,好在都過去了,一行人收拾著行李,陸陸續續地啟程離開,而那個禍世的女魔頭,據說已經被天雷劈得魂飛魄散。

後來長平亂葬崗歸寂之後,一些道門弟子特意返回去查看過,幽谷已被太行設下了禁制,裏頭連半只亡靈都不覆存在了。有些說是因為天降數十道雷劫,將那女魔頭順帶數十萬陰兵,一並收拾了,而後太行道就先眾人一步,撿了個漏,布下禁制,攬了這不世之功。

也有些說,雷罰之後,太行與陰兵混戰,百餘名弟子死傷大半,而流雲天師以死護陣,才令千張機與寒山君險中取勝,卻也遭到重創,命在旦夕,已經回去療養了。

百家眾說紛紜,再添油加醋,一天一個版本流傳出去,都是憑空猜測,畢竟當時情況,眾人被天威所懾,早早撤出亂葬崗,誰也未曾親眼所見。之後又聽千軍萬馬之聲,如大戰在即,嚎嘯氣吞山河,震蕩百裏,更加不敢貿然涉險。

所以到現在,也都沒好意思舔著臉去太行問詢,只好自編自圓的推測,也沒有要給誰個交代,但這麽大的事了結了,他們千裏迢迢趕過來,卻不知原委,總得搪塞兩句,表示並未臨陣脫逃。要說臨陣脫逃也不盡然,畢竟那是天罰,天道懲治邪魔,他們這些修道人士,沒有待在原地受牽連的道理。反正除了太行,百家道門都不在場,就覺得也是情有可原,理所應當。最後大家不也盡心盡責,在長平周圍的城鎮除祟麽,都是從亂葬崗跑出來的陰兵邪祟,靠大家團結一致清除幹凈,起碼護住了百姓安危。

至於事情原委,兩名道門弟子從客房出來,也還在討論:“所以布此大陣的人,到底是誰?”

“不清楚,還得改日上太行拜訪,等他們掌教傷愈後吧,不過可能都還不知道呢,當時的情形那麽危機。”

接話的人一陣後怕:“是啊,這陣法布得實在陰毒,據說那只禍世的邪祟,就是因此陣而生……”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遠。

李懷信掩上窗。他實在不喜這種陰雨濕冷的天氣,連帶床上的被子都有些發潮。他轉過身,不經意牽扯到肺部,隱隱作疼的同時,一個呼吸不勻就岔了氣。這是貞白完全失控後,他為了給她鎮煞,將封印釘入貞白眉心時,被對方傷的。

還是之前住的那間祥雲客棧,只是換了間上房,李懷信養了大半個月。他沒有隨千張機回太行,也不打算再回去,倒不是要決絕到恩斷義絕,說不上來,他心裏有仇有怨,可千張機如師如父,沒有過錯,但太行仍是國教,他跟宮裏那個人,卻做不成父子了。

興許是身體裏有別人的三魂吧,寒山君對他的態度才會突發急轉,破天荒的關心起他不回太行,又將何去何從?

天下之大,還能沒有他的容身之處?

何況之前,貞白跟他允諾過了,男婚女嫁,若經此一劫,她能活著,就如他所願,所以李懷信毫不猶豫就說了:“貞白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寒山君欲言又止:“你……”

李懷信卻不怕人笑話,釋然得很:“我這輩子,都要跟著她。”

反正人和心都交出去了,他也看得出來,貞白是個有擔當的,肯定會說到做到,不會負他。

千張機深知他脾性,這徒弟鐵了心,就不會再改主意,便隨他去吧。只是西方的最後一個陣法,人人都掂得清兇險,太行派誰去,都可能有去無回,千張機遂決定親自前往,奈何長平一戰後為設禁制,他和寒山君元氣大傷,氣血虧得不輕,李懷信實在不忍心讓這個師父去操勞涉險。

思忖間,房門被敲響,李懷信捂著胸口偎上床,貞白就端著湯藥進來了,一股清苦的藥味率先遞入鼻息,他悶咳兩聲,按捺住了。

貞白恢覆能力極強,之前折騰成那樣,歇不到兩天依舊生龍活虎,反倒是自己,柔膚弱體,久病不愈。

貞白把藥端給他,清清冷冷的模樣,李懷信撇其一眼,總覺得吧,不夠熨帖。

話本子裏那些歷經過生死的男女,不都會在死裏逃生後,深情款款地墜入愛河,從此如膠似漆且至死不渝嗎?為什麽他和貞白就沒搭上這根筋?對方甚至連句掏心窩子的話都沒有,最起碼他倆以後該怎麽處,總得給個交代吧?

