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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百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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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位病人, 全院都進行了一遍檢查。而且原本今天是大年三十, 檢驗科的人都放了一半, 因為這件事, 都被叫回來加班了。

即便如此,全院檢查也是個大工程,所以檢查結果仍舊要到明天才能出來。

小真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往下掉:“我是生是死,就看明天了嗎嗚嗚嗚,古代上斷頭臺還能吃頓好的呢, 我今天為了減肥中午就吃了一個蘋果嗚嗚嗚我怎麽也沒想到我會是這麽死的, 竟然是個餓死鬼……”

朝夕哭笑不得。

等到小真情緒安定下來。

她看向朝夕。

她似乎始終都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 從剛來醫院就是, 長得妖冶好看, 卻收斂光芒, 分明是個千金大小姐, 卻沒有一點兒架子。她始終都是這樣溫婉從容的模樣,即便在這樣生死攸關的時刻, 也依舊面色淡然。

小真問道:“朝夕醫生, 你不害怕嗎?”

朝夕淡笑著,卻沒回答她的問題, 只說:“我本科的時候有去過埃博拉疫區, 你知道埃博拉嗎?”

小真點頭:“在電視上看到過。”

很快, 她想到了電視的背景,恰好也是非洲,方才撫平的焦慮和惶恐又湧上心頭, 她說話的時候牙床都在打顫:“你你你不會是在暗示我,那個人他得的就是埃博拉吧?”

“不會。”朝夕快速否定,“這種病毒有太多年沒有問世了,而且一旦傳染上這種病毒,不到十天就會死亡,7號床的病人回國有二十多天了。”

小真松了一口氣。

可還沒等她放松,朝夕又說:“不過應該和埃博拉差不多吧?”

小真要瘋了:“朝夕醫生,你別嚇我,求求你了。”

朝夕:“我看了下新聞,傳染率並不高,而且也有治愈成功的病例,更何況,我們還不一定會傳染上。”

話雖然是這麽說的,但朝夕的心底,其實是做了最壞的打算的。

她放在口袋裏的手機在這個時候響起。

朝夕拿出來。

是陸程安的電話。

“吃完飯了嗎?”她和陸程安打電話時,音色下意識地變柔,帶著淺淡的笑意,此刻也是,“晚上不用來接我了,多了臺手術,是附近醫院送過來的病人,我可能要做手術,所以不能陪你跨年了。”

直到電話掛斷,她都沒有把自己現在的情況透露半句,甚至找借口的時候非常流暢,沒有一絲猶豫。

不只是她,小真也是。

可是小真的演技比起朝夕顯得尤為拙劣,才一開口,嗓音就帶著哭腔,“沒有,就是剛剛被護士長罵了,有點兒委屈,今年年夜飯就不回家吃了,媽媽你多吃點兒……那醫院就是這樣的呀,我不上總有別人上,大家都這樣,病人最重要呀……”說到這裏,她已哽咽,倉促地找理由掛斷:“護士長找我了,媽媽……”

手機那端的她早已淚流滿面,她深吸了一口氣,在電話掛斷前,她咬著唇,輕聲道:“媽媽……我愛你。”

房間內再次沈默,只小真的啜泣聲響起。

朝夕的床靠窗,她側頭,看到悄無聲息降臨的漆黑夜晚,天空是深濃的黑,沒有一絲星光,繁星似乎墜落人間,點綴著這座城市絢爛霓虹。

她在二十多層,俯視而下。

今天恰好是跨年夜,這座城市格外喧囂,行道樹上掛滿彩燈,發出絢爛多彩的光,落在朝夕的眼裏,只剩下細小的光暈,很快就彌散。

人如螻蟻般渺小。

路上車水馬龍,車燈拉出絢麗光帶。

這座不夜城依舊繁華,喧囂,熱鬧。

而不夜城裏的一小方天地裏。

被恐懼和害怕填滿,緊張又狼狽,絕望又滿懷希望。

隔了好久。

小真突然說:“我和我男朋友是大學的時候在一起的,是我追的他。”

