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他進來。”寧娘攥緊了手裏的紙條。

安錦牽著白術一路進了巴宅，引路的是個俏麗少女，一路上沈著臉，並不高興的樣子。

待到了門口，她敲敲門向裏面道，“碧蝶把人帶來了。”

這姑娘言辭不耐，將他們放在門口扭頭就走，絲毫沒有做下人該有的尊卑樣子。

這時艷兒打開了門。

安錦認出了眼前這位姑娘，是之前來懸壺齋取藥的那個，他還有印象。艷兒見安錦盯著自己看，只匆匆瞥了安錦一眼，就錯開視線，羞紅了臉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公子裏面請。”她喏喏的側開身子，把安錦請了進去。

白術提著藥包跟在安錦後頭，看著這個雖然垂著頭卻不住的瞥公子的滿面桃花的女人，不由的往安錦身邊靠了靠，做老母雞護雛狀。

安錦進了屋，就看到了一副紅紗琉璃繡翠鳥屏風，屏風後面隱約能看出一個玲瓏的人影，看的並不真切。未出閣的姑娘，不輕易讓男人看自己的面容，也在情理之中。

這應該就是那位寧姑娘了吧，安錦想，更是千尾巷裏那個小孩的阿姊。

被巴爺搶了來，強行拘在巴齋裏。

妹妹？安錦想起艷兒在懸壺齋裏說的話，不禁嗤笑，真是個好借口。

屏風後的人仿佛還沒有註意到安錦，一動不動。

安錦輕咳一聲，她才如夢初醒一般猛擡了一下頭，往安錦的方向看過來，隨後道，“公子請入座。”

“聽艷兒說，公子是懸壺齋的安老板，寧娘有禮了，”屏風後的倩影微微福身，“只是不知公子為何執意要見寧娘，”沒等安錦接話，她又自顧自惴惴的解釋道，“但是關於那味鉤藤，雖然有毒，卻確是寧娘家中的土方子，只要高湯煮過，是不會致使人中毒的。”

“姑娘，鉤藤的藥性是幹服，過水服用，毒性更甚。”安錦摩挲著椅子扶手緩緩開口。

“……不，不是…是曬幹後加入湯藥中的。”寧娘急忙道。

“呵呵，”安錦忽然笑了，“根本就沒什麽幹服過水之別，我騙你的。”

“你！”寧娘一楞，氣的從屏風後站了起來。

“不過姑娘，看來你確實不懂歧黃之術。而且你本意並不打算讓大夫來取藥是不是，你也沒有想到艷兒會把藥方交給我。想要從藥中取毒，姑娘好手段啊。”屏風那頭傳來慵懶帶著笑意的聲音，讓寧娘恐慌起來。

但她還是佯裝無事道，“公子真是說笑，寧娘又沒有害人之心，為何要在藥中取毒？”

“你要殺了巴爺。”安錦平靜的聲音從屏風那頭傳來。

“胡說！”寧娘反駁，“我為什麽要害——”

“我見過你弟弟了。”此話一出，寧娘說到一半的話戛然而止。房間裏霎時寂靜下來，安錦擡頭看屏風，只見那抹倩影僵直了脊背，仿佛不敢相信般，呆呆的矗立著，簡直要融進屏風上繪制的山水之間。

半晌，傳來屏風緩緩拉開的“嘩啦”聲，寧娘素白的臉從屏風那頭露出來，已經滿面淚痕。

“公子……你見過我弟弟狗兒？不可能，他明明已經……”寧娘扶著屏風垂下頭，但安錦能看見眼淚落到地毯上點出的深色斑點。

“誰說已經死了，就不可能再遇到。”安錦端過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涼茶，端起來看了看，又微蹙著眉頭擱下。

“公子，狗兒他……還好嗎？他現在在哪？我怎麽樣才能見到他？”寧娘奔到圓桌前問安錦。

安錦不說話，掃了一眼桌上的茶壺，寧娘會意，轉身朝屋外喊道，“艷兒，泡壺龍井來。”

聽到外面傳來艷兒的應答聲，安錦才示意寧娘坐下，“見他並不難，難的是，你現在出的去麽。”

話音一落，寧娘不說話了。

她被巴爺留在這間水雲閣裏，四面都有下人把守著，雖然吃穿用度毫不含糊，但實則就是軟禁。

巴爺怕她跑了，怕她去報官。雖然他是一方惡霸，但官府他終究還是不敢惹，如果巴爺殺了寧娘弟弟的事傳出去，焦五又莫名的死了，第一個問罪的就是他巴爺，所以他不敢，也不能放她出去。

“姑娘，你知不知道，是藥三分毒。雖然你現在身子尚好，但是日日飲用湯藥，即便你已經取出了鉤藤，對身體也是百害而無一利。

我知道你選擇鉤藤是因為其毒性不大，且劑量很小，在治療重癥的時候大夫甚至會加入少量鉤藤來催吐，但是想要湊齊一副能害人性命的鉤藤毒，你起碼要在仆人的監視下服用三個月的湯藥，到時候，不只是巴爺的死期，恐怕你要和巴爺共赴黃泉了。”

