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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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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衣醒時不到中午,盥洗更衣,頭發紮得隨意。

站在門邊朝席臨川房中望了一望,猜他現在該是醒了。心裏掙紮一陣,還是朝他房中去了。

外力造成的尷尬不該讓兩人間生出嫌隙。紅衣一壁想著,一壁調整心緒,跨過他房間的那道門檻,便聽得一句輕松的笑語:“睡醒了?”

她擡頭看看他,點點頭。便見他從榻上探下手來,將榻邊置著的坐席拽得近了些,又是一笑:“坐。”

紅衣行過去坐下來,一看旁邊備好的午膳一道沒動,伸手將粥碗端了起來。

尚還燙著,應是剛送進來不久。她舀起一勺吹涼,剛要往他嘴邊遞,席臨川便說:“放下吧。”

紅衣微怔,他又道:“是我沒胃口吃。你若餓了,自己吃些好了。”

她抿一抿唇,依言先把碗擱下了。凝睇著他默了一會兒,每句話到了嘴邊都又咽了回去。

最終,只說了一句毫無陛下的:“陛下怎麽就下手這麽狠呢……”

卻是一句話就把眼淚帶了出來,她一邊擦著眼淚一邊看他的樣子,越看就越難受:“你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如今就為個婚事……”

唇上忽被一掩,她看一看按在嘴邊的手指又看向席臨川。他未說話,只輕一搖頭,目光飄向她背後。

紅衣會意,立刻回過頭看去,正有三人一並行來,身後跟著六名婢子。

心裏微驚難掩,她連忙起了身,頷首福身見禮:“長公主萬福、陽信公主萬福、夫人萬……”

“行了。”

生硬的口吻截斷了她的話,又一聲冷笑:“受不起你這禮。”

房中氣氛驟冷,紅衣緊咬嘴唇忍著,敏言長公主道了句:“免了。”

她站起身,這才註意到陽信公主同樣哭得雙眼紅紅的。兩個含淚的目光一觸,陽信公主便惡狠狠地別過頭去,連看都不願多看她一眼的樣子。

婢子們添了坐席來,三人各落了座。

陳夫人擔憂兒子傷情,自然忍不住一句句地發問。傷勢如何、用得什麽藥、有什麽要註意的,一句句皆問得細致。

席臨川答得也詳細,偶爾看一看站在一旁傻著的紅衣,但願自己能盡快把母親應付走。

交談約莫半刻,疏影端著剛煎好的藥走進房中。席臨川擡眼一看,紅衣正迎過去接藥,卻有人比她快了一步。

霍清歡先一步捧了藥碗,正巧背對著他。他看不到神色,只聽霍清歡幹脆地道了一聲:“我來。”

紅衣在原地楞了一瞬,已伸出去的手只好收回來。

霍清歡端著藥碗走到榻邊,在坐席上平平穩穩地落了座,檀口輕啟,徐徐吹著藥。

席臨川只看著紅衣,見她仍在方才接藥的地方,又僵了一會兒,轉身向外走去。

“紅衣。”他忙一喚,見她停住腳,松了口氣,才意識到霍清歡的第一匙藥已遞過來。

目光在匙中褐色的藥汁裏定了一會兒,席臨川平淡一笑:“公主身份金貴,臣不敢勞公主做這些。”

“將軍說什麽呢?”笑意輕松的一句話,卻是出自紅衣之口。

席臨川心驚地再度看過去,猜她是生氣了。

她很快轉過身來,裙角在腳邊翻了個起伏,他見她雙眼仍紅著,卻蘊笑說:“夫君戰功赫赫,陽信公主雖是身份金貴,但既有意體恤朝臣……夫君拒絕可不太好。”

大抵誰都沒想到她會說出這麽一番話來。方才同去端藥時明明是她示了弱,現下卻輕描淡寫地把霍清歡的舉動說成了“體恤朝臣”,權作不知皇帝有心賜婚的事一般。

陳夫人直驚得面上白了一陣,轉而怒喝:“你說的什麽昏話!”

她仍前頷著首,低垂的眼簾下隱有冷意沁出,唇畔卻猶是帶著笑的:“不是這麽個理麽?若不然夫人覺得夫君他還是拒絕為好?哦……那便是紅衣一貫參不透君臣間的關系該是如何,妄言了。”

“你……”陳夫人驚怒交集,指著她顫抖起來,“你叫他什麽?你不過一個賤婢……”

“夫人。”紅衣的聲音陡然硬了,擡眸看一看她,鄭重道,“我早已脫籍了——且未靠誰的恩典賞賜,是憑自己的本事攢的錢;後來陛下把我賜進席府,也沒能改了我的良籍身份。這些,夫人您該是清楚的。至於我叫他什麽——夫人您以為,榻上之人於我而言該是什麽身份?”

席臨川直聽得一聲笑,覺得她這般氣勢明明很懾人了,卻就是讓他覺得很……很有趣?

紅衣不滿地掃過他的笑顏,眉目覆一垂,不急不緩道:“夫君安心喝藥就是,我去取果脯來。”

她說罷,從容不迫地轉身繼續向側間去了。沒心思多看其他幾人是什麽反應,維持著笑容走過門檻,頓覺心裏壓力大得難忍。

這些人,她一個都鬥不過。能做的也只有硬撐這點面子了。

陳夫人猶是斥了一聲,才又轉向席臨川。見霍清歡仍端著藥碗坐在榻前無措,喟嘆一聲,上前將藥碗接了過來,請她先出去歇息。

看一看席臨川發白的面色,陳夫人的面色愈發冷了下去:“休了紅衣吧。”

席臨川眉心一蹙,輕笑而道:“您說什麽?”

