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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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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餵,白大姐。”李懷信壓低了聲音,與貞白並肩而行,有些好奇地問:“他屍毒侵入肺腑,看樣子,都成走屍了,你還能解?”

貞白不點頭也不否認,目視走在前頭的樊家人,中間架著昏迷不醒的樊常興,低聲道:“試試。”

李懷信提了下衣擺,邁過一灘積水地:“都等同於死人了,難道你還能讓他起死回生?”

“心脈還在。”

“嗯?”李懷信偏過頭,目視對方側顏,他知道,屍毒一旦侵脾入肺,連自己師傅都回天乏術,否則方才怎麽會認定她在忽悠人。

“心脈既在,就還沒死,能不能救,要試試才知道。”

“你……”

“嗯。”

“我都沒說你嗯什麽?”

“當初你中附骨靈,在胸膛刻下箓文護住了心脈,其實能不能救,我也不知道。”貞白轉頭與其對視:“是說這個嗎?我也是試試。”

李懷信盯住她如墨般漆黑的瞳色,瞇縫了一下眼睛。

警覺到對方的不快,貞白下意識想起那次刮骨,腳步驀地一緩,落在了一灘積水地,濺濕了鞋面。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李懷信冷笑一聲:“我還沒謝謝你呢!”

貞白蹚過那攤水,神態恢覆自若,淡淡地應:“不必。”

呵,你還客氣上了!

李懷信稀奇的瞥了對方一眼,這人是看不懂別人臉色,也聽不懂別人話裏的意味麽,連這話也接?不必什麽不必,他那一句涵蓋的潛臺詞就是:我謝你姥姥!

回到樊家,貞白不敢有片刻耽誤,交代樊夫人備上浴桶,磨一缸糯米漿,又焚了道符灰融於水中,才命人將昏迷不醒的樊常興放入浴桶內,又對一旁的李懷信道:“你先幫忙護住他心脈。”

李懷信挑了一下眉,面朝樊常興,只道:“拿筆和朱砂。”

離得最近那名小廝沒能及時反映過來,對樊夫人突然帶來的這兩個人,在屋裏一番莫名其妙的作為有些懵:“啊?”

李懷信拿餘光覷人,明顯沒耐心重覆第二遍:“刀也行。”他不介意在樊常興胸口劃血道子。

小廝不明就裏,但還是左右為難的問了句:“到底……要什麽?”

懶得廢話的李懷信直接想拔劍了!

貞白剛要開口,那樊老三已經急了:“都拿都拿,還不快去!”

小廝肩膀一抖,麻溜兒地去了,沒多大功夫,又一陣風似的卷了回來,滿載而歸的托著支毛筆和朱砂,左手卻拎著一把菜刀。

李懷信震驚了,他說的刀是菜刀嗎?看他那架勢也不像要切菜吧?正常人的思維不應該是匕首之類的短器嗎?山下人都是什麽腦回路?

李懷信慢吞吞接過毛筆和朱砂,正欲轉身,被小廝攔住,遞過那把菜刀:“還有,刀。”

這麽蠢的小廝怎麽服侍人,李懷信覷他,輕飄飄地說:“拿去抹脖子吧。”

小廝誠惶誠恐:“啊?”

李懷信不再理會,飄到浴桶邊,扒開樊常興衣襟,毛筆蘸飽朱砂,凝神靜氣,在其胸膛畫下符文,心無旁騖地,筆走龍蛇,一氣呵成。繼而收勢,擱筆,他直起身,竟覺得傷神,區區一道符文而已,不料這般費神費力,果然這次刮骨還是傷到了根基。

他不動聲色,負手而立,盯著貞白執起樊常興那條腐爛的手臂,在米漿裏浸過,滴著奶白色水珠。她指尖掐在腐肉處,樊常興斜歪在木桶邊沿的腦袋動了動,貞白擡眸,李懷信已經眼疾手快的把人再次敲暈了。

一旁的樊老三看得楞住:“你幹什麽?”

貞白接過話:“醒了麻煩,以免出現差錯,煩請諸位出去等候吧。”

樊老三猶豫間,被樊夫人拽了出去,掩上門。

貞白望向戳在浴桶邊紋絲不動的李懷信:“你……”

“我不回避。”他得盯著她才行。

貞白不欲多言,隨他去,垂下頭,手指掐著樊常興手肘,凝了道真氣,覆在腐肉處,須臾,升騰處一縷黑氣,淡淡的,仿佛一滴散在凈水裏的墨,融於空氣,竄入貞白指尖。

李懷信倏地一怔:“你要把屍氣引渡到自己身上?”

