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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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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天一直隱在旁側,對於兩個男人會產生的這種感情接受無能,因為實在太過新鮮刺激,顛覆了他二十年來只對男女之情的局限認知,然後破天荒的怔在當場,從顧長安的身上解讀到一種不亞於男女之間的深情,太深了,像一個在火海裏掙紮且不得救贖的人,悲痛欲絕地捂著那個心尖上的人,等來生。

待顧長安離開,馮天忍不住感嘆,李懷信揉著太陽穴,覺得傷神,問及什麽時辰?

馮天道:“酉時。”

“我睡了一天?”

“可不是嗎。”馮天依然揪著顧長安的事:“感覺挺不容易的。”

這世道連那些門不當戶不對的男女都不易,更遑論兩個有違倫常的男人,李懷信拎起茶盅為自己斟滿一杯,“噗”一聲,剛入口,就給他噴了出來,李懷信一張臉皺成一團,拿袖子捂嘴:“什麽玩意兒,這麽苦。”

“那誰……”馮天拿眼白他:“說你身體不適,就熬了這壺草藥,下午端過來的,讓我叫你醒了喝。”

李懷信皺著張苦瓜臉,問:“那誰?”

“還能是誰。”馮天最怕的那位:“貞白。”但現在稍微克服了一點恐懼,因為知道對方沒惡意,遂不那麽怕了。

李懷信挑起眉,舌尖還是苦的,抵住齒齦,盯著眼前這碗湯藥,很有種對他示好的意味包含在內。李懷信放下碗,挑剔的想,這麽苦讓人怎麽領情?

“不喝嗎?”馮天見他擱碗,勸:“喝點兒吧,喝了沒壞處,我見她專門去後山尋的,昨兒個下過一場大雪,把植被都蓋住了,草藥不好找。”

得把積雪扒開了辨認,再一株一株去挖,那雙手肯定是要凍僵的,李懷信心裏知道,他著了艷鬼的道兒,殘留在體內的‘餘毒’傷身,這碗湯藥是針對性幫他調理的,但架不住它苦啊,李懷信搖頭:“太苦了,沒法喝。”

“一口就悶了。”馮天特煩他這股勁兒:“咱能別這麽嬌生慣養的嗎?”

“不能。”

“隨便吧。”反正糟蹋的又不是他的心意,而且這祖宗氣色還行,應該沒多大毛病,馮天懶得伺候他:“愛喝不喝。”

“那誰……”李懷信猶豫問:“去哪兒了?”

馮天沒覺出個別扭來,道:“收拾爛攤子唄,好好一座普同塔給糟成那樣,住持也憑空沒了,總得給寺裏的和尚們一個說法,免得他們想要重修,把你們用來鎮住亡靈的塔剎撬開了。”

“怎麽給說法,她說得清嗎?就算說清了,那些和尚會信嗎?”

“不需要說清,貞白也不可能跟他們多費口舌,講完實情就成。”馮天道:“好幾個跑出來的香客親眼見過的,外頭還躺著幾個斷手斷腳的在鬼嚎,不日就已經傳得沸沸揚揚,這麽大個事兒,由不得誰不信。”

“那倒是。”

李懷信不大關心後續,困了一天,水米未進,準備出去找點兒東西吃,行過長廊,在曲徑處看見貞白和一早,於嶙峋的假山石旁相對而立。

一早道:“就這些吧,其實他早就中毒了。”

貞白沈吟片刻,輕嗯一聲。

一早仰臉問她:“你有什麽打算?真的要去太行麽?其實在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眼中,你跟我一樣,都是異類了。”

無需一早提醒,貞白也心知肚明,只是異類也好,邪祟也罷,相比她去太行道的目的都無關緊要。

一早說:“李懷信其實沒安好心。”因為那天她聽見了,聽見李懷信和馮天私下裏合謀,要把貞白帶回太行,關起來。一早藏著心眼兒,一直不便明說,對於她們而言,太行道就等於龍潭虎穴,若真去了,不成了自投羅網?她沒有明知李懷信的詭計,還夥同貞白往裏跳的道理,不帶這麽坑隊友的,於一早而言,貞白也是深受其害,才是她真正能夠信任依靠的隊友,而李懷信,頂多算個能夠暫且利用的坑貨。

坑貨挑起眉,想聽這丫頭怎麽編排自己,出口就問:“我怎麽沒安好心?”

