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裏枝頭綠梢初露，靜謐安寧。

一位美婦在窗前縫縫繡繡，手裏是柔軟黛綠的緞子，聽見敲門聲，應了聲“進來”，放下手裏的針線。

她看見身後的人，眉眼一下子舒展笑開：“閃哥兒。”

“娘親。”陸閃小步快走著到娘親身邊，湊近了娘親便由著她摸摸自己的束發。

“怎麽跑這兒來了呢？”他平日裏都不怎麽黏著娘親，一般不主動尋了娘親坐聊的。

“想娘親了，過來看看娘啊。”陸閃雖是笑著的，但陸夫人帶他多年，一眼就看穿了陸閃隱藏住的憂慮和不安。

她也笑笑，沒去問他怎麽了。

“娘親給你作春日的長衫，青山黛綠色，你看看可喜歡？”陸夫人給他看桌臺上的衣衫，上面用淡青色的針腳勾了山水和草葉，很是淡雅脫俗。

“喜歡，娘親繡得好看。”陸閃知道娘親平日裏是忙著幫助爹爹清點賬本，成日忙內忙外的。但他和陸真的大部分貼身衣物都是娘親親手給縫制的。

陸閃小時候也是由娘親一手帶大的。他以前身子不好，娘親總會守著他，給他精心準備好調養的藥膳，一口一口餵他，鮮少有讓奶娘過手幫忙的。

等他長大一點兒了，娘親會帶著他去算賬目，背著他、逗他、哄他。他就乖乖地在一旁看著娘親手下飛快地打算盤，眼睛一眨不眨的。

娘親會給他講好玩兒有趣的傳奇神話故事，睡前都是娘親陪著他的。

他後來長大了，身體好多了，就開始成天往山裏頭耍鬧。他們小少年兒郎玩鬧起來，就是大半天。剛開始，娘親總會氣急敗壞地把他拎回家，罵也不是，疼也不是。

陸閃和陸夫人都漸漸發現，往山裏頭跑多了，他的身子都健壯了不少，精神頭也好多了。娘親也就是在那時慢慢放開了對他的時時刻刻的關註。

娘親生下阿真之後，對他的疼愛依舊是一分不少，並且因著擔心陸閃會胡思亂想，對他反而關切更多。

“娘親這幾日歇息得好嗎？”陸閃問著細碎的日常近況。

“嗯。難得清閑這麽幾日，也沒怎麽好好陪你。”陸夫人有些歉然道。

“是兒子不孝，沒有來陪陪娘親坐著說說話。”陸閃扶著她坐下，“今天過來，陪娘待一日。”

陸閃坐著與她說著話，說得陸夫人眉開眼笑。

期間，阿瑩送來兩盅銀耳蓮子百合湯，清爽甜口。

臨了陸閃要告別離開，陸夫人抓住他的手，問他道：“你從到這兒一直心事重重，怎麽不和娘親說說？”她的語氣很溫柔，又有常年在外闖蕩的豪爽幹脆。

“……娘。”陸閃本來是要告訴娘親，並沒有心神不寧，心事重重這麽一回事兒的，可陸夫人一眼就能看穿他的心底裏在想些什麽呢，陸閃只能又折回，坐下。

“你盡管說。”陸夫人還輕輕捏著他的手。

陸閃才慢慢說：“娘親……我，是否曾有個姐姐？”這句話一出來，陸夫人的精致好看的面容頓然失色。

她大驚之下，張張嘴唇，又說不出話。許久，長長地嘆一口氣後，陸夫人垂下眼眸，聲音哽咽。

“閃哥兒，娘親不知你從何得知，現下也瞞不住你了……”

“閃哥兒，你是你爹爹自山裏頭抱回來的。當時我們都以為你是窮困的山民無力撫養遺棄的……你不要怨，爹爹和娘親都愛你……”

原來，十六年前，陸家夫人誕下千金，卻不幸夭折，同一日，陸家老爺在山裏頭抱回了陸閃……

眾人不知，陸家這一日出生的千金早夭，只知陸家喜得貴子。

因著早夭，陸家那個千金不能風光葬埋，幾乎沒有多少人知道她的下葬。

周圍的人不知道，陸閃也從未聽聞。

娘親她……很傷心很傷心吧。

陸閃心裏一慟，展開雙手摟住娘親，說：“娘，莫傷心，兒子永遠是娘親的最疼愛的兒子……”

陸夫人抱著陸閃無聲慟哭。

待到二人都平覆下來，陸閃給娘親擦眼淚，認真說：“娘，以往的事我們不說了，今後我會好好孝敬娘親的。”

