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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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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谷的上空被迷障籠罩,遮蔽住星宿。

貞白提一盞符化的青燈,照亮方寸小徑,沿著崖壁前行,二位都是耳聰目明之人,也不知走了多久,可周圍除了湍急的水流,一點聲息也沒有,更別說那個帶著兇鈴馭屍的鬼丫頭。

衣服沒烤幹,李懷信渾身潮濕,寒氣一點點滲進皮肉,往骨頭縫裏鉆,他向來養尊處優,從沒挨餓受凍,現如今,在這數九寒天的野外飽經風霜,加之迷障餘韻尚在,本身又傷了根基,摧折得他體力透支。再看那女冠,沒事人一樣,他實在不方便表現出弱不禁風,有損男兒氣概,雖然這男兒氣概早就在刮骨的那天全軍覆沒了,可是,不妨礙他想要重整旗鼓的決心。然而天不遂人願,辛苦維持二十多年的風姿,從掉進坑裏這一刻毀於一旦,誰他媽挖的坑讓他跳啊,而且,這女冠明明走在他前頭,為什麽她沒摔?!

是啊,好奇怪,為什麽她沒摔?因為她走的直線啊,他卻東倒西歪的,一條路走得曲曲折折,自己把自己拐帶到坑裏了。貞白在前頭還奇怪嘞,為什麽他在後頭不肯好好走路,非要左閃右躥的呢?

好面子的李懷信當然不願意承認那是踉蹌、虛浮、走不穩了。況且,他們還在逮那只小鬼,因為體虛拖後腿實在有失顏面。但往往逞強的後果就是,顏面盡失。

貞白將他從坑裏扶起來,靠著崖壁坐下,拎起他一只手探脈,只見隱隱露在腕頸的傷口,貞白撩開他衣袖,是道從手腕劃到手肘長的新傷,已經被水泡得發白,這種皮外傷於貞白而言實在太小,況且血已經止住,連包紮都沒必要。

貞白探完脈,發現他內息耗損嚴重,挺到現在,已是強弩之末,怪不得意識昏沈了。

李懷信想:就睡一會兒吧,終歸要養精蓄銳才行。

待醒來時,天已大亮,而他身在一間陋室中,身邊一堆枯枝燒成的灰炭,只剩伶仃星火,升起熱煙,衣服已經幹了,殘留著被烘烤過後的暖意,他從蒲團上站起身,望四下無人,裏壁供奉著一尊神像,經年累月無人翻修,神像的表面已經禿嚕皮了,豎立在上,及其簡陋,供桌上蒙了厚厚一層灰,連個野果子都沒有,更別說香火了。

李懷信看了一會兒,沒想起來是哪路神仙,只是感覺不大對勁,他尋思了一會兒,便不再琢磨了,邁出陋室,就近尋了一圈,那女冠卻不知去向。

他試著喊人,幹巴巴的餵了兩聲,穿過林蔭,走到河邊,踹了塊腳下的石子兒,激起層層浪花,他才打開了嗓子叫:“餵!那誰,白大姐!”

四下卻連個人影子都沒有,李懷信納悶兒:人呢?

他一邊往回走,踱到廟前,負手而立,仰望了一下破破爛爛的門楣,連個招牌都沒有,又在這荒郊野嶺處,是修得哪個野路子神仙?他擡腿邁過門檻,把方才自己坐過的蒲團踢到供桌前,順便瞻仰了一下神像。李懷信眼尾一挑,這才發覺不對勁之處,這神像兩只胳膊托在身前,卻沒有雙手。

這世上有斷臂的神像?李懷信快速過了遍腦子,沒印象!可能世間天神千千萬,他在太行山孤陋寡聞吧,畢竟在民間,連拜黃鼠狼的都有,拜個殘疾神,也並沒什麽稀奇,說不定這位神官有什麽別樣的神通呢。

李懷信思索間傾身向前,發現神像手肘處的切口平整,似乎是被利器削斷。李懷信心中泛起異樣,繞過供桌,一步跨上神壇,俯身去端詳缺口。神像本身已經蒙塵磨破,刷上去的顏料也在剝落,讓這斷臂的切口看上去像先天如此一樣,若不是塑造它的人故意為之,就是後來被人斬斷的。

李懷信拿捏不準,直起身,繞向神像背後,發現背面脖頸有一條頸紋,哦不,像是被刀刃劃開那樣的縫隙,這種細小的縫隙應該是難以發覺的,只因蒙了灰的神像肩頭與後頸處,赫然印著兩個指紋……

“醒了。”

門外忽然響起話音,李懷信心裏一抖,驀地回頭,只見貞白渾身濕透地走進來,那模樣,好似剛從水裏爬出來,李懷信難掩訝異:“你上哪兒了?這一身濕的,在水裏泡了一宿麽?”