朝夕的視線落在她身上。

安靜的夜,房間內只點了一盞夜燈。

小真說:“他是我高中同學,我們學校高三重新分班,我和他到了一個班,有次換座位,他坐到了我後面,我當時也沒有喜歡他,只是覺得他這個人挺好的,脾氣好,穿衣服也好看,教我做題的時候也很有耐心,後來上了大學,我倆經常一起打游戲,他打游戲特別厲害,我就喜歡上他了,這個原因是不是很離譜?”

“不會。”

“後來我就追他了,他真的特別好追,我就約他吃了三次飯,而且每次都是他買的單,他說怎麽可以讓女生買單,他好紳士的。”

“第三次吃完飯,我就和他表白了,我倆就在一起了……今年是我倆在一起的第六年,他說等到明年就和我結婚,我和他之間,沒有七年之癢,只有新婚之約。”

“可是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赴這個約了。”

朝夕不太擅長安慰人,此刻也不知道要說什麽。

小真吸了吸鼻子,喝了一口水之後,問道:“朝夕醫生,你呢,你和陸檢察官是怎麽在一起的?”

朝夕:“就那樣在一起了。”

“……我可能問的不夠詳細,我換個方式哈,你和陸檢察官是怎麽認識的?”

“他是我哥哥的好朋友。”

“我把你當哥哥你卻想上我?”小真狡黠一笑。她腦洞很大,思維發散,說著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氣氛緩和不少。

又聊了一會兒,小真拿著手機和男友聊天。

朝夕看了眼手機,陸程安給她發了條消息,問她手術什麽時候結束,他過來接她。

朝夕回他:【得到淩晨兩點了,你別來接了,我和陳醫生說了,我今晚手術完不回去了,待會科室裏就我一個人,不能走。】

陸程安:【就你一個人?】

朝夕:【嗯。】

陸程安:【所以你在暗示我什麽?】

朝夕:【。】

朝夕:【要去手術室了。】

陸程安:【親一下再走?】

看到這句話的時候,朝夕的唇角牽起一抹笑意。

她靠著床頭,放在床上的腳慢慢屈起,手背接觸到大腿的時候,像是突然找到了著力點,手驟然無力,手機從掌心滑落。

手機仍舊在震。

但她已經沒有力氣去看了。

朝夕看著眼前的手,幾個小時前沾上了血液。

她裝了一個白天的冷靜和鎮定,可到此刻,似乎再也裝不下去了。

過去的這麽多年時間裏,她與生死交戰的次數並不少,五歲遭遇綁架,槍頭抵著太陽穴;國外這些年治安很差,局勢動蕩不安,她被搶劫過,也被人堵在死胡同裏過。可即便再糟糕的處境,她都沒有像現在這樣的害怕、焦慮、惶恐不安過。

這一切,

都是因為他。

陸程安。

他那麽好的一個人。

她好不容易才和他在一起。

她真的好不容易,才過上這樣的生活。

她不想死。

她真的不想死。

而小真突然喃喃道:“如果,我是說如果,我真的那麽不幸……被傳染了,你不也說了這病的死亡率在百分之五十到百分之九十嗎?那麽倒黴的話,那我應該也沒多長時間了吧……”

她突然一個鯉魚打滾從床上坐了起來,扯了紙筆趴在床頭寫東西,邊寫,邊碎碎念著:“銀行卡密碼、支付寶密碼,還有我之前存的定期……”

儼然在寫遺書了。

而她確實也是在寫遺書,吩咐後事。

房間靜謐,只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響起。

突然,小真問道:“你不寫嗎?”

朝夕搖頭。

“你沒有什麽話要和你家裏人說嗎?”

“……”

“那陸檢察官呢,你沒有什麽話要告訴他的嗎?”

