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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 口諭(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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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為了珩哥兒啊!”皇帝大笑了幾聲,神情疏朗。

他本來也對端木珩的印象不錯,更曾召見過考校了幾句,覺得端木家的孫輩也算後繼有人了。此刻聽端木貴妃一提,皇帝這才意識到端木珩應該也快十六歲了,是談婚論嫁的年紀了。

皇帝笑道:“不過是小事,貴妃你就幫著挑挑便是。”

“多謝皇上恩典。”端木貴妃恭敬地又福了福,她看著低眉順眼,那長翹濃密的眼睫下掠過一道精光,心下有了主意。有了皇帝這句話,端木貴妃打算親自給端木珩挑一個合適的,省得賀氏胡來,害了端木珩和端木家。

端木貴妃神情自若地坐了回去,賀氏亦然。

“母親,”端木貴妃放低音量,語調堅定地又對賀氏道,“您說的那事萬萬不成,皇兒大婚前,絕不納妾。”

頓了一下後,端木貴妃強調道:“皇家最重要的是嫡長子,別的皇子我管不著,但我的兒子,嫡妻沒進門先納妾,我決不會答應的,更別說讓一個妾室跟到軍中去了,這簡直就是在往皇兒身上潑臟水!難道您這做外祖母的還要親手給外孫冠上一個好色的名聲不成?”

賀氏的臉色先是一白,接著又轉青,嘴唇劇烈地顫動了一下。區區一個侍妾而已,就算現在不能去南境,只要女兒一句話,自己就可以讓歸義伯府“等”大皇子歸來,這事情也就了結了。可是,女兒竟然這麽不給她臉面!

賀氏動了動唇,想再說,然而端木貴妃沒有給她機會。

端木貴妃先她一步站起身來,對著前方的帝後請罪道:“皇上,皇後娘娘,臣妾的母親身子有些不爽,容臣妾鬥膽替她告罪,讓她先回去歇息。”

對於皇帝而言,這只是小事一樁,皇帝神情溫和地對賀氏道:“端木太夫人,你既然身子不適,就退下休息吧。”

自己竟然這樣就被女兒打發了?!賀氏難以置信地看著端木貴妃。

端木貴妃視若無睹,又對著貼身大宮女玲瓏吩咐道:“玲瓏,還不送本宮的母親回去歇息。”

賀氏目光怔怔,沈默了一會兒這才站了起來,向著皇帝行禮謝了恩。

女兒雖然不孝,但她總得為女兒考慮,不能當著皇帝的面說女兒在撒謊。賀氏覺得自己真真是用心良苦,卻是無人體諒,一口氣梗在了她的喉嚨口,上不上,下不下。

“端木太夫人,這邊請。”玲瓏得體地在前引路,領著賀氏出了望春閣。

一路上,春光燦爛,景致怡人,賀氏根本無心欣賞,整個人有些心不在焉。

若不是端木紜和端木緋這對姐妹咄咄逼人,那一萬七千兩銀子的虧空補不上,她怎麽會一急之下,收了歸義伯府的銀子呢。沒想到這歸義伯府還真真就是破落戶,大皇子一出征,就立刻翻了臉,非要討回那一萬七千兩銀子,她又怎麽拿得出來?!

賀氏的心裏煩燥難耐,明明還是早春,明明迎面而來的微風還有些冷意,但是才走了這麽一會兒功夫,賀氏就已經是燥熱得脖子上出了一層薄汗,腳下的步子也不由加快了一些,仿佛這樣能夠宣洩她心底的煩躁似的。

她的主意兩齊美,大皇子身邊有人伺候了,她答應歸義伯府的事也能了了,為什麽女兒偏偏就這麽執拗呢?!

