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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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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伯在片刻的安靜後又發了話:“讓她歇一歇,著人收拾一下,就去吧。”

一句話,幾乎定了縷詞接下來的人生。

“怎麽能這樣!”紅衣脫口而出,心下愈感費解,一頓又道,“不是該報官、等著官府緝拿兇手才對麽?!”

還沒聽說過出了強奸案,把受害者送去妓院了事的呢!

眾人一並看向她,一個個的目光,都好像她的想法很奇怪。

“身子都不幹凈了,怎麽留在席府做事?”虞氏蹙著眉反問她,紅衣一怔,即道:“她又不是公子的妾室,歌姬而已,和是不是完璧有什麽關系?!”

“那如是公子日後看上她呢?到時候怎麽辦?”虞氏又道。

紅衣簡直覺得這個邏輯不能理解。

“先稟了公子便是,公子若是介意,自然不會納她為妾啊!”

她覺得這才是因果清晰的想法,齊伯的下一句話卻讓她腦子裏一懵:“這樣的事,怎麽能拿去臟公子的耳朵?”

紅衣愕然地滯了滯,而後不可置信道:“為了不給公子添堵,就索性草菅人命麽?!縷詞已經那個樣子了,送她去青樓,和逼死她有什麽兩樣!”

“這是哪來的話!”虞氏面顯慍色,上下一睇她,笑意森寒,“席府從來沒出過這樣的事,與她同去的絲緞也沒事。獨她一個,還不是自己不安分,去了青樓恰合她的意——若當真無辜,自盡以證清白就是了。”

於是說著緩了口氣,下頜微擡,目光掃過一眾歌舞姬,冷峻地提點著:“日後都給我安分點兒,出了這樣的事,傳出去折了席府的顏面,就都是一樣的下場!”

紅衣驚得倒退了一步。

榮譽謀殺!

她腦海中閃過這從前只在宗教書籍上讀過的詞條,心裏狠狠一墜。

是了……她正在目睹一項榮譽謀殺。

為了挽回一個家族的“榮譽”而殺死所謂“不貞”的人,哪怕這個人本身已是最可憐的受害者。

這種事情直到二十一世紀都還有,在這裏存在就更加“合理”——原因歸根到底都一樣:周遭的氛圍認同這種做法。

因為宗教、文化或者習俗,整個社會認為這是對的,所以有這個想法的人十分“正常”,不接受的才是異類。

紅衣覺得如鯁在喉,自知難以改變他們這已根深蒂固的想法,但又實在做不到心平氣和地看著縷詞被送入青樓、然後死去。

縷詞那麽聰明,在她跳《佳人曲》遭遇意外的時候,當即反應過來,一曲高歌為二人都爭得了機會。

而且還幫過她。那二百兩的銀票,縷詞只留了五十兩,其餘都給了她。即便她口口聲聲說自己不缺錢,但……

那畢竟是一筆巨款了。

紅衣還知道,縷詞也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她想為自己脫籍,希望那兩個家人子能在宮中得寵、而後替她求一道恩典……

所以縷詞做事八面玲瓏,教起歌來盡心盡力,與家人子處得也親近。她這麽努力地想要辦成這件事,可是甚至沒能等到兩個家人子進宮,就……

要被送去青樓。

“她怎會是自己不安分!”紅衣搶上一步,強爭道,“司樂這罪名安的,不覺得太‘莫須有’了麽!遭遇橫禍還要怪她不安分,她圖什麽?就為給自己惹麻煩麽!”

虞氏喝住她:“夠了!”

“你不能這樣做!”紅衣又喊道,“兇手逍遙法外、受害者一生盡毀,天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虞氏卻不再理她,轉身喚了別的歌姬近前:“先去請郎中來,縷詞的嗓子許是壞了。瞧瞧能不能治好,若不能,上等的青樓她還去不得了。”

——過分!

“我去求公子!”紅衣脫口而出,喝出的嗓音有些可怖。

那剛走了兩步的歌姬回過頭來,滿目愕然。

綠袖渾身一涼,連忙上前拽她:“別鬧……”

“又不用公子為她做什麽!”紅衣愈想愈難受,哽咽道,“只要公子肯放她走就夠了,日後井水不犯河水……怎麽能直接送她去那種地方!”