李懷信等了好幾天,也沒等到貞白半句話,頓時胸口有點悶,他沒接碗,不想接。

貞白舉著,看出端倪:“怎麽?”

李懷信隨口搪塞:“燙吧。”

“溫的。”

李懷信嘆口氣,端過來,捧在手裏,突然想起曾經,他刮骨之後癱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結果貞白一碗藥給他灌下去,也是毫無柔情的。

“貞白。”

“嗯?”

話到嘴邊,他又覺得不合適,嘗了口藥汁,品出滿嘴苦澀來,遂拐了個彎子:“你今後有什麽打算?”

貞白默了半響:“河洛圖還剩下一個陣,也許會危害一方,我打算過去看看。”

李懷信擡起眼瞼。

貞白對上他目光,於是問:“你去麽?”

當然去!李懷信本來就是打算去的,連忙點頭,他這次喝了一大口,又問:“然後呢?解決完河洛圖,接下來怎麽打算?”

“可能回不知觀吧。”

李懷信抿了一下唇,覺得湯藥更苦了,從舌尖一直苦到心裏:“為什麽是可能?”

“禹山荒無人煙,有些與世隔絕了。”貞白答得很平常,“我怕你待不習慣。”

李懷信猝不及防,怔怔看她,須臾才反應過來:“我嗎?”心裏的苦澀瞬息間蕩然無存。

貞白頷首:“你要是覺得無趣,就找個你喜歡的地方。”

李懷信的確是個湊熱鬧的性子,但是他更向往禹山,和那個名不見經傳,卻裝了貞白半生的不知觀。

李懷信果斷一口把藥灌下去,爽快道:“回不知觀吧。”他掩不住嘴角,“就這麽定了。”

剛擱下碗,他又忽地想起來,神色凝重:“那個老春,是他出賣你的?”

談不上出賣,貞白道:“就是喝多了,失言。”

李懷信挑眉:“你相信他?”

“嗯。”

李懷信卻質疑:“人心險惡,你又看不透。”

的確看不透,但若是老春的話,貞白還是信任的,因為:“他是我看著長大的,沒有壞心。”

一句話,直接把李懷信給幹懵了,他之前應該在楊辟塵的神識裏見過老春吧?那明明是個糟老頭子吧?

貞白剛剛說什麽?她看著長大的?那糟老頭子是她看著長大的?

李懷信驟不及防,他好像忽略了一個天大的問題,脫口就問:“你多大了?”

貞白楞了一下,也仿佛才意識過來:“我……不太記得了。”

李懷信震驚到不行,他可能在跟個祖輩兒,不對,鴻蒙元體,貞白的年紀可能超出他想象:“大端建國之初,你就在嗎?”

貞白想了一下,點頭。

至少兩百多年了,李懷信狠狠抹了把臉,這是個異常嚴峻的問題:“我才弱冠。”

“如果你介意的話……”

“不是介意這個。”李懷信打斷她,而是貞白的壽數太長了,自己撐死了也就湊個長命百歲。

對,他現在是年輕,可百年之後呢?等不到百年之後,他就老掉牙了,但貞白還是一如既往,這場景,李懷信越想越毛骨悚然。

貞白卻渾不在意:“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是啊,難道要為了以後放棄現在,那他這一生還有什麽追求?

但話還得負責任的說:“我是主張及時行樂,但我百年之後,你怎麽辦,是孤苦伶仃?還是另尋新歡?”反正兩者他都接受不了。

既然問題擺在眼前,如果非要論的話,貞白是個實誠的:“等你百年之後,我會葬了你。”

這得多薄情才會說得這麽無足輕重,到底有沒有心?李懷信差點就要翻臉,貞白又道:“待你輪回轉世,我再去找你。”

李懷信倏地一楞。

“只要這只眼睛釘在你眉心,”那麽生生世世,萬水千山,貞白淡聲道,“我都能找到你。”

到下輩子,或下下輩子,只要他還肯,只要他願意,不是不能再續這段情。

貞白的語調雖平,但給李懷信帶來的沖擊巨大,因為在此之前,貞白連句心儀的話都沒說過,如今一開口,卻給了他個海誓山盟。太突然了,李懷信反倒有點兒不適應,但心裏卻踏實下來:“你,說真的?”