貞白接過話,淡漠道:“回去水底看了看,那橋墩底下,只有一具女童的屍體。”

他記得從那座橋到此處,相距很遠一段距離,她居然還刻意繞回去,李懷信不禁蹙眉:“看那個作甚?”

“你不是說打生樁,橋頭橋尾會生祭一對童男童女嗎?可水底,只有橋頭有童屍!”

“你……”李懷信沒料到她還會因為他的一句話去求證,下水再探:“這畢竟是邪門歪道,我也只曾聽說。”還是聽馮天那個愛在藏書閣裏偷看傳奇書籍的人說的,因為好奇,馮天還去問過他師父,結果被老頭子罵得狗血淋頭,說他成天不學好,盡鉆研那些害人害己的東西,再後來,那本書就被老頭子丟爐子裏燒了,還趁火勢燙了壺酒,啃完一碟雞爪子。

貞白道:“興許不是祭橋。”

想起馮天和三師叔,李懷信的思緒溜了會兒號,又仿佛太閑了似的,他也不嫌臟了,伸手就去戳神像的後背,結果那塊石膏松動,李懷信抄手一接,就聽貞白道:“不然廟裏這具童屍什麽意義?以活人祭神麽?”

李懷信的視覺和聽覺頃刻間大受刺激,導致的結果就是手抖,那塊石膏在他手裏輾轉後砸在了地上,而他直勾勾盯著嵌在神像背脊裏一名童屍的臉,猝不及防。

那女冠這話什麽意思?她知道這神像裏頭裝了具童屍?

李懷信及其緩慢又僵硬地把目光從面前這具童屍臉上撕下來,輾轉到貞白身上,像一個大受刺激突然變遲鈍的人,強行耐住性子講道理:“你就不能先告訴我,這裏面有一具童屍?”

居然讓他像探險一樣,隨手一觸,就刨了個屍,誰能想到神像裏頭會藏屍啊,他即便不害怕死人,但也受不住這種出其不意的驚嚇啊。這女冠倒好,不僅不告訴,還讓他視覺聽覺遭受兩面夾擊,那一瞬差點心臟驟停。

貞白一楞,她說:“我以為你站那,已經發現了。”

好個我以為,你那麽自以為是,你咋不以為我沒發現呢!

李懷信內心翻湧,咬著牙關,生生忍住了暴走的脾氣,他問:“你又是什麽時候發現的?”

貞白如實回答:“昨晚。”

昨晚她把李懷信帶到這間狹小僻陋的小神廟,剛走近,就覺察出了異樣,明明正前方供奉著神像,即便地處荒僻,常年無人祭拜,沒有香火,也不該透出一股陰氣。這室內一覽無餘,只要略掃一眼,就能觀完全貌,小廟就像被人們遺棄了般,破敗簡陋得只有一方供桌,貞白觀神像,像是尊觀音,但雙手被斬斷,斷臂托在身前,又不像持著玉瓶的姿勢,更像抱著什麽,貞白思忖間靠近,觸到缺口,隱約有個猜測,莫非那雙手抱著個小孩,這是尊送子觀音?她的視線掃過那雙空心斷臂,發現陰氣正是從這雙空心的斷臂中洩出,貞白繞到神壇後,提沈木劍劃開神像背部……

聽完,李懷信的脾氣在肺腑翻江倒海,忍不住了:“你昨晚發現的童屍,還把我扔這兒跟它一起過夜?”

“有什麽問題嗎?”

一句話堵得李懷信半天沒吱聲,誰讓他自己不爭氣給摔暈了呢,人不把他扔這兒難道還要馱著他下水,好歹給他找了個能遮風避雨的地方,烤著火,容他人事不醒的睡上一宿,還想挑什麽理兒?