“嗯。”她說:“我只有這個辦法。”

“你練的就是這種歪門邪道嗎?活該被人釘在亂葬崗!”怪不得渾身陰氣那麽重。

“在那種地方,我只能依附陰怨屍氣的供養。”就好比人食五谷,她落在亂葬崗,要不想被邪煞之氣侵蝕,成為當中一縷怨念,或化為烏有,或灰飛煙滅,就要同她一樣,與其共存,若說是她的執念太深,卻也不然,她只想求個真相,究個明白。而這些,對於一個毫不相幹的人,她不願解釋頗多,只在手上加了道力,引渡著樊常興體內的屍毒。

約莫半柱香的時間,樊常興面上的灰敗青色逐漸褪去,呈毫無血氣的蒼白,看起來命懸一線的模樣,卻不再一副死人相,待手肘處的傷口轉變肉色,貞白才放下手。她看起來若無其事的樣子,把了下樊常興的脈搏,跳動及其微弱。

貞白去開門,引樊家人進來,眾人魚貫而入,首先去探樊常興的好歹,七嘴八舌的關切詢問。

貞白道:“屍毒驅了,應當再無大礙,只是體虛陽衰,還需食三日糯米,再請個郎中,替二少爺調理一下身子。”

樊夫人淚眼婆娑著連連道謝,叮囑小廝和親眷照看樊常興,又親自安頓貞白與李懷信住進東院兩間,上下打點,樊老三在旁幹著急:“大娘,您還傷著呢,去歇著成嗎,讓我來,我來。”

樊夫人拂開他,執意道:“二位可是貴客,又救了常興,便是我們樊家恩人,怠慢不得。”

“我現在是樊家之主,親自安排不算怠慢,您快別折騰了。”

樊夫人還欲再說,被樊老三打斷:“我知道,好酒好菜,一律備妥了,您快回屋安生歇著吧。”

樊夫人只得回屋,剛準備走,又不放心的轉回身,喊:“樊深。”

“誒。”

“讓廚房多燒些水,方才那位公子說,要沐浴除塵……”

“知道知道。”

“還有淡鹽水,楊柳枝,漱口……”

“好好好。”

“熏香要上等的蘭……”

“行了,您就甭操心了。”樊深不耐煩打斷,心道:哪來的紈絝這麽多講究?真沒跟他們樊家客氣!

也不怪樊夫人不放心,畢竟樊家三少成日吃喝玩樂鬥雞遛狗,又愛一擲千金逛青樓,沾了滿身的歪風邪氣,極不著調,卻難得是個孝子,為了讓樊夫人安心歇息,他還是親力親為的跟下人交待妥當,沒有上等的蘭香就去鋪子裏采買,有求必應得讓李懷信狠狠舒心了一把,他在這邊口嚼齒木、沐浴焚香,貞白卻在樊家大宅付諸勞力,因為樊二少爺及有可能是在家宅中染上屍毒,這就比較危險了,雖然樊深覺得:“我二哥昏迷後,樊家上上下下都在操辦父親和大哥的喪事,沒有再出過岔子,如果家中真有那什麽作祟,啊,還不早就雞犬不寧了。”

聽著樊深在耳邊分析,貞白踏入一處方院,院內擺放各種盆栽,其中水仙和仙客來正值花季,在廊下開了一片,被養護得很好,貞白環視一圈,並未發現異樣,走到花簇前,樊深道:“這些都是我二哥養的,日日照料,一年四季會開的花都挪到咱院兒裏了,你還別說,他這麽折騰出來,是挺好看。”

樊深一邊念叨一邊跟貞白走出方院:“道長,這裏裏外外差不多快看完了,沒問題吧?”

貞白微微仰首,盯著一樹發了嫩芽的臘梅,淡聲道:“沒問題。”

樊深松了口氣:“我就說嘛,家裏幹凈,這麽一來,二哥很有可能是在外面受的傷,不過他有事沒事跑去過哪個犄角旮旯,沾那一身晦氣,差點沒命。”

樊深自顧自說,指腹蹭著下巴尋思,貞白問道:“鎮上近來可有起風波?”