“嗯。”

這答案實在戳心,李懷信承了這份厚重的情誼,便想著該投桃報李,那就趁他還年輕,李懷信掀開被子,傾身靠過去,可手還沒碰到對方,就被一聲“汪汪汪”給攪和了。

李懷信在進亂葬崗之前,就把馮天關在祥雲客棧,怕它跑也怕他遇危險,遂用法符圈起來。

馮天和一早剛進門,就遭遇了李懷信一記刀眼,然後各自納悶兒,誰又招惹這祖宗了?

可能是馮天吧,因為接下來的幾天,李懷信就跟人有仇似的,逮住馮天可勁兒折騰,花樣層出不窮,誓要將魂魄從狗身中分離出來。

祥雲客棧每天都能聽見一只慘狗狂吠,得虧那些打尖兒住店的修道者都離開了,這時期也沒幾個生意做,李懷信一錠金餅砸得掌櫃不聞不問,還前前後後幫他購置香蠟紙錢,紅繩朱砂,把馮天折騰得要死不活。

終於,馮天扛不住折磨,在某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出逃了。

把李懷信急得,一整個晚上到處找。

一早忍不住要說句公道話:“要不是你成天往死裏折騰,能把他逼走嗎?”狗急了真的會跳墻。

“呵。”這小鬼還有臉指責他,“說得好像把馮天五花大綁,助紂為虐的那個人不是你一樣。”

一早不吭聲了,也算上她一份,但都是在為馮天好,怕他奪舍狗身越久,越難以分割,總不能一直當條狗來養著吧,李懷信可舍不得,遂一樣一樣試,辦法一多,馮天就遭了大罪了。

現如今,李懷信開始悔悟,也許關心則亂,他真不該操之過急。

翌日清晨,趙九剛支上攤兒,就見梁捕頭帶著一大波衙役在街上晃蕩,趙九吆喝一聲:“梁捕頭,這麽早啊,出啥事兒了?”

梁捕頭走過去:“道長的狗丟了,咱幫忙找找。”

“哎喲。”趙九放下蒸格,“什麽狗啊?”

“就一條黑狗,你在這兒擺攤也多留意著。”

趙九神色一怵,“那些黑狗之前,不都給殺了嗎?”

“不是。”梁捕頭擺手,“昨兒個剛丟,我帶人去城外找找,你也盯著點兒。”

“誒。”趙九連忙應下,卻沒記得貞白當時帶了條狗啊,這狗又是哪兒來的?

現在連整個衙門都出動了,城裏城外到處找,李懷信尋到河邊兒,早就已經沒脾氣了,以後決計是不敢再對馮天輕舉妄動,這狗脾氣惹急了就離家出走,萬一被誰栓起來,或者殺了燉肉,他連個屍首都找不全。

“馮天。”李懷信邊走邊喊,尋一些藏身之處,到現在嗓子都澀了:“馮天,小天,馮小天,小天犬……”

只聽嗚咽一聲,李懷信疾行幾步,就看見他找了一宿的小天犬,耷拉著腦袋,伏在貞白腳邊。

貞白墨發長冠,回過頭,身後晨光初露,是經久未見的日頭,終於撥開了沈積月餘的陰翳。

後記

貞隆年間,有嚴家餘黨欲傾大端基業,潛心廿年,布邪陣以斬大端龍脈。

貞隆二十七年秋,有禍世妖魔自長平陣內出,是年天下震蕩,南方大雪,群夷寇邊。

次年春,天下道門於長平共伐妖魔、破邪陣,天師流雲子身殞此役,幸天命在端,降雷罰三十有三,邪陣妖魔具滅於天威。

是役史稱天下蕩魔。

又十三年,端失其鹿,天下共逐。

——大端史官不若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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