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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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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夕到醫院的時候,江煙已經在輸液廳輸液了。

半夜的輸液廳裏人不多,格外安靜,唯獨液晶電視機裏亮著,播放著時下最火的青春偶像劇。

江煙和陸許澤背對著大門坐著,全然沒發現朝夕和陸程安。

離得近了,朝夕聽到二人的聲音。

江煙“你這個人不止眼神不好,情商也很低!”

聲音虛弱,但是語氣裏充滿討伐意味。

朝夕懸著的心,又回到原地。

她勾了勾唇,在接近江煙的時候,伸手撓了撓她的頭發“看你這樣,似乎也沒什麽大毛病?”

江煙轉過頭,瞬間淚眼汪汪地“姐姐。”

朝夕在她邊上坐下“嗯。”

江煙扭頭,看到陸程安,疑惑“陸師兄你怎麽也來了?”

朝夕翻著她的病歷單,淡聲道“正好在一起。”

江煙意味深長道“這個時間點,還能正好在一起?”

朝夕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倏地收起病歷單,掃了眼邊上坐著的陸許澤,跟家長問責的語氣似的,說“那你呢,怎麽這個時間點,會和陸許澤在一起?”

說到這個。

江煙憤怒極了,也像是受了欺負回家和父母告狀的小孩“姐你是不知道,尹頌在我宿舍樓下擺了好多蠟燭給我表白來著,結果還沒等我答應他的表白,這個人!”她滿腹郁郁的指著陸許澤,“這個人——他拿了滅火器過來把那些蠟燭都給滅了!”

“……”

江煙氣的不行,“我人生第一次被表白啊,竟然是這樣的結局。”她氣結,擡腿踹了陸許澤一腳,又向陸程安哭訴,“陸師兄,你覺得陸許澤做的,是人該做的事嗎?”

陸程安看向陸許澤,淡聲道“解釋一下。”

陸許澤煩躁地抓了抓頭發,說“不是,你知道尹頌是什麽人嗎你就要答應他的表白?”

江煙“他不是你們化學系的系草嗎?”

“……”陸許澤面無表情地指著自己,“化學系的系草在這裏。”

江煙的嘴角抽了抽。

陸許澤說“尹頌之前交往過多少女朋友啊,整一個,就你這種單細胞生物,你能玩得過他嗎?他就是看你傻所以才想泡你的。”

江煙不太樂意“你很了解他嗎?”

“反正比你了解。”

江煙嘟囔“那可能人家迷途知返,浪子回頭了呢?我覺得,他對我還挺真誠的。”話雖這麽說,但她越說越沒底氣。

陸許澤冷哼“浪子是不會回頭的。”

朝夕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目光投向陸程安。

陸程安尷尬地別過頭去。

卻聽到朝夕說,“浪子也有可能會回頭。”

江煙雀躍道“你看,我姐也這麽覺得。”

“但是,”朝夕強調,“你確定你是他停下來的理由嗎?”

沈默半晌。

江煙咕噥道“那我也沒很喜歡他,我就是覺得他挺帥的,對我也挺好,打游戲也挺厲害,所以就……反正我單身,他也單身,年輕人談個戀愛怎麽了嘛!萬一我倆在一起之後他發現我這麽可愛這麽有趣,然後無法自拔地愛上我了呢?”

陸許澤冷聲打擊“這幾率比你放的屁是香的還低。”

朝夕無聲嘆了口氣,她打斷二人的對話,問“所以你怎麽就來醫院了呢?”

“就,我這快到手的男朋友跑了,我可不得很生氣?”江煙說,“我拉著他去後街吃了雞公煲,沒想到那家雞公煲那麽辣,真有你的重慶雞公煲,重慶味十足。”

陸許澤無語“重慶雞公煲不是重慶的,人創始人叫重慶。”

“……”

二人拌嘴不停。

朝夕擡頭看了眼輸液瓶,已經過半。

轉頭,看向陸程安仍舊站著,她說“坐下吧。”

陸程安在她身邊坐下。

幹等著也沒事幹,朝夕把目光投向輸液廳裏的液晶顯示屏上。

只是沒想到,電視機裏在播放的電視,恰好是尹落主演的電視劇。

朝夕饒有興致地看著電視。

陸程安默了默,眸色略沈,“我出去抽根煙。”

他起身離開。

等他回來的時候,江煙已經輸完液了。

罕見的是,江煙和陸許澤沒再說話,安靜地坐在位置上低頭看著手機。

朝夕靠在江煙的肩膀上睡覺。

她這段時間太忙了,本職工作加上劇組的工作,休息的時候還要看各種資料,休息的時間零零碎碎加起來,一天都不到五小時。

江煙一直保持著奇怪的姿勢坐著,見到他來了,一臉渴求。

陸程安蹙眉,上前,小心翼翼地把朝夕騰空抱了起來。

他動作幅度很小,緩慢又溫柔,沒把朝夕驚醒。

離開醫院之後。

陸許澤說“哥,我和江煙就不打擾你們了,我倆打車回學校了。”

“嗯。”

江煙看著陸程安抱著朝夕的身影,她心裏有種不可名狀的情緒在不斷翻湧,隔了會兒,她突然拔腿跑了過去。

“陸師兄。”她小聲說。

陸程安把朝夕放在副駕駛上,調好座椅,關上車門,轉身看向江煙。

陸程安“怎麽?”