“乖兒。”陸夫人終於撥去愁容。

陸閃心裏無端端想起山邪，原來他也是大山的孩子，他可能並非是山民遺棄的孩子，而是精怪啊。

沒有郁郁不樂，陸閃快速收拾好心情，安慰陪伴著娘親。

他在這邊留到晚上，隨娘親一同去偏廳和大夥兒一起吃晚膳。

陸老爺瞅著這倆人神色有些不對，納悶，想半天不知道他們是怎麽了。

容澈子和虛灼定了明日清晨離開。他們謝過陸家夫婦的厚待，日後有機會也一定會回這兒登門拜訪。

……

陸閃沐浴之後，一走出屏風，就見著了山邪。

他嚇了好大一跳。

“山邪你、你怎麽又來了。”他剛沐浴完，就猛然看見悄無聲息出現的山邪。

山邪抿唇，別開眼，說：“你不開心。”他都有悄悄的在看著他。

他想起這幾日的種種，垂下眼眸答他：“沒呢。”

又想了想，問他：“我能繼續聽你說說我的事兒嗎？”他的許多事情自己都還糊塗著。

山邪應好，等著陸閃打理完畢，讓他抱裹著被子坐在床上，他就坐在床沿，開始與他說話。

“娘說，我是撿來的。”陸閃一提到這個，說心裏不苦不難受是不可能的，“你能不能告訴我，我是不是人？”

察覺到他的低落情緒，山邪伸手摸摸他的腦袋，慢慢開口說：“不是，你是一團靈氣孕育出來的小靈龍。”這句話傳到陸閃耳中，仿佛帶了魔力，一下一下撫平了他的心裏的梗塞。

靈氣？小靈龍？

陸閃驚得瞪大了眼睛：豈不是和那團綠光包裹的蛋蛋一樣？

他原來也是這樣子出世的嗎？無父無母，天地生養。

實在想不到，自己居然不是人，竟是一條小小靈龍。

“你化了人形嬰兒，被陸家人撿了回家養著。”這些年，他沒有一日不是在看著他的。

“我、我沒有靈力。”陸閃說。

小小龍有些底氣不足，暗自想：自己肯定是最差勁的靈龍了。

“嗯，成了人之後你的靈氣都被隱藏起來了。”

到現在還不曾有人發覺他的真實身份。

想起山邪前不久和他說的話，陸閃低聲問他：“我是不是不吸收靈氣就會消散呢。”

“嗯……你願不願意，去各個靈異的地方，吸收靈氣？”山邪問他。

“要一直這樣嗎？”每一天醒來都是在那些地方。

山邪搖搖頭：“待你作為小靈龍的能力慢慢覺醒之後就不用了。”

這時，陸閃想起以前種種，覺得肯定是山邪暗中註視著他，保護著他，心裏感動。

陸閃問起往昔，山邪都一一講給他聽。

後來有一陣子，山邪經歷蛻新，沈睡在“魔淵”五年，即是陸閃十一到十六歲那段時間。他之所以醒來，是因為那一日陸閃到了“魔淵”，又被扔入潭水中的大石頭吵醒。

原來還有這樣一些事兒，陸閃不得不感嘆世事巧合。有緣的總是能相聚。

山邪在上身衣衫裏摸了一陣，掏出一條細細的紅絲線。

這是一條紅線串住的一截小小木頭，手指蓋那麽小，黑不溜秋，油光水滑的。

“這是什麽？”

“送給你的。”山邪讓他俯下頭，將這木頭鏈子鄭重地戴在了他脖子上。

“這個可以隨時喚我出現，也能助你吸收靈氣。”

“多謝，我很喜歡。”陸閃伸手摸摸鎖骨間的木頭，可光滑細膩了。

山邪隱下不告訴他的是，這是他身上最柔軟的地方折割下來的。

看著陸閃把玩著的樣子，他也忍不住彎了嘴唇。

陸閃再擡起頭時，他的嘴角已經展平，自然沒有看見他的笑。

“以後不一定是在盤龍本地了，你可能會滿天下跑。”山邪告訴他，“我也想陪著你一同去……只是，我的本體是盤龍的大山大水，不能離開盤龍太久，每天只能有兩個時辰在外邊，之後就不得不回來。”

陸閃聽了，更是感激山邪對他的體貼入微。

他笑了：“我已經不是小孩兒了，你莫要緊張。”

“外頭險惡，我擔心你。”

陸閃沒來由地心裏一熱。

“……我會照顧好自己的，還要拜托山邪多多照顧爹爹娘親阿真了。”

這就意味著以後沒有時時刻刻的藤蔓護身了，沒有山邪暗中的照顧保護。

山邪見他心情舒爽了不少，天色又晚，便讓他好好歇下。

陸閃捏著小木頭，嗅著若有若無的淡淡清香，入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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