朝夕緩緩從膝蓋裏擡起頭來,她的手緊了緊,抱著雙膝,下巴擱在膝蓋上。半盞夜燈水紋蕩漾,影影綽綽的光線落在她的臉上,照出她此時隱晦難測的神情來。

·

陸程安在給朝夕打電話前就已經知道了這件事了。

原因很簡單。

梁亦封接到了回院做檢查的通知,並且事情的來龍去脈,以短信的形式發送到了他手機裏,院裏模糊了疑似感染的醫護人員的名字,護士梁亦封不清楚,但醫生,今天下午值班的就三個人。

王主任,梁昭昭,以及朝夕。

王主任帶著科室的人做檢查去了,梁昭昭在群裏回了個“收到”,神外的群裏,一直保持安靜的,只有朝夕。

疑似感染的那位醫生。

是朝夕。

陸程安知道這個消息之後幾乎是瘋了,起身就往外走,好在季洛甫及時拉住他,“你要幹什麽?”

“去醫院。”

“你去醫院幹什麽,你能幹什麽?”季洛甫冷著臉,說,“她已經被隔離了,隔離的意思是什麽你知道嗎,就是不允許任何人進去,等到確認她沒有任何生命危險,才能出來。你這會兒過去是想要幹什麽?”

陸程安竭力克制住自己此時的情緒。

他額上的青筋都迸發了出來,聲線緊繃:“我要看看她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

“醫院不是說了嗎,她現在很好。”

“我必須要見到她!”

“陸二,你需要冷靜一下。”

“冷靜?”陸程安垂著眸,驟然冷笑出聲,笑聲陰沈,令人不寒而栗,他臉上分明是沒有任何情緒的,但周身的氣場,低沈又陰鷙,毛骨悚然。

“出事的是朝夕,不是別人,你要我怎麽冷靜?”

“朝夕是我的妹妹。”季洛甫說,“我的擔心不比你少。”

“朝夕。”

陸程安垂著的眼眸掀動,面無表情的臉上隱約有了裂縫,他嗓音很低,又輕,壓抑著盛怒,說,“她是我的命。”

“……”

過了那個勁,陸程安也冷靜不少。

他走到一邊沙發上坐下,給朝夕打電話。

電話中,二人的對話一如往常,她不說,他也沒有問。

電話掛斷之後,手機從他的手心脫落,他弓著腰,眾人坐在餐廳裏,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他的側臉,在影影綽綽的燈光中顯得尤為落寞,又無措。

他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

過了好久。

眾人就看到他動作極為緩慢地低下頭,把頭埋入掌心中。

過了好久。

就看到陸程安擡了擡頭,他的嗓音變得粗嘎低啞,嗓子裏像是含了沙似的,“我就在外面看看她,絕對不進去。”

梁亦封和季洛甫對視一眼。

梁亦封:“嗯,我帶你過去。”

車廂內尤為安靜,氣氛低沈陰郁。

陸程安上車之後就闔上了眸,雙唇緊緊地抿著,過了會兒,他拿出手機,手機的光冷白,照在他的臉上,更襯的他神情冷凝。

梁亦封沒問他在給誰發消息。

但這個時候,能讓他搭理的,似乎只有朝夕了。

快到醫院的時候,陸程安說:“她把我屏蔽了。”

梁亦封沒說話。

“也可能,是她手機關機了。”

朝夕住的那一層都嚴禁外來人員入內。

外面的保安看到梁亦封身邊帶了個非醫院的醫護人員進來,面露難色:“梁醫生,我們也只是聽上面做事的,你別為難我們。”

梁亦封:“我不為難你們,他就在走廊上站著,你們在這兒就能看到。”

“可是……”

“算了,別為難他們了。”陸程安拿出手機,給梁亦封撥了個電話過去,“你到時候開個免提,讓我和她說說話。”

梁亦封:“嗯。”

陸程安轉身進了消防通道。

梁亦封緩緩走近朝夕所在的隔離病房,免提打開,房間內響起的聲音隔了層門板,聲音被含糊幾分,但能聽清。

免提打開,陸程安聽到的,正好就是小真問出口的那句話。

“那陸檢察官呢,你沒有什麽話要告訴他的嗎?”

