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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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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麽?”李懷信倏地一凜:“屍斑?”

“對,我一經發現就想說,結果轉頭你就沒影兒了,找你半天。”

李懷信不太相信:“活人身上怎麽可能長屍斑?”

“我也覺得難以置信,這些人都沒死吧,我看他們明明還喘氣兒吶,上一刻還掄起石頭砸人,結果沒一會兒……”

“怎麽?”

“就像一盆綠植迅速枯萎,片刻不到就奄奄一息,衰敗的跡象太快了,我還有點兒懵,搞不明白什麽情況?”

李懷信猶豫著回頭,管不了那女冠的死活了,急沖沖往村民所在地趕:“那清風道人呢?”

馮天茫然:“誰?”

“老乞丐。”

“啊,他啊,他是個瘋子吧,我看他精神好像不太正常,也長了滿身屍斑,又哭又喊的,反倒是他身邊那小鬼,哎喲,怎麽死人身上白白凈凈的,活人反倒長出屍斑了?”馮天緊跟李懷信,一邊說:“還跑了幾個村民,瘋了一樣往外沖,逃難似的,非要離開這裏,我沒阻攔,其實也攔不住。”一伸手,人家就從他的手心裏面穿過去,毫無阻礙,別提多沮喪了,而且他發現,那些村民似乎根本看不見他,也聽不見他說話,要不然這麽穿膛而過,早就嚇死幾次了。

待二人趕到時,地上橫七豎八躺著無數村民,他們奄奄一息吊著最後一口氣,渾身癱軟無力,幾乎昏死過去。

李懷信擼起村民兩截衣袖,又扒拉開胸前衣襟,紛紛呈現出大小不一的紫紅斑痕,就算親眼所見,也令人難以置信,李懷信挨個挨個查看過去,他們體溫驟降,呼吸越來越孱弱,甚至部分陷入深度昏迷,然後,死去。

青峰子跪在這場災難裏,整個人已經陷入瘋魔之態,仿佛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大喜大悲之後,他終於承受不住了。

李懷信覺得無比諷刺,上一刻破陣之時,這老道還在叩謝蒼天垂簾,他當時還想,蒼天做過什麽呢?救苦救難嗎?不都是那女冠傾盡全力而為嗎!結果下一刻,他叩謝的蒼天就朝他們舉起了屠刀。

明明上一秒,李懷信還在查看某個村民身上蔓延的屍斑,摸著那人的心跳,卻慢慢在自己手上停止了。

他站在頻臨死亡的人屍堆裏,這種感覺很不好,李懷信發現自己根本受不住這樣的場面,看著大家遇難,三三兩兩人在自己面前終結生命,卻束手無策。他想救,卻不知道如何下手,他從來沒見過活人身上長屍斑,甚至聞所未聞,連個因由的不知道。

李懷信奔向青峰子,想弄個明白,為什麽會這樣?

青峰子被他抓著,整個人搖搖欲墜,仿佛被抽掉了神魂,癡癡怔怔,許是被李懷信晃回了三分神智,那雙耷拉的眼皮擡了擡,明明看著李懷信,渾濁的瞳孔卻毫無焦距,呢喃一樣開口:“原來破不破陣,都是死路一條。”他似在對面前人說,又似在自言自語:“根本不留生機。”

青峰子擰著眉,表情痛苦起來:“都是我的錯,我錯了,全錯了,是我害了大家。”

“什麽意思?”李懷信聽不明白:“到底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為什麽所有人身上都長出屍斑?究竟哪裏出了錯?”

語畢,他猛地想起不久前自己曾和那女冠說過的話,難道她真的為了出陣,采用邪法,來犧牲其餘千百條村民的性命破陣嗎?

如今一語成讖,事實擺在眼前,會是她做的嗎?她真的會嗎?為了出去,為了揪住仇人!

李懷信抓著青峰子的手不受控制開始抖,心裏湧起一股莫名的恐懼,令他顯些失了方寸。從始至終,他全程在場,一直監視著貞白,她非但沒有傷及無辜,反倒一直在危難中救人,然後逼出陣靈破陣,所以她應該不會。

李懷信強行捋著事發經過,一樁樁一件件,令自己冷靜下來。

青峰子魔怔似的一直在重覆:“是我的錯,二十年前就錯了,是我害了大家。”顛來倒去的,又回到那句:“破不破陣,都是死路一條。”循環往覆的念叨。

李懷信聽不懂他的話,也問不出個所以然,頹喪的松開他雙肩。反倒是一直悶不吭聲的一早,突然開口:“因為二十年前,老頭兒布下千屍陣,把這裏變成殍地,從此所有的村民,全都靠陰屍氣才活著。”

李懷信和馮天驀地回頭,盯住一早。

她續道:“又在七絕陣中,被封二十年,一旦破陣,就是洩陰過陽,所有人被陽氣一沖,必是死路一條。”

就好比一座封閉已久的墓穴被打開,裏面的東西會瞬間氧化成灰。

只不過這裏是七絕陣,一個困住整個村子奪盡生氣的兇陣,然後被青峰子布千屍陣改變磁場,那麽所有的變數也會在那一瞬間發生,比如,改變之後的七絕陣,因為千屍陣制衡,只有不破陣才會安然無恙,可是作死的村民觸動了兇門,導致山崩地裂,不得不破,可破陣反倒會誘發七絕陣最初始的兇性,打破千屍陣形成的制衡,一旦破了,就是這場無可挽回的災難,這場災難早該發生,因為青峰子的硬撐,才遲了二十年,命運多舛,終究誰也逃不過。