江煙思考幾秒,才開口“我知道你是姐姐的未婚夫。”

“嗯。”

“陸師兄,”江煙抿了抿唇,眼裏似乎有淚意在翻湧,她的語氣很堅定,說,“姐姐很喜歡你的。”

陸程安漫不經心的眼眸陡然挑起。

他擡眸,眼裏有難以置信。

江煙說“姐姐原本不打算離開南城的,她又沒做錯什麽,她只是……太善良了,我從來沒有見到過像姐姐這麽好的人,”她說到這裏,喉嚨哽住,揉了揉眼眶,哽咽著說,“她做出離開南城的決定,是在接了一個電話之後。”

“電話那邊說了什麽,我也不知道。”

“但是電話打完,她就要走。”

“我問她,為什麽要走。”

江煙到現在還記得那天的場景。

朝夕是她見過最漂亮的人,可是那麽一張明艷生姿的臉龐裏,充滿了絕望和無助,眼神空洞又寂寥,像是被全世界拋棄了一樣。

朝夕坐在沙發上,陽光灼熱,可她像是身處陰溝一樣。

帶著窒息的絕望感。

“我被他放棄了,我和他甚至還沒有正式的見過一次,我就被他放棄了。”那時的朝夕才十八歲,再懂事成熟,面對心上人的時候,仍舊藏不住心裏的那份喜歡和悸動。

同樣的,在聽到被心上人放棄的時候,心底像是墜入無盡深淵一般。

她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摳進手心,滲血般疼。

她眼裏充滿血色,眼淚就這樣毫無征兆地砸了下來。

“真奇怪,我和他也沒見過幾次面,為什麽在聽到這個事的時候,我難過的好像……要死掉一樣?”

“我好像,沒有留在這裏的理由了。”

距離那天已經有太多年了,江煙那時年紀又小,但關於那天的所有,她都記得很清楚。她清楚的記得,那天是朝夕對這座城市絕望的日子,清楚地記得,朝夕明媚恣肆的生活裏,也有過灰暗時分。

江煙說“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你是她的未婚夫的。陸師兄,我姐姐她只是……”話到一半,她又接不下去了,“只是”了好半天,也沒得出個結果。

停頓了好幾秒之後,她說,“她過得並不好。”

“所以陸師兄,求你對她好一點。”江煙捂著臉,朝他重重地鞠了一個躬,“她值得的,她什麽都值得。”

江煙說完,便轉身跑了。

留下陸程安在原地。

這段往事沖擊力和影響力對他而言是前所未有的大,他開始一點點地回想。

想他們重逢之後的所有。

就連細枝末節也不放過。

又想起那天,她說“在一起”的時候,雙眼皎潔,像是含著春色一般的瀲灩。

陸程安低著頭,突然笑了下。

又笑了下。

眼裏沒有任何笑意,只有數不清的譏諷和嘲笑。

開心嗎?

在你喜歡她的時候,她也在喜歡你。

這十年不是只有你一個人在無望中滿懷期待的。

可是當初要是你再堅決一點、再強硬一點,在聽到消息之後便選擇委曲求全,選擇低頭,那她就不會離開。

陸程安。

這一切都是你的罪有應得。

你該認。

但不是朝夕的。

你有什麽值得開心的。

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她離開,也是你一手造成的。

陸程安在腦海裏刻畫朝夕聽到婚約取消消息時的場景畫面,不管他怎麽努力,腦海裏,她的臉都是模糊朦朧的。

他難以想象,她是永遠活在陽光下的人,她怎麽會絕望呢?

怎麽會有負面情緒呢?

怎麽會呢?

他伸手掏了包煙出來,拿煙的動作不穩,試著點煙,火柴滑了幾次,只迸發出細小火花,一閃而逝,鼻腔裏是難聞的火|藥味。

連續試了好久,才把煙點燃。

煙霧飄渺,將他的思緒帶至十年前。

他那時和家裏幾乎是處於冰點狀態。

他那個時候離經叛道得很,每次家族聚餐的時候,都會被自己的父親指著罵“整個陸家都沒有像你這樣的人!我們陸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說的倒也沒錯。

出身在陸家,看似光鮮亮麗,實則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交友圈固定,要和什麽樣的人交朋友、遠離什麽樣的人這是從有意識裏就被灌入腦海裏的;