賀氏皺了皺眉,又突然停下了腳步,臉色陰沈得快要滴出水來,心潮翻湧。

如今這個端木家,真是越來越沒有自己的位子了。

玲瓏在宮中多年,自然是個伶俐的,一眼就看出賀氏心裏生著悶氣,便狀似閑話地說道:“太夫人,我們貴妃娘娘常常念叨您呢,說是當了娘後才知道為娘的辛苦。”

“貴妃娘娘說,她在宮裏十幾年,總想著未出閣的時候,您親自教她彈琵琶,您這手琵琶在京中可是無人能出右呢。”

“貴妃娘娘前些日子還讓內廷司尋到了一張好琵琶,打算在您壽辰時送給您,又怕您說她長不大……”

玲瓏的嬌聲俏語在賀氏的心尖撫過,好像一縷清風,讓賀氏起伏不定的心平緩了一些,心道:女兒在宮裏也不容易,難免有所顧慮。哎,罷了罷了,歸義伯府的那筆債只能自己再想想辦法了。

賀氏臉色稍緩,又繼續往前走去。

玲瓏一直把賀氏送回了浮翠苑,這才告退,回到了端木貴妃身邊,悄聲覆命。

端木貴妃微微頜首,沒有多言,暫時把賀氏的事拋諸腦後,註意力集中到堂中那個揮墨而書的少年公子身上。

端木貴妃心底無奈地嘆了口氣。

這位陳家公子就是她給涵星挑中的人選之一,論樣貌,論人品,論才學都是頂頂出眾的,年紀也就十四歲,她特意還與陳家的舅夫人打聽過,說是這位陳公子非常自律,身邊甚至都還沒有通房丫鬟,這在京裏可不多見。

她還想讓涵星好生瞧瞧,看看有沒有緣份呢,偏偏那丫頭如今也不知道瘋到哪兒去了。

哎。

端木貴妃忍不住灌了自己一杯溫茶水,與一旁的皇後交換了一個心有戚戚焉的目光。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賞花宴兩位最重要的“主角”......”跑了”,皇後和端木貴妃都變得有些漫不經心起來。

不過,廳中的不少夫人還是興致勃勃,畢竟像今日這般能夠把京城裏最傑出的公子和姑娘們齊聚一堂的機會可不多,家裏或者親戚家有適齡兒女的自然是打算趁機好生挑挑、看看……

皇帝的興致也不錯,他又一次看向了安平,笑呵呵地問道:“皇姐考慮得如何?”說著,他停頓了片刻,壓低了聲音又道,“……那小丫頭,朕還是挺喜歡的,若皇姐不願意,那朕就給她另指一門婚事好了。皇姐你說呢?”

安平猛地擡起頭,姐弟來的目光瞬間碰撞在了一起,空氣中似乎是迸射出了滋滋的火花。

皇帝輕輕地轉動著手上小巧的酒盞,一派悠然閑適,仿佛不為所動。

下一刻,安平微微垂眸,忽然站了起來,硬生生地說了一句:“皇弟,我先告退了。”

望春閣裏,霎時就陷入了一片靜默中,眾人都不明白安平怎麽突然就發起脾氣來,不禁面面相覷。

皇帝發出一聲愉悅的輕笑,旁人不知,但他卻知道,安平輸了!

“好。”

皇帝撫掌而讚,那位剛剛收筆的陳家公子立刻歡天喜地地謝了恩。

皇帝的這個“好”字,一下子讓原本因為安平拂袖離去而顯得有些沈悶的氣氛又熱鬧了起來,不少人紛紛響應聖意,對著陳家公子所書的那幅字大肆誇獎了一番,一字字、一句句極盡溢美之詞,只差把這位陳公子誇成了未來的書聖。