他一直覺得一早鬼得很,沒想到挑撥離間也玩得挺溜兒。

一早一個激靈,扭頭就見李懷信似笑非笑的倚在廊柱下,那雙彎起的眼睛像兩把磨到鋥亮的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正待舔血。

一早悔啊,千不該萬不該背後說人壞話,當場抓包了吧?該!

那就明人不說暗話,反正伸頭縮頭都是一刀,幹脆豁出去,她打心眼兒不想貞白上太行,如今既然有了線索,完全可以直接往西去,索性把事兒挑明了,對貞白道:“他們想把你引到太行,然後關起來。”

一早說:“他和馮天合計的時候,我親耳聽見的。”

貞白微微蹙了一下眉,沒漏出多餘情緒,轉頭問他:“是嗎?”

既然識破了,李懷信也沒什麽可狡辯的,反倒磊落而坦蕩起來:“是,我說過。但必要前提是你對這個世間造成威脅,可你不會害人……”

“我會。”貞白冷肅道:“人若害我我必奉還,誰的生死都不論。”

李懷信一震,被這句話的氣勢威懾到,那是種從她骨子裏滲出來的冷血與無情,在這些日子裏的相處下幾乎被李懷信逐漸忽略掉,貞白可能是善類,但絕非純良之輩,因為和平共處,所以她看起來是安全的,倘若立場相對呢?她絕對會成為最大的威脅!

而此時,有那麽點兒針鋒相對的意思,一早後撤半步,隨時做好逃離現場的準備。這是她挑起的事端,依照李懷信的小肚雞腸,必定清算源頭,所以一早絕對免不了要遭殃,正當她掂量著貞白會不會給自己撐腰的時候,李懷信這只不按常理出牌的妖孽居然笑了,笑得那個銷魂勁兒,瘆得一早後背發毛。

因為“人若害我我必奉還,誰的生死都不論”這句話,實在深得他心,若就此論貞白不是純良之輩,他李懷信更不是個好東西,起碼在以牙還牙以暴制暴上,他比誰都得心應手。

還以為一早這只小鬼會胡編亂造玩兒誣陷,如此聽來,確實沒有冤枉他,其中連句添油加醋都沒有,所以李懷信覺得,實誠成這樣,也只能是個翻不起浪的小玩意兒,日常拿來解悶兒的。

李懷信不跟小玩意兒計較,大手一揮,揮蒼蠅似的說:“一邊兒去。”

一早:“……”已經完全不懂這人什麽路數了。

李懷信覺得她礙事兒,指了指遠處空地,使喚:“去那邊玩兒,堆個雪人兒。”

一早:“……”

既然他主動放過,一早當然沒理由硬挺,當即溜之大吉,只是,為什麽要堆雪人兒?一早蹲在地上,後知後覺掬一捧雪想:玩兒?

只剩下李懷信和貞白,那種無形的尷尬又開始蔓延,李懷信突然發現自己不能跟她獨處,會無端端生出一種瓜田李下的感覺。

相較而言,貞白反倒從容自如:“有話說?”

“剛才一早說的……”

貞白搖頭,涼薄的不在意他給解釋,打斷道:“我此去太行有自己的打算,不會因為你和馮天一句話就望而卻步。”哪怕前路水深火熱又如何?設著陷阱又如何?左右為難不是她的風格。

李懷信看得出來,她不怕,哪怕面對的是整個太行,也毫無懼意。

李懷信突然有種貞白此行太行,並不僅僅是讓寒山君算卦那麽簡單,心直口快就問了:“你還有別的目的吧?”

貞白目不轉睛看向他,沒回答。

於是他就了然了:“是有所圖?圖什麽?”