貞白即便再不善觀人眼色,也看得出來李懷信脾氣不好,雖然他嘴上沒說幾句難聽話,但是一路到現在那橫眉豎眼的別扭勁兒,全都一絲不漏的落在貞白眼中。有時候她都不知道為什麽,莫名其妙的,怎麽這祖宗又不高興了,脾氣格外陰晴不定。

貞白想,許是因為傷了要害的關系吧,找到癥結,她便能夠理解對方的這種喜怒無常。

就好比現在,他又氣上了,也不吭聲,憋心裏較勁,憋得臉色鐵青,無論因什麽而起,他這麽長時間想不開,貞白覺得自己都應該有所表示,從袖中掏出一個錢袋遞上。

李懷信拍了拍手上沾的灰,剛從神壇上下來,莫名其妙地瞥了眼濕漉漉的錢袋,以為是對方在水裏撿到的什麽線索,猶豫了一下,用一根手指勾住錢袋的系繩:“什麽東西?”

“銀子,樊家給的。”昨日一收到,她就準備給他了,誰知他當時不在房中。

李懷信蹙起眉,不解道:“給我幹什麽?”

“你拿去,找郎中看看。”

李懷信手指勾住錢袋晃了晃:“看什麽?”

“上次刮骨傷到要害……”

隨即,錢袋砸過來,貞白抄手接住,一擡眼,就看見李懷信那張瞬間變陰戾的臉。

有哪個女人像她這麽不要臉的,憋了那麽長時間的氣,李懷信也豁出去臉不要了:“你還惦記上了是吧?”

“什麽?”

李懷信口無遮攔:“我下邊兒。”

貞白怔住,李懷信對她這個反應嗤之以鼻,幹脆打開天窗說亮話:“別惦記了,派不上用場。”

他說:“我一心向道,自小在太行山修行天道,清心寡欲,從沒動過世俗間那些男歡女愛的歪心思,往後也不會動,所以,你別惦記了,沒用!”

是這樣麽,於他而言,這件事根本無關緊要?她也無需惦記著把他治好?

二人心思各異的沈默了須臾,李懷信察言觀色,見她眉頭微微蹙起,覺得這女冠仍然賊心不死。

他的話已經敞亮到這份兒上了,再多說也無益,只要她不耍流氓,或者,像昨晚那樣,借水下渡氣趁機占他便宜,等等,李懷信靈光一閃,猛地想起什麽,瞪著雙不可思議的眼睛盯住貞白:

“你……你……有呼吸……”

貞白仰起臉,沒跟上他突然跳躍式的腦結構。

李懷信瞳孔緊縮:“昨晚在水下,你給我渡了氣?”

貞白緩緩頷首。

“所以你,其實是活的?”無論是魂或者屍,都不可能有呼吸,又怎麽會給他渡氣?他居然現在才意識到這點,腦子像被雷擊過。

什麽活的死的?

貞白起初莫名其妙,轉念忽地明白過來,蹙起眉:“難道你以為我……”

“啊。”李懷信捺下內心起伏:“你身上陰氣那麽重,一丁點兒活氣都感覺不到,又在亂葬崗橫著,我以為什麽都合情合理。”他欲言又止地問:“所以你,是人?活生生被釘在那地方十年?”

不是蔭屍,也不是什麽妖魔鬼怪,她竟然是個活生生會呼吸的人,這讓李懷信有些難以置信,因此他一不留神,竟把手伸到了對方鼻端,許是太過意外,否則他定不會離她這麽近。

貞白微微後仰,避開那只伸過來的手,讓開一步。

兩人對持而立,李懷信捺下心中異樣,第一次看走了眼,竟連人鬼不分。

只是這女冠,打從第一次在亂葬崗裏見到,就沒個人樣啊,別說他走眼,馮天不也沒認出來嗎,當初還是那小子首當其沖的把她歸類到蔭屍範疇,況且,她是真的很邪門兒,辟如將冥蟒的綠眼珠子塞進自己黑洞的左目,然後挺過十幾道天雷,又憑借一己之力壘起山巒,修補大陣等等,都是人力所不能及的,他自然不會改變認知,以人的標準去看待她。

作者有話要說:  李懷信:“我告訴你!我廢了!沒用!別惦記了!”

貞白:“……我真的對你沒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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