有了陳家公子的字專美於前,後面別的公子姑娘也就不好意思再寫字了,以免得泯然眾人矣。

又有七八位公子姑娘分別展現了琵琶、拳法、箭法、撫琴、吹笙等等後,賞花宴也漸漸進入了尾聲……

皇後看著時候差不多了,不動聲色地吩咐內侍去找人,於是,在賞花宴快要結束時,舞陽、端木緋以及封炎一行人步履輕盈地回來了,一個個神彩飛揚,眉飛色舞。

皇帝今天龍心大悅,又出手闊綽地大賞了今日表現最出色的幾個公子姑娘,其他人也是人人有賞。

皇帝高興,臣子們自然也高興,廳堂裏一片歡聲笑語,賓主皆歡,各得其所。

賞花宴直到近申時才結束,眾人恭送帝後離開後,也都陸陸續續地出了望春閣,朝四面八方四散而去,四周漸漸變得冷清起來。

耿聽蓮與衛國公夫人幾乎是最後從望春閣裏出來的,耿聽蓮小心翼翼地攏著自己的披風,唯恐讓裏面的裙子露出一星半點,但哪裏又攏得住。風一吹,這條被墨渲染得慘不忍睹的裙子就從飛揚起來的披風底下露了出來,惹來眾人的目光和竊竊私語。

耿聽蓮難堪地跨過門檻,停下了步子,目光朝前方的幾道身影望去。

“端木大姑娘,四姑娘,我送你們回去吧。”封炎殷勤地對著端木紜和端木緋說道。

“多謝封公子了。”端木紜笑著替妹妹應下了,她們三人都沒註意後方的耿聽蓮那幽深陰鷙的眼神,說說笑笑地離開了。

封炎先把端木緋和端木紜送回了澤蘭宮,之後,他才回了荷風苑。

然而,安平卻不在裏面。

封炎毫不意外,嘴角咧了開去,露出一個傻乎乎的笑,一雙鳳眸璀璨得不可思議。

安平此刻正在皇帝那裏。

姐弟倆之間僅僅隔著一張雕牡丹纏枝紋的小方幾,不過尺餘。

二人四目相對,都是一眨不眨地看著對方,仿佛兩軍對壘般,誰也不肯退讓。

沈默蔓延了許久,空氣近乎凝滯,一旁服侍的小內侍早就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皇弟……”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安平率先開口了,從袖中拿出了一塊手掌大小的金色令牌放在了小方幾上,然後以指尖推移至皇帝跟前。

皇帝瞳孔微縮,嘴角揚了起來。

他已經許多許多年沒見過這塊令牌了,上一次,還是許多許多年前他偶然在父皇的禦書房裏看到了這塊令牌,只是看了一眼,就被父皇收了起來。

安平又拿出了一張折疊起來的字條,淡淡地說道:“那支影衛如今所在的位置就在字上,你以這塊令牌就能驅使影衛。”

說著,安平的唇角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緩緩問道:“皇弟,你滿意了嗎?”

皇帝朗聲笑了出來,沒有急著去抓那塊令牌,仿佛他已經確信它絕對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皇姐的這份大禮,朕當然滿意。皇姐就等著朕的‘謝禮’吧。”皇帝意氣風發地笑道。

安平霍地站起身來,再也沒看皇帝,直接拂袖往前走去,聲音冰冷地拋下一句:“希望皇弟說到做到。”

“當然。”皇帝對著安平的背影承諾道,“阿炎是朕的外甥,朕絕不會虧待了他。”

他的話還沒說完,安平已經毫不回頭地打簾出去了,只留下那道門簾在半空中微微顫動著。

皇帝收回了目光,又看向了那塊金色的令牌,這一次,他擡手把令牌握在了手裏。

由純金鑄造而成的金牌拿在手裏沈甸甸,可是皇帝的心卻分外的踏實。

這麽多年了,皇帝的心裏一直有兩根刺紮得他寢食難安,一根是先帝留下的遺詔,另一根就是安平的影衛。

如今,這兩根刺終於都從他心裏拔掉了。

以後,他就可以安枕無憂了!

他是名正言順的大盛皇帝,沒有人可以質疑他的權威!

“簌簌簌……”

窗外突然驚起一片雀鳥,數十只五花八門的雀鳥展開雙翅,朝碧藍的天空飛去,越飛越高,越飛越高……

海闊天高任我飛。

次日一早,正興沖沖地餵著自家飛翩和烏夜的端木緋突然得到了皇帝命人傳來的一道口諭。

端木紜也陪著妹妹一起出來聽旨,姐妹倆都傻眼了,簡直懷疑這個來傳口諭的內侍是不是找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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