而貞白和李懷信來此才不過兩三日,沒有參與過這一系列變數,不像千屍陣成後,就土生土長在陰屍地的村民,七絕陣產生逆變,只能靠這裏的陰屍氣才能活著,所以,李懷信沒有聽見鈴聲。

一早垂著眸,濃長的睫毛蓋住半顆黑瞳,她看起來平靜極了,面無悲喜地說:“老頭兒方才說完就成這個樣子了,我想,他是受不了了吧,他其實早就受不了了。”

一早走到青峰子身邊,擡手捋了捋他淩亂不堪的華發,小手抹過其凹陷的臉頰,擦掉血漬和汙泥,她說:“老頭兒要死了,我知道。”

李懷信看著她,突然心裏一緊:“小鬼。”

一早擡起眼皮,牽起衣袖去擦青峰子額頭,一點一點,仔仔細細的清理,她說:“老頭兒就是放不下,老頑固一樣,明明自己比誰都潦倒,還操不完的心,放不下這個放不下那個,誰都放不下。”她輕輕摩挲他眉骨,那裏有一塊淺淡的傷疤:“其實,他最放不下的是我,想要一輩子都守著我,他可能愧疚吧,覺得對不住我和娘親,這道坎兒,悶在心裏一直過不去,如今,恐怕到死也過不去了。”

一早捧著他的臉,輕拭他下顎,只是擦著擦著,那張臉就從她手心滑過,倒在軟泥上,臨終前,哽咽沙啞的叫了聲一早,卻什麽遺言都來不及留下,睜大眼,盯著他最放不下的小女兒,是不舍,也是,無法安息。

一早楞了須臾,才緩緩伸出手,去捂那雙渾濁發灰的眼睛,她說:“老頭兒挺可憐的,身前放不下,身後不瞑目。”

她的聲音很低,這話從一個孩童嘴裏說出來,竟有種悲天憫人的錯覺,她說:“只有我心疼他。”

李懷信盯著那雙小巧的雙手,蓋住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呼吸一窒,深深的無力感漫上心頭,然後每吸一口氣,都帶著粗重的喘息。

李懷信撲上前,探到還有一息尚存的村民,有些病急亂投醫了,他咬破指尖,在那些長滿屍斑的皮肉上化符,什麽驅邪驅陰,鎮邪鎮煞,他能想到的,都竭盡全力在這些人的身上試一遍,最後十根手指都破了,耗損了根基,傷了元氣。

馮天阻止不了,只能心急如焚的看著這個亂了陣腳的同門。

李懷信倏地擡起頭,似乎想起了什麽,呵斥住跟來的馮天,讓他守住村民,便直沖往崖壁峽徑,穿過樹林到河邊,貞白依然躺在原地,神志不清。

也許她有辦法,也許她可以。

李懷信的腦子閃過這個念頭,試圖喚醒貞白,對方卻一點反應都沒給。

李懷信心急火燎了半天,想著那一幫要死不活的村民,善心泛濫,畢竟是活生生的幾百上千條性命啊,他能眼睜睜看著見死不救嗎?起碼也要努力一把,所以他心一橫,幹脆豁出去了,充當一回救苦救難的活菩薩:“給你就給你吧。”

然後俯下身,獻祭似的磕在貞白唇上。

雙唇交疊,李懷信卻是不情不願的,真真便宜她了!

只是這光天化日之下,露天席地……李懷信撐起身,磨了磨牙,就去拽身下的人。

她體內的鎮靈符仍然在燒,全身滾燙,只是相比之前,那股作亂的陽火有了偃旗息鼓的跡象。

感覺被人晃了晃,貞白欲醒將醒,眼瞼茫茫然掀開一條縫。與忙活了半天都不知道怎麽舍身就義的李懷信撞了個對眼兒,後者嚇了一跳,抽回手差點一個坐地後摔,堪堪穩住身形,卻一臉幹了多麽不光彩的行跡被人當場拿住的難堪相。

貞白低低問了聲:“你幹什麽?”

李懷信:“……”簡直難以啟齒!

大丈夫不拘泥小節,李懷信攤開傷殘的手指,義正言辭:“救你。”然後欲蓋彌彰的咳嗽一聲,將七絕陣破之後的現狀簡明扼要的說完,這女冠向來深藏不露,他問:“你有辦法救人嗎?”

貞白的臉上閃過幾絲錯愕,這次卻沒有表態,因為這樣的意外,她也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只能撐起身,前往現場查看。

然而這一來一回間,不過須臾,卻是場陰差陽錯的結局。

棗林村,一個活口都不留,僅剩一屍一魂孤立在死人堆裏,那場景,猶如無間地獄,令人絕望,又令人窒息,更令人永生難忘,像噩夢一場,然後又是一把火,焚了這場夢魘。因為此處乃至陰之地,歷經過一場起屍,而後這些枉死的人,死時怨念太深,恐會作祟,留不得全屍,只能燒成灰燼,卻燒不盡這裏的陰怨氣,恐怕此後百年,棗林村都將荒無人煙。

作者有話要說:  得了什麽好處,就得用什麽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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