時間似乎在這一刻靜止了,朝夕許久未出聲。

她對著這無盡的夜,視線放空,漸漸地,腦海裏如走馬燈般湧現出許多場景。

她想起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他們只那樣遙遙相望,沈默的對視之後,又不動聲色地將視線轉開。

她面色淡然,似無事發生過。

可只她自己知道,她的心臟跳的有多猛烈。

她想起在比利時重逢時,陸程安站在她的對面,風將她頭上的紗巾吹走,紅色的紗巾漂浮在空中,忽上忽下。

最後,落在他的手心。

紗巾被他抓住。

她有一瞬間的怔忡。

身體裏代表著情欲的那一部分,似乎被抽空。

他抓住了她的欲望。

她想到在布魯塞爾,他站在她的對面,桃花眼笑的深邃又迷人,帶著明目張膽的勾引,嗓音被風吹散了幾分,落在她的耳裏,溫柔又繾綣,似含春色。

“我好像對你一見鐘情了。”

多年未見,即便驕傲如他,也變得小心翼翼,揣測用詞。

生怕她拒絕,生怕她把他推開,生怕她再一次地從他的世界裏跑開,於是留有餘地地,加了“好像”這麽一個模棱兩可的詞。

可是他到底是驕傲的。

把她壓在墻邊,眼裏是吞噬夜色的黑,是想要將她也要獨自占有的深濃欲望,是壓抑著薄怒,對她說婚事一直存在。

他步步緊逼,她節節敗退。

陸程安……

這一個即便從旁人耳裏聽到他的名字都會令她心尖一顫的男人,在她情竇初開的年紀,闖入他的心裏。

她討厭過他,埋怨過他,也曾試圖放棄過他。

可再怎麽說服自己,她仍舊喜歡著他。

喜歡他清淡冷峻地穿著制服時的模樣,喜歡他在法官上一身正氣肅然的冷肅模樣,喜歡他靠近她,勾著她的下巴眼眸含笑時的漫不經心,喜歡他臉色陰沈,對旁人宣示主權時的霸道模樣。

她是那樣的喜歡他。

喜歡到。

就算人生再來一次。

就算她再經歷十年的奔波。

她仍舊還是,喜歡他。

也,只喜歡他。

十年再苦再難熬又如何,反正我以後會遇到你。一個,能夠填補我人生所有遺憾和苦難的你——陸程安。

可是,如果我真的要離開這人間?

如果我真的那麽不幸,要離開這人世間,要離開好不容易才遇到的你身邊……

朝夕張了張嘴,想說話,卻發現自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過了好久。

她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一字一句,說得很慢,又很艱難:“我會對他說……忘了我。”

尾音在空中戛然而止。

話音落下,她眨了下眼。

眼淚就這樣落了下來,一顆兩顆,接著就是數不清的悲傷與無望,鋪天蓋地般地卷席著她。她的心像是被人死命揪住一般,難受的……

像是要死掉了一樣。

……

……

“一輩子都只能,記得我。”

“這輩子,我都會記得你。”

可當時的她太貪心,貪心到她以為她會陪他到天荒地老,於是和他定下約定,“你這輩子,都不能忘了我。”

當時花也好月也圓。

陸程安望著她,眼裏是滿腔愛火,縱容又寵溺地看著她。

可這時的她,眼底萬物泯滅。

如果,如果我真的要離開了。

那麽拜托你。

忘了我。

永遠永遠,都不要記得我。

你鮮衣怒馬的人生,不應該有一絲遺憾與意難平。

所以,陸程安。

忘了我吧。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完結,真完結,沒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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