性格教養更不用提,就連未來——

也早被安排好。

陸程安的未來,自然也是。

他被要求成為,性格溫潤清冷,私生活幹凈清楚,畢業之後順利進檢察院,工作穩定之後,和家裏安排的相親對象相親,再結婚。

幾乎是流水線一般的生活。

他自然是不願意的。

是從什麽時候與家裏做鬥爭的呢?他也忘了。

反正後來他在眾人的眼裏,就是個私生活糜|爛的浪蕩二世祖,但實際上,他的好友圈幹凈又純粹,季洛甫、梁亦封、沈放,出身澄澈滌蕩,為人品行端正。

而所謂的周更女友,是不假。

但他也止於擁抱、接吻。

再離經叛道,他的心裏仍舊有一桿秤。

可以有很多的女友,但似乎身體卻無法接受自己和她們上床,總覺得——上|床之後,他就要和她共赴餘生。

有的時候也會嘲笑自己,不管怎樣放浪形骸,骨子裏仍舊是陸家人希望的那樣。

那段時間父母為了讓他轉專業,一氣之下把他關了禁閉。

知道婚約取消的事,是四叔給他送飯進來的時候。

窗簾禁閉的漆黑室內,門打開的時候,有光線照了進來。

陸開棠看到之前送進來的飯菜仍舊放在原地,沒有任何動過的痕跡。他低聲嘆了口氣,勸說了將近半小時,陸程安依然躺在床上沒有任何響動。

離開之前,他突然想到這件事,說——

“你爸和季家商量了下,把你和季家那丫頭的婚事,給取消了。”

多日浸在黑暗中的大腦慢慢地有了反應,太久沒進食,就連身體都變得異常遲鈍,他身體發虛,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從床上起來。

陸程安“取消?”

陸開棠“嗯,取消了。”

門又被關上。

臥室再度陷入混沌中。

陸程安艱難地消化掉這句話之後,瘋了似的砸門,嗓音又幹又啞,撕碎般吼道“讓我出去!”

陸啟棠的聲音平靜“願意轉專業了?”

“爸,你讓我出去!”他雙眼猩紅。

陸啟棠“沒想好,接著反省。”

陸程安竭力地喊著,他伸手,一拳又一拳地砸著門,門發出咚咚的聲響。他撕心裂肺的聲音傳到書房,小陸許澤哭著,求父親“爸爸,你讓哥哥出來吧,求求你讓哥哥出來吧,哥哥知道錯了,許澤也知道錯了。”

陸啟棠臉色平靜“他不知錯。”

陸啟棠“不聽話的孩子,就應該吃點苦頭才行。”

到後來,他敲的沒力氣了,整個人無力地順著門倒了下去。

他滿腦子都是朝夕。

他甚至還沒和她正式地見一面,他都準備好了在和她見面的時候說的話,然後,給她一個一生只一次的表白。

可是什麽都沒有了。

朝夕走了。

他們之間唯一的紐帶也沒了。

窗簾緊密地拉著,將外界的光源切斷,一室漆黑。

他的拼命吶喊與聲嘶力竭無人回應,被黑暗吞噬。

他不知道過了多久。

直到再次醒來,像是被抽筋挫骨般,他疼的只剩喘息的力氣。

睜開眼,仍舊是黑夜。

臉上有濕漉漉的不明液體滑過。

他闔上眼。

過了許久,他扶墻站了起來。

他知道,外面的人聽得到他說話。

陸程安“我接受你們的安排。”

不到一分鐘,房門打開。陸啟棠站在門外。

陸程安垂著的眼瞼很慢很慢地掀開,適應完這光亮之後,他說“我願意去當檢察官,參加司法考試,走你們安排的那條路,但我有一個要求。”

“什麽要求?”

“——我和朝夕的婚約,永遠作數,日後我要娶她,你們不能有任何的意見。”

陸啟棠猶豫許久,點頭了。

被應允出門之後,他第一時間就聯系季洛甫要朝夕的地址,可是電話那端,季洛甫嘆了口氣,說“她走了。”

陸程安楞住“……走了?”

“嗯,出國了。”季洛甫說,“一個人走的,前天晚上走的。”

陸程安那時候對朝夕,也是有恨的。

恨她為什麽不能等他,恨她為什麽這麽狠心。

可後來,比起愛,恨又算不了什麽。

有的人見幾百次都無法有好感,而有的人,見一次,就在心裏定好了餘生。

但現在,比起恨她當時的狠心與果決,他更多的——

是恨自己。

他就應該做個聽話的人。

就應該早日學會低頭。

人麽,被逼個一兩次,就會學乖了。

陸程安深以為然。

一根煙滅,陸程安轉身,透過車窗玻璃看到躺在副駕駛上安然入睡的朝夕。

你值得這世上所有最好的。

是我,是我讓你受委屈了。

“朝夕,”他打開車門,突然俯身,在她的唇上落下羽毛擦過似的極輕的一吻,眼底情緒流轉萬千,但這吻不帶一絲情|欲,語氣近乎虔誠,道,“你值得一切最好的,我也會把最好的捧在你手上。”

“我在。”

“我一直在。”

“永遠都不會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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