聞言,樊深別提多鬧心了:“除了我家有風波,哪兒哪兒都太平。”

確實如此,自打貞白入小鎮以來,沸沸揚揚的皆是樊家流言。

“待二少爺醒來,再問他究竟發生了何事吧。”

貞白回東院時,李懷信已經梳洗完畢,披著裘皮,一塵不染的白,他坐在檐下,石桌上攤開著劍匣,瓷白的手裏握著一根綢帕,粟黃色,他取了把劍輕輕擦拭,在貞白步入院內時,擡起眼皮問:“如何?”

“並無異樣。”貞白回答,目光落在那只握劍的手上,他曲起指,關節凸出來,甲蓋透亮,沒有倒刺,像精雕玉琢的骨瓷。

李懷信擦完手裏那把劍,又拎起另一柄:“所以問題可能不在樊家家宅內?”

“嗯,只能等樊常興醒來。”貞白的目光下垂,落在劍匣中:“七柄?”

李懷信勾了勾嘴角,飽滿的指腹在七劍之上一一掠過,煞有介事道:“七魄劍,屍狗、伏矢、雀陰 、吞賊、非毒、除穢、臭肺,是以七魄命名,有道法加持,斬妖魔,殲邪祟。”

貞白半垂的眼瞼微微睜大,長睫輕顫,對上李懷信意味深長的眸子,那眼尾下至,似笑非笑,俊麗得像這七把劍,鋒芒畢現。

是啊,她差點忘了,現在的自己於對方而言,是妖魔,是邪祟,是從那個亂葬崗裏爬出來的。因為各取所需才相安無事地同行,待到他日,隨時都會爭鋒相對。

但是,無所謂。

這個人,奈何不得她。

更遑論斬妖魔,殲邪祟,實在大言不慚。

他說正邪不兩立,貞白便悟了其中之意,不等李懷信說完,便冷傲地接了話去:“到那時,盡管,放馬過來。”

她說話時,眉眼之間,一片波瀾不驚的淡漠,沒有懼意,毫無忌憚。

挑釁啊。

啪一聲,李懷信合上劍匣,匣身雕著一只丹頂鶴暗紋,栩栩如生,他的指尖觸在鶴冠上,是以艷如血色的瑪瑙鑲嵌而成,乃外族獻貢之物,拿來雕成他劍匣上的鶴冠,有價無市,彌足珍貴。

李懷信將那根栗黃色綢帕一扔,輕飄飄落在地上,沾了塵:“你這個到那時是何時?憋著壞招準備禍害一方嗎?怎麽地?覺得我奈何不了你?那太行道呢?我師父,師叔,奈不奈何得了你?自個兒好生掂量著,不想再被鎮壓禁錮,就別禍害人,自然沒有到那時。”

貞白微愕:“我以為……”

李懷信蹙起眉:“以為什麽?”

以為只要五帝錢裏的碎魂聚成了形,占完卦,到那時他們的協議結束,對方就該翻臉不認人,除魔奸邪了。

貞白搖搖頭:“沒什麽。”

李懷信瞥她一眼,即便有再大的憤懣和嫌棄,也不得不承認,這女冠救過他一命,還修補了亂葬崗大陣,養著馮天,又幫樊常興解了屍毒,樁樁件件,都是行善。但她陰氣太重,能耐又大,邪性重得像顆不□□,所以他不得不作以敲打警醒,結果這女冠還真是個禍患,居然敢說放馬過來,撂下這種狠話能是什麽好東西?必定是心存惡念的,邪祟就是邪祟!偏偏他還治不了,只能窩窩囊囊的把太行道搬出來嚇唬人,也不知道嚇沒嚇唬住,但看樣子似乎嚇唬住了,畢竟那些歪門邪道牛鬼蛇神聽見太行道的威名,沒有不忌憚的。

李懷信思索之際,貞白忽地開口:“你師叔……”隨即欲言又止的頓住了話頭。

“嗯?”

“你哪個師叔?”

“還能有哪個?不就那一個,馮天的師父,寒山君。”李懷信迷惑,怎麽突然問起他師叔:“怎麽?相識?”

不就那一個,聞此言,貞白的神色變得極不自然,她僵硬的搖了搖頭,道:“只有所耳聞。”

李懷信看進眼裏,擰了一下眉,她那神情,可不光像有所耳聞,倒像是有所交集,或者過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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