寧娘坐在圓凳上微微側著臉，隱在窗戶照不到的死角裏，安錦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聽她帶著哭腔道，“狗兒死了，我活著的唯一目的就是為他報仇，若非如此，我當日哪怕自盡也不會到巴宅來。”

她邊說邊哭，最後就只剩下抽噎聲，“只是寧娘無能，辜負了爹娘的囑托，沒能照顧好狗兒，只怕死後下了黃泉無顏再見爹娘。”

屋子裏只剩下寧娘的哭聲，這時房門被推開了。

是方才領路的那個俏麗女子，手裏提著一只茶壺。她沒有通報就自顧自的走進來，不屑的看了哭泣的寧娘一眼，嘴角露出一抹諷刺的笑，將茶壺放在桌上便走了，進出自如，好像她才是這房間的主人的一樣。

“公子，寧娘失禮了，“她取出繡帕擦幹了眼淚，“今日實在不宜待客，對不住公子了。”

安錦也不介意她下了逐客令，幹凈利索的站起來走了。寧娘聽到關門的聲音，擡起頭來不經意間看向桌子，發現上面用茶水蘸著寫了三個字，千尾巷。

三月後。

當初傳遍鵲仙鎮的焦五之死一事最後被官府以自殺的名草草收場，讓一眾等著聽奇聞異事的閑人頓失了好奇之心，而且後來千尾巷裏也沒再出過什麽怪事，所以這件事便慢慢平息下去，漸漸沒人提起了。

但是沒過多久，新消息又傳了出來，乃是巴爺要成親了。

這可是巴爺的第七房小妾了。鵲仙鎮是個小鎮子，鎮上大多是農戶，生活貧苦，都是一夫一妻相依為命，很少有人有小妾。一是娶不起，二是養不起，所以即將要娶第七個小妾的巴爺讓鎮上的男人艷羨紛紛。

女人們雖然嘴上瞧不起那些做妾的，可每次看到她們用著上好的胭脂，穿著綾羅綢緞走過大街，眼裏的嫉妒卻真真切切的流露出來。

巴爺因為成親的事在雜貨東街大擺了三日的流水宴，邀請全鎮人都去為他慶賀，而且凡是親自上巴宅門前道一聲祝福的，都能領到紋銀一兩。

得知這個消息，巴宅門前頓時變的門庭若市起來。那些從前背地裏不知罵了巴爺多少次的商販，全都腆著臉去了一趟巴宅，搜腸刮肚說上一長串的吉祥話，高興的仿佛是自己娶了老婆一樣，笑瞇瞇的接過那一兩紋銀。

五月廿八日，宜婚嫁。

今天的巴宅一片鮮紅之色，喇叭嗩吶從天還沒亮時就吹打起來，紅綢紅燈籠掛滿大宅，比過新年還要熱鬧幾分。

寧娘昨夜一晚沒睡，喜娘早已經趕到了房中，指導著艷兒為她畫好了梅妝，點絳唇，輕描眉，可是無論怎樣都沒法遮蓋住她蒼白的臉色。連續幾個月的服藥，讓她的身體早已虛弱不堪。待到一切都準備完畢後，她捧著喜果，聽喜娘開始說起三從四德。

可她一個字都沒有聽到耳朵裏，她一直緊緊的握著袖口裏的小瓷瓶，手心裏出了一層汗，小瓶子被她的體溫捂熱，那裏面裝滿了她全部的仇恨和成敗。

紅燭，鴛鴦被，寧娘帶著四角垂蘇的喜帕坐在新房裏，艷兒垂首立在一側，而碧蝶早已不知去向。

不過寧娘也不在乎她去了哪裏，巴爺向碧蝶許諾的事，整個大宅裏已經人盡皆知，如今巴爺娶了新人，卻不是她，她出來露面，更會成了笑柄。

這時遠處傳來了賓客的笑聲，他們簇擁著巴爺，一路往新房走來。

“哐”地一聲，門被人一腳踢開，賓客們不敢鬧巴爺的新房，說了幾句吉利話就紛紛離開，只剩巴爺歪歪扭扭的往屋裏挪進來。

艷兒連忙將他扶到床邊，便出了新房。巴爺喝多了，神志已經有些不清醒，他一把拉下了喜帕，就要往寧娘身上撲來。

“巴爺，”寧娘不動聲色的躲過他，“還沒喝合巹酒呢。”

“對對對，”巴爺點點頭，淫笑著去摸寧娘的臉，“要喝完喜酒，才能和娘子洞房。”

說著拽著寧娘的胳膊，將她拉到了桌邊。寧娘拿出酒杯，倒了醇香的酒在裏頭。這些白瓷杯的杯壁上，早已經被她塗滿了鉤藤毒液，為了以防萬一，她在八個杯子裏都放了毒。

隨手推給巴爺一個，巴爺湊過肥胖的上半身，“娘子，合巹酒要這樣喝。”將手臂往寧娘這邊伸過來。

寧娘會意的伸出手，交纏過他的胳膊，聽見耳邊他將酒液一飲而盡的哧溜聲，嘴角微微上揚。

“娘子，喝啊。”巴爺提醒她。

“奴這就喝。”寧娘說著，將酒一飲而盡。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故事卡的太銷魂，思維一片混亂QAQ

明天一定結尾了，拖了太久了真是太抱歉了QAQ【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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