“紅衣你快閉嘴!”綠袖壓著音在她身邊急勸,直想堵了她這張嘴,“公子上午從宮中回來後就心情不好,你別……”

她卻沒來得及把話說完,紅衣已奪門而出。

身後一疊聲地呼喊,齊伯連聲招呼人把她攔住,卻到底反應得慢了。

紅衣拼力跑著,身後幾個小廝在追。她跑得氣喘籲籲,好在這長年要日日練舞的身子體力不算太弱,咬緊牙關不慢下來,一路沖到席臨川書房門口。

她顧不得禮數推門而入,幾個小廝緊追著她也跟進去。

不待她說話,一捂她的嘴便要往外拖。紅衣卻身上狠一掙,在幾人力氣稍松地一瞬間,猛地跪了下去。

本就被突如其來的幾個人弄得有點懵的席臨川見狀更是一嚇,反倒回過神來,怔了怔,蹙了眉:“怎麽了?”

重生以來就沒見她行過這麽大的禮,冷不丁地來這麽一下……怎麽看都像是“出大事了”。

幾個小廝不得不放開她,但誰也沒敢退出去。紅衣覺得身後幾人氣勢洶洶,也不敢吭聲。

席臨川愈覺奇怪,一脧那幾人:“你們先出去。”

頃刻間屋裏就只剩了紅衣和席臨川兩人。

紅衣仔細琢磨著,不知這話怎麽話才好——最為穩妥的做法,大概是……不讓席臨川弄清楚什麽事,就點頭答應放縷詞走?

席臨川好奇地看著她,知道她目下很怕自己,素來能避著他就避著,不知這回主動來是什麽事。

“公子……”紅衣一邊斟酌著,一邊謹慎開口,“如是……有個人因為一些事不能再留在府裏,要去的那個地方會要了她的命,公子可會……發個善心,放她走麽?”

席臨川聽得雲裏霧裏,把她的話思索一番,問了句:“你出什麽事了?”

“……不是。”紅衣咬了咬牙,他淡看著她的欲言又止,道:“直說。”

“是縷詞……一個歌姬。”她呢喃著,之後的話說得愈發艱難,“縷詞出府時……碰上點意外,齊伯和司樂說、說要把她……送到青樓去。”

沒有聽到回話,但聽得案桌一響,擡眼便見席臨川已離席。正從她身邊走過,快得足下生風。

紅衣一楞,連忙起身跟上他。只見他面色陰沈,不知他現在是什麽心思、不知縷詞會是什麽下場,唯一可做的便是盡快把心底的想法跟他說個明白,他能聽進去個一句半句也是好的。

“公子……這事不是縷詞的錯。她回來時整個人都狼狽得很,同去的絲緞也嚇壞了。若再送她去青樓,只怕、只怕真會逼得她自盡的……”她腳下走得急,話說得也急,喘了口氣,又道,“她只是去醫館看看扭傷罷了,這簡直飛來橫禍,公子您……”

她話至一半,他腳步突然停了,足下穩穩地轉過來。

紅衣與他目光一觸,立即噤了聲。

神色僵住,她既不敢再說話,又因要顧及縷詞的安危不敢如平常一般冷著臉應付他,只得這麽無措地對視著。

席臨川咬牙切齒:“我因為昨日晚宴的事,被陛下和皇後數落了一上午,你安靜點。”

“……”紅衣啞聲,點了一下頭,一個字都沒有。

席臨川覆又繼續向樂坊走去。他到得實在突然,讓一眾歌舞姬都吃了一驚,連虞氏和齊伯都見禮見得有些驚慌。

席臨川看向虞氏:“縷詞呢?”

“公子……”虞氏想解釋點什麽,一看席臨川的神色又不敢多做耽擱,連忙朝內院引路。

房中冷嘲聲、斥罵聲和掙紮的嘶喊聲亂成一團,紅衣正聽得生惱,走得快了些,想趕緊看看縷詞。

已至門檻前,忽見一白物橫空飛來,她下意識地一彎腰避過,意識到身後是席臨川時又忙看過去。

席臨川手裏多了只白瓷茶盞。無甚神色地也走進門去,隨手將那瓷盞擱在案上,看著一室混亂,劍眉皺起。

幾個婢子退到一旁,皆低著頭不敢吭聲。縮在床榻一角的縷詞瑟索地望過來,原本渙散的雙眼突然一亮,肩頭緊了一緊,忽地動身撲了過來。

幾個婢子同時一聲驚呼,在她沖到席臨川跟前之前一齊動手拉住了她。縷詞奮力掙著,終掙不過,放棄地跌跪在地上,哭得力竭聲嘶:“公子!不要、不要送奴婢去青樓,奴婢以後會……會很當心……”

紅衣緊張地看向席臨川。

縷詞的乞求還在繼續,一句句的,充斥著驚懼與恐慌:“奴婢什麽都可以做,求公子給奴婢留份雜活……什麽都可以!奴婢知道自己不幹凈,以後絕不……絕不會礙公子的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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