果然他們彼此彼此,誰都沒安好心。當他自作聰明的以為他在算計別人時,卻忘了這世上還有一招將計就計。一聲不吭的女人最可怕,尤其像貞白這種,不光有腦子,還具有壓倒性的實力,要鬥起來,指不定誰坑誰呢。

“沒有。”貞白哪有什麽所圖,只是有些事情聯系起來,可大可小,其中關乎著什麽,她還尚未弄清,實在不便多舌。

李懷信審視她:“我不會讓一個心懷叵測的人混進太行。”

“心懷叵測的人是你。”打著把她引入太行關起來的居心,貞白直面道:“你可以不信,但我的確無所圖,只不過……”

“只不過什麽?”

“罷了。”事已至此,說什麽倒像在辯解,話不投機半句多,貞白覺得沒意義:“馮天的魂體已經養得差不多,你我便就此別過吧。”

李懷信一楞,完全沒料到質問最後變成了道別,這完全超出他的預估範圍,心中立刻不舒服起來,語氣自然夾了刺:“答不上來就想走,心虛麽?”

貞白不跟他計較:“你想多了。”

這樣一副輕描淡寫的態度,讓李懷信更加不快:“你想就此別過,然後獨闖太行?真當自己本事滔天,能上天入地?”李懷信直視她,目露鋒芒,“你以為,我會輕易放你走?”

貞白蹙眉,沒想到他會為難人:“你不是我的對手。”

瞧不起誰?李懷信莫名惱怒,卻壓在心底,面色不顯:“你可以試試!”

貞白搖頭,她不想跟他打:“沒這個必要。”

那什麽有必要,合著她早不走晚不走,剛把他睡完就要走,什麽意思,敢情她耐著性子到現在,跟他玩兒的是不主動、不拒絕和不負責啊,李懷信沒見過這麽無恥的人,連半句說法都不給,就想拍拍屁股一走了之,門兒都沒有。

李懷信長身筆直,卸了劍匣,單手杵在雪地裏,與她針鋒相對。

貞白瞧出來他的不依不饒,但更多的卻像在那使性子,找茬似的,她不接招:“我不想跟你動手。”

李懷信氣焰忒高:“那咱就耗著吧,你也別想走。”

貞白感覺他無理取鬧加胡攪蠻纏,不太理解地問:“為什麽不讓走?”

哈?還能為什麽,李懷信氣笑了:“我要是不盯著,難道讓你出去為非作歹?”

這話就顯得牽強了,他盯不盯著,自己想為非作歹都不會受到絲毫約束。

貞白直接被他磨沒了脾氣,確認道:“真不讓走?”

李懷信是囂張的:“你走不了。”

貞白無法:“那就去東桃村,我再送你們回太行。”

李懷信一怔:什麽情況?這就妥協了?

未免也太好欺負了吧!

貞白從袖中掏出一本冊子,又皺又黃,遞給李懷信。

後者接過:“什麽東西?”

“我午時去了趟普同塔,在地宮找到的。”

李懷信翻開,粗略掃一眼,目光立即沈下去,這簡直就是一本得道成佛的修煉手冊,上面詳略介紹著僧徒應該如何歷經千世劫難,修成證果,無需一次次轉入輪回,只要找齊一千名和尚,納為一體,擔了他們這一生因果,就算圓滿擔了這千世劫難,活脫脫一本披著成佛外殼,實際卻是套著修煉成寄生魂的邪門秘籍,兩相結合,融會貫通,打著成佛的旗號,教唆人誤入歧途。

李懷信詫異道:“這是波摩羅的?”

貞白頷首,很顯然,波摩羅就是用了上頭的法子,把自己變成寄生亡靈,卻還自以為修成了千身佛陀。

“誰給他的這玩意兒?”李懷信合上最後一頁:“怕不是給人坑慘了。”

“你不覺得很奇怪麽?”貞白道:“波摩羅滅掉法華寺,一直按照冊子在修煉,他剛被亡靈寄生,就遭到沖相陣鎮壓,而那個鎮壓他的人,就好像一直在等這一刻。”否則,出現的也未免太及時了。

李懷信整顆心提起來,照貞白所言,可能從頭到尾就是一個局,而波摩羅只是局盤上的一顆棋,布局者只需要利用好棋子的性能,他就會主動走到執棋者想要他到的位置,做下執棋者希望他做下的孽,然後水到渠成地布下七宿陣?