“休了紅衣,娶清歡。”陳夫人淡聲道,一字字說得清清楚楚,“如今鬧成這個樣子,紅衣斷不能再留在席府了。”

“那若兒子非要留她呢?”席臨川回看著母親,駁得也清楚,“不僅定要留她,而且我不會娶陽信公主的。我在早朝上說的不是氣話,若非要我娶她,就讓陛下打死我。”

“你……”陳夫人氣結,“這紅衣到底有什麽好!你不要忘了,你姨母是皇後、舅舅是大將軍,你不能娶一個賤籍脫出來的丫頭為妻!”

“那舅舅和姨母,哪個不是賤籍脫出來的?包括母親您……”席臨川說著一聲淒笑,笑容斂去,他冷睇著母親,眸中慍意凜然,“母親,您不覺得這很可怕麽?”

陳夫人一怔:“什麽?”

他的目光定然不動,因傷虛弱的話語聽起來愈顯無力:“自己掙開昔年的不幸了、飛黃騰達了,就要反過來看不起同樣落過賤籍的人……變本加厲地蔑視譏諷,實是自己看不起自己罷了……”

他說著蔑笑涔涔,嘲意不掩:“是不是不管給您怎樣的封位,您都還是繞不開從前的事?姨母也是一樣,她待賤籍中人是什麽態度,我有所耳聞。”

陳夫人眼底一震,席臨川目光稍擡,笑音淡泊:“所以姨母希望我娶陽信公主,母親您也希望……在你們心裏,只有不斷地和皇家親上加親才能壓住從前的卑賤,為了滿足這個,我喜歡誰根本不重要,能讓您當公主的婆婆,才是要緊的,是不是?”

“臨川!”

連敏言長公主都忍不住低喝了一聲,眼見著陳夫人發白的面容上沁出冷汗來,暗怪席臨川的話說得太直太狠。

“舅母覺得我說錯了嗎?”他的目光凝在母親面上而未移,“我初記事的時候,您已然脫籍了,只是還住在舅母府上而已……我從那時就記得,舅母待您明明不錯、長公主府一點委屈都不讓您受,您還是什麽都要多爭一把,對下人也格外嚴苛。”

“真是夠了……”他閉上眼,緩緩地籲出一口氣,語聲愈沈,“我不管您從前是怎樣的心思、從前爭過什麽,但您目下要爭的事情,我絕不會順您的意。我只會娶紅衣一個人,除非她自己不肯跟我、自己要走,否則,誰也別想逼我休了她。您若倚仗身份強趕她走,我不做這將軍也要把她找回來。”

陳夫人狠然切齒:“你試試看……”

“呵,您試試看?”他眼也未掙,將頭轉向了另一側,低笑輕輕,“我上戰場數次,到頭來連想娶誰為妻都不能遂自己的心願……這命賣得實在不值。”

此言之後安靜許久。

門聲驟然一響,想是母親摔門離去。

“臨川……”長公主的聲音帶著兩分探尋三分憂意,喚了一聲之後靜了許久,只說,“清歡怎麽說也是自幼和你相識……”

“舅母不必說了。”他應付得疲憊,“這件事於我而言,和必須擊潰赫契人一樣不可退讓。午膳該是備好了,舅母請去用膳吧,容我自己待會兒。”

又一陣安靜之後,輕開輕闔的門聲轉瞬而逝。

席臨川猶伏在榻上,胸中一陣陣翻湧得呼吸不暢,像是要把他生生絞死一樣。

渾身一陣寒意,眼淚竟湧了上來,湧至眼眶又狠命忍住。

眼前之事和多年來的許多回憶一同在心裏磨著,兩世歷經的諸事好像頃刻間匯集成了一個嘲意囂張的笑話,在心上刺了一遍又一遍。

前所未有的疲憊感……疲憊得感覺一片昏天黑地,似乎對什麽都沒了興趣、對什麽都提不起勁來,只剩了強提著一口氣的意識,逼著自己熬過去。

門聲又微微一響。

“將軍?”紅衣的聲音帶著猶豫傳進來。

席臨川驀地睜眼,未敢回頭:“嗯?”

“你……”她凝睇著他,不知怎的就覺得不對勁,不安道,“怎麽樣了?”

“沒事。”回過來的話語平靜,甚至帶著點笑意,“一個是我母親、一個是我舅母,能怎樣?你不必擔心。”

“哦……”紅衣猶豫地點點頭,稍安了心。再度打量他一番,看不到面容,實在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轉身閂上門,輕手輕腳地向他榻邊走去。

席臨川靜聞著腳步聲漸近,連一個字也不敢多言,只覺那股淚意隨著這腳步聲莫名地翻得愈發厲害,讓他很怕此時再跟她說一句話就忍不住了。

但畢竟……他已經那麽多年沒有哭過。

“將軍。”

再聽到她的聲音時,已經近在咫尺,席臨川探得那份思量,覺得她許是有話,一顆心懸了起來,屏息等著。

“我……”紅衣手指絞了絞袖子,狠一咬唇,“我有些話想跟將軍說,將軍現在……有力氣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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