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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懲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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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梵現在何處?”

靜默了片刻後,皇帝一邊隨口問道,一邊捧起了書案上的茶盅,茶盅擋住了他半邊臉龐,讓他看來高深莫測。

岑隱就答道:“臣將楊梵囚於西桂苑的地牢中,楊梵已經招認。為聖駕安危,臣把楊三公子、楊五姑娘等楊家一眾隨行人都請到了西桂苑,只等皇上旨意再行處置。”

一聽到“楊五姑娘”這四個字,皇帝一陣心神蕩漾,眼前不由浮現楊雲染那窈窕的身形,如雪的肌膚,還有那微嗔嬌吟之間露出的旖旎與風情……

皇帝眸色更深了,心口火熱。說來楊梵雖然犯了錯,可是美人何辜!

岑隱見皇帝似有不舍,便繼續說道:“皇上,還有一事……事關楊五姑娘……”

皇帝微微皺眉,揮了揮手,道:“阿炎,你先下去吧。”

封炎從善如流地抱拳:“是。”

他俯首的同時,嘴角幾不可察地翹了起來。他這件事辦得這麽漂亮,蓁蓁一定會高興的吧?!

封炎退下後,皇帝淡淡道:“阿隱,你有話就直說吧。”

岑隱沈吟了一下,這才含蓄地緩緩道:“臣之前請楊五姑娘去西桂苑暫住時,廠衛無意中從楊五姑娘的貼身丫鬟身上搜到了一味藥……”

藥?!皇帝眉頭一動。

岑隱繼續道:“曹千戶對藥理有幾分研究,發現那是‘玉生香’。”

聽到最後三個字的時候,皇帝的臉色剎那間變了,雙目微微瞠大。

“玉生香”是藥,卻不是什麽用來治病的藥,服下玉生香,女子的脈象就會發生改變,產生如珠滾玉盤之狀的滑脈,所謂滑脈即喜脈。

這種藥與身體無益,可是數百年來後宮之中卻屢見不鮮,時常有嬪妃為了爭寵,服下此藥假裝育有龍胎!

皇帝好一會兒沒說話,額頭、手背那凸起的青筋無聲地宣示著他心底的憤怒。

後宮三千佳麗,皇帝自然是見慣了女子之間的爭風吃醋,有些小事對皇帝而言,無傷大雅,然而,皇家子嗣是大忌,不容一絲混肴!

楊雲染她這是把他當猴子耍呢!

皇帝霍地站起身來,冷冷地丟下一句:“你看著辦。”

最後一個字還未落下,皇帝已經自己挑簾出去了,只留下那數以千計的琉璃珠子串成的珠鏈在半空中躁動不安地跳躍著……倒映在岑隱仿如一汪幽潭般的瞳孔中。

那一串串珠鏈漸漸歸於平靜,書房裏也安靜了下來,只餘下岑隱站在原處,他轉頭看向了窗外。

庭院中的晚菊掩不住頹敗之色,秋風中,片片金色的花瓣隨風飛起,飄飄蕩蕩地落了下來。

岑隱伸手穿過窗戶隨意地折下了一枝殘菊,放在鼻尖嗅了嗅。

晚菊燦爛如金,卻在那妖冶奪目的美人映襯下,黯然失色。

秋風愈刮愈猛,吹來層層疊疊的陰雲,遮天蔽日,黃昏的天空越來越陰沈,那些還在獵場的人唯恐暴雨來襲,陸陸續續地提早回了獵宮。

然而,沒等老天爺降雨,一場無形的風暴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獵宮襲來。

“什麽?!皇上下旨奪了慶元伯府的爵位?……這怎麽可能呢!”

“誰讓楊家出了不孝子呢!官匪勾結,收受賄賂,還真是膽大包天了!”

“可是……楊家姑娘不是正得聖寵嗎?”

“皇上這次龍顏震怒,已經責令那楊五姑娘去圓華寺剃度,為楊家祈福贖罪。”

“這麽說來,這楊家算是完了……”

隨著眾人的竊竊私語,皇帝的這道旨意像是長了翅膀般在天黑前就傳遍了整個獵宮,獵宮上下都知道慶元伯府以教子不嚴為由被皇帝奪了爵位,楊二老爺楊梵被奪了差事,就連楊雲染都不能幸免。

眾人皆是瞠目結舌,畢竟昨晚楊雲染還因為懷了龍子得了皇帝的憐惜,連楊家似乎都要因此雞犬升天,這才一夜過去,風向竟然又變了。

細思起來,“收受賄賂”之罪可大可小,往年皇帝也以罰銀的方式懲戒過幾個受賄官員,基本上都是輕輕放下。

可是,“官匪勾結”恐怕就犯了皇帝心中的忌諱……

當楚青語從貼身丫鬟連翹口中聽到這些消息時,一時有些懵了,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腦子裏亂哄哄的。

“啪!”

青花瓷茶盅從她手中滑落,直直地摔在了青石板地面上,無數碎瓷片以及熱茶水飛濺開來,不僅弄得她腳下的地面一片狼藉,也濺濕了她的裙角,淡青色的布料因為沾了水變深了不少,那一灘茶水漬看來尤為突兀。

“姑娘,您沒燙著吧?”連翹緊張地問道,然而楚青語卻什麽也聽不進去了,怔怔地僵坐在那裏,俏臉褪去血色,眼底思緒翻騰。

怎麽會這樣?!

不該是這樣的啊!

楚青語在心裏反覆地喃喃自問,一遍又一遍。

楊雲染將會是誕下太子的人,怎麽會被送去圓華寺?!

明明慶元伯府至少還要輝煌十年,直到那場狂風駭浪攪得整個大盛天翻地覆……

一切都變了!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楚青語惶惶不安地絞著雪白修長的手指,雙眸死死地盯著繡在裙腳上紅艷似火的朱槿……

如果一切都變了,那麽封炎又會怎麽樣?!

想到封炎,她心口砰砰砰地加快,右手下意識地抓住了膝頭的裙裾,將原本平整簇新的裙子捏得一團皺。

沒有了楚青辭,卻來了一個端木緋……那麽,如果楚青辭猶在的話,端木緋還有機會趁虛而入嗎?!

佛曰:萬法緣生,皆系緣分。緣起即滅,緣生已空。

萬事皆有因果。

難道說……這一切超出她預料的變化真的都是因為楚青辭早死了半年引起的?!

忽然,一陣微涼的晚風猛地自窗口吹了過來,吹得窗扇“咿呀”作響,那聲音淒厲得好似一聲歇斯底裏的悲鳴般,驚得楚青語渾身一顫,猛然驚醒過來。

“姑娘……”連翹收拾好了地上的碎瓷片和茶水,又給楚青語上了熱茶,目露擔心地看著她,“奴婢服侍您換一身衣裳吧?”

楚青語正心煩著,哪有心情換衣裳,揮了揮手想打發連翹,但是話到嘴邊卻想到了什麽,面色又是一變……

對了,她差點忘了“那件事”,楊家是在“那件事”後如日中天的,一時風頭無人可及。

雖然現在楊家一時被皇帝奪了爵,卻並沒有走到絕路,宮裏還有楊惠嬪,楊家幾個兒郎的差事也沒有受到影響,所以,楊家勢微應該只是一時的,楊雲染必然能夠再回來!

就如同楊雲染本來應該在萬壽宴後就進宮的,之後沒兩個月就傳出了喜訊,如今她雖然繞了這麽大一個彎,卻還是在這個時候懷了身孕,結局終究沒有變。

是以古語有雲:殊途同歸,其致一也。

還不能放棄楊家!

想著,楚青語的眼眸變得堅定起來,嘴角微微翹起。

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這未免不是一個機會!

楚青語急忙吩咐道:“連翹,趕緊收拾幾件皮毛披風,還有準備些銀……”

她話說了一半,就戛然而止,忽然想起這次出行並沒有多帶銀子。

楚青語心裏懊惱不已,無奈地朝梳妝臺上的梳妝匣子看去……如今也只能臨時整理些首飾了。

內室中隨著楚青語的吩咐而忙碌了起來,連翹進進出出,忙得腳不沾地。

夜幕早已經完落下,屋子裏點著幾盞宮燈,將裏面照得燈火通明,一直到深夜都沒有熄滅。

這一夜,暴雨來襲,雨珠敲打在瓦楞、窗格、樹枝和地面上發出細微的聲響,連綿不絕。

雨一直淅淅瀝瀝地下了一夜,直到黎明旭日冉冉升起,方才停歇。

天方亮,楚青語就披著一件水綠色的鬥篷離開了自己的院落,行走在獵宮中蜿蜒的青石板小道上,朝獵宮外走去。

雨後的清晨,空氣很是清新,四周空蕩蕩的,一片寧靜祥和。

獵宮的正門口,一輛樸素的青帷馬車早已經候在了那裏。

小丫鬟攙扶著楊雲染就要上馬車,一旁還有四五個禁軍待命,顯然是要“護送”楊雲染前往圓華寺。

楚青語遠遠地就看到了楊雲染的身影,急忙加快腳步,出聲喚道:“楊五姑娘,請留步。”

楊雲染原本提起的裙裾又放了下來,轉頭循聲望去,見楚青語快步朝自己走來,臉上難免露出一絲意外。

“楊五姑娘,”楚青語走到楊雲染跟前停下,微微一笑,“我是特意來給你送行的。”

聞言,楊雲染不由微微動容,“多謝楚三姑娘的好意。如今也唯有你還惦記著我……”

這才短短一天的功夫,楊雲染已經深刻地體會到了何為人情冷暖,想當初她春風得意時,多少人圍著她曲意討好,如今一遭落難,那些人不是避她如瘟疫,就是在一旁幸災樂禍地看熱鬧,沒想到楚三姑娘這個時候還願意來送自己一程。

楚青語輕聲慢語地寬慰道:“依我看,姑娘不必太過擔心,皇上只是一時義憤,方才遷怒與你,等過兩天皇上氣消了,定會很快接姑娘回宮的。”她聲音輕柔,語氣篤定。

楊雲染的心堵得很。

她芳華正茂,當然不甘心就這樣面對青燈古佛,度過一生!

她想求見皇上,可是東廠那些閹人卻陰陽怪氣地說什麽皇上不會見她的。

這怎麽可能?!

皇上那麽寵她,總說她膚若凝脂,嬌媚可人……若是能見到皇上,哪怕是看在她腹中孩兒的份上,皇上也一定會收回成命的!

“寺廟清苦,還請姑娘收下這些……”楚青語從連翹手裏接過那沈甸甸的包袱親自遞向了楊雲染。

“這我不能收……”楊雲染越發感動,面上仍有幾分遲疑。

楚青語直接把包袱塞給了楊雲染的丫鬟,然後道:“楊五姑娘,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姑娘且忍一時,再看他日!……這些就當我暫時借姑娘的便是。”

楚青語的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算是裏子面子都做了。

楊雲染也就不再推辭,福身謝過:“那我恭敬不如從命了。”

“姑娘不必多禮。”

楚青語急忙扶住了楊雲染,卻聽對方在自己耳邊輕聲道:“楚三姑娘,我有一事想請姑娘幫忙……”

不遠處的涼棚下,坐著幾個豆蔻年華的小姑娘,把剛才的一幕幕都收入眼內,忍不住皺了皺眉。

“大皇姐,這楚三姑娘和楊五姑娘倒是頗為‘投緣’啊!”涵星語調古怪地說道。

舞陽和涵星得知楊雲染要被送走,就特意拉了端木緋來這裏瞧熱鬧,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楚青語來送楊雲染。

舞陽心裏巴不得以謀害公主之名降罪楊雲染,然而,世事不能兩,她更不希望涵星差點被流匪擄走的事鬧得人盡皆知……現在,岑隱借著處置楊梵的機會,送楊雲染去寺廟青燈古佛,也許是最合適的處置方式了,一方面保住了涵星的清譽,另一方面也讓那楊雲染和楊家得了教訓!

這一次,她和涵星等於又承了岑隱的恩惠。

舞陽眉宇緊鎖,沈聲道:“辭姐姐沒了以後,宣國公府這一代姑娘的名聲都要毀在她楚青語一人手裏了!”

舞陽完沒有壓低音量,這話也傳入了不遠處的楚青語耳中,她如遭雷擊般,渾身一顫。

楚青辭,又是楚青辭!

為何她做了鬼還要這麽陰魂不散!

楚青語的拳頭緊緊地攥在了袖中,冷哼了一聲後,對楊雲染道:“楊姐姐,這世上總有人喜歡落井下石,殊不知風水輪流轉,不知道將來誰會求到誰!”

楚青語同樣沒有壓低聲音,甚至還蓄意拔高了嗓門,舞陽三人自然也聽到了。

舞陽面沈如水,正要開口,就見身旁的端木緋放下茶盅,擡眼朝楚青語看了過去,如點漆般的眼睛清澈明亮,說道:“落井下石自然比不上楚三姑娘的雪中送炭。”

她眉眼彎彎,唇邊似乎還帶著笑意,嘆息著又道:“只可惜,這風水再怎麽轉也轉不到楊五姑娘的身上。”

這句話一出,楊雲染和楚青語兩人的目光同時射了過來,冰冷似刀,尤其是楊雲染,她此刻心情正糟,還想好生謀劃一下,偏偏這端木緋竟然說這樣的話,這不是在咒她嗎?

楊雲染忍不住脫口道:“端木四姑娘,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

端木緋輕輕笑了,“那楊五姑娘,那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明日有兩個宮女賣於你,只收一兩銀子,你遠遠發賣去山裏,足能賺個十幾二十兩’……”

隨著端木緋不緊不慢的聲音,楊雲染的臉色漸漸泛白,眸中露出一抹難以置信。

難道,那件事真的被東廠發現了?

難道,楊家被罰並不是因為叔父楊梵收了賄賂,而是因為那件事?

難怪、難怪皇帝再也不願意見她……

一瞬間,楊雲染的腦中一片空白,幾乎無法思考,身子更是搖搖欲墜。

楚青語不明所以,她看了看楊雲染,又看向端木緋,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端木緋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很顯然,楚青語根本對前因後果一無所知,就敢這麽膽大妄為,一意孤行,簡直愚蠢至極!

端木緋站起身來,朝楚青語走了過去,直視著對方道:“楚三姑娘,楊家有罪乃是皇上親口定奪,姑娘這般作為,是覺得皇上不公,還是仗著宣國公府為所欲為?!”

這番話就誅心了!楚青語面色大變,目光像是帶毒的劍般刺了過去,恨聲道:“端木四姑娘,莫要無中生有,沒事挑事!”

端木緋卻是甜甜地笑了,“素聞宣國公府自古便有庭訓:凡天下事,不可輕忽,雖至微至易者,皆當以慎重處之。楚三姑娘可還記得?”

“……”楚青語完沒想到端木緋會說出這麽一番話來,或者說,她根本想不到端木緋居然會知道宣國公府的家訓。

“寧與君子為敵,不與小人為伍……”端木緋淡淡地瞥了楚青語身旁的楊雲染一眼,“我勸楚三姑娘以後還是謹言慎行得好,免得害人害己!”更敗壞了楚家的門楣!

“說得好!”

忽然後方傳來一個儒雅的男音,簡簡單單的三個字,不輕不重,卻中氣十足。

一瞬間,端木緋和楚青語皆是身形微僵,聽出了聲音的主人。

這是宣國公楚老太爺的聲音。

“祖父……”楚青語微不可聞地驚呼了一聲,身子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

祖父。而端木緋卻只能在心裏默默地叫著,眼眶一酸,有些濕潤。對她而言,這個聲音是那麽熟悉,那麽和藹。

端木緋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循聲望去。

幾丈外,一個年過五旬的男子正朝這邊緩步走來,相貌儒雅,劍眉入鬢,穿了一件太師青暗紋直裰,用竹簪挽發,鬢角的白發清晰可見。

他只是一個淡漠的眼神看過來,楚青語已經覺得仿佛被一只大手掐住了脖子般,幾乎喘不過起來。

自小,楚青語最怕的人就是這個祖父。

祖父從來不苛言笑,在宣國公府裏,除了楚青辭和長兄楚雲寂外,別的兄弟姐妹想從他口中得一句誇獎都難,一個個見了他就像是老鼠見了貓似的。

楚老太爺在幾步外停下了腳步,原本冷峻的神色緩和了幾分,先是對著舞陽和涵星行了禮:“老臣見過大公主、四公主殿下。”

舞陽和