“還有,”貞白沒給他過多思忖的時間,緊跟著道:“一早方才跟我說起另一件事。”

還能有什麽事?李懷信眉頭還沒舒展開,等著她往下說。

“二十年前,唐季年隨父親輾轉往長平做一樁買賣,途中大雨滂沱,山體滑坡,唐季年乘坐的那輛馬車墜崖,被於阿吉冒險救下來……”

“等等,”李懷信有點兒沒印象:“於阿吉是誰?”

這人聰明歸聰明,記性卻不太好,貞白道:“青峰道人的徒弟,那個唯一被送出七絕陣的人。”

李懷信立刻想了起來:“唐季年竟然遇到過他?”

要不怎麽說無巧不成書呢,貞白道:“也是無意間,唐季年昨夜看見一早掛在脖子上的那枚指環,問起於阿吉是她什麽人。”

“一枚指環,怎麽就印象這麽深刻?”

“當時他墜崖的時候,是於阿吉及時出手相救,結果不小心被他捋掉了那枚指環,因為是青峰道人給於阿吉上太行求救的信物,格外重要,所以大家幫忙找了兩天,自然記得很清楚。”貞白道:“一早刻意追問過時間,據唐季年說,他們碰見於阿吉時,他正要去長平,也就是還沒進入長平地界,但卻已經中毒了,而且中毒很深,已入肺腑,唐老爺因此給過他一瓶能暫時緩解毒性的藥丸。”

“也就是說,於阿吉並不是被王六毒害的?他可能只是突然毒發身亡,死在了王六家裏?”

貞白頷首:“應該是,很有這個可能。”

而王六眼見家裏死了人,怕說不清,因為他聽了於阿吉的意見,事先就把謝老爺的屍體挖出來偷埋在自家院中,為女兒養魂,若是再鬧出人命,就算不是他殺的,官府過來盤查,梁捕頭又是個精明能幹的捕快,很可能因為丁點兒蛛絲馬跡就發現謝老爺的屍骨,到時候麻煩更大,王六思來想去,為了女兒,索性就將於阿吉的屍體埋在了自家院中。

這麽一來就說得通了,可是,李懷信仍然存疑:“於阿吉是怎麽中毒的?為什麽會中毒?”

這也是貞白想問的,唐季年那時年少,也根本沒有深入追問,貞白只能猜:“不排除有人想要阻止於阿吉上太行,如果這一切的背後有個巨大的陰謀,棗林村的七絕陣事發之後,自然會有眼睛盯著那處,就好像,有人可能也在暗中盯著波摩羅一樣。”

李懷信思緒一轉:“既然兩處都有眼睛盯著,那會不會,也有人在盯著你?”

貞白搖頭,自出了長平亂葬崗,並沒有覺察有人窺視:“已經過去十年了,不一定會留著人盯這麽久。”

李懷信表示讚同:“如果真留著爪牙在,說不定會打草驚蛇,況且我們一路過來,大張旗鼓地拆了三個大陣,暗中有人的話,早就應該坐不住了,但卻沒有一點風吹草動。”

這說明什麽,說明要麽沒人盯著,要麽就是這幫孫子眀知打不過,慫了。

當然,更加不排除他們按兵不動,實則已經在背後醞釀起更大的壞招兒,蓄勢待發。

什麽樣的可能都會有,李懷信深谙事態嚴峻,關乎的已不僅僅是某個村或某座城的生死存亡,而是涵蓋四方所布下的羅天大陣,全是用最殘酷的手段,以無數人命獻祭而成,長平亂葬崗幾十萬軍魂,棗林村全村百姓,以及法華寺全寺僧徒,還有個處在西方位置的大陣又是什麽呢?犧牲了多少生命?那人如此不惜一切代價布陣,背後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李懷信想不明白,也清楚這已不是他力所能及的事情,所以必須盡快回太行稟報。

思忖間,貞白突然插來句:“給你的藥喝了嗎?”

李懷信被問得猝不及防,立刻想歪了:“……”

能不能談正事兒!

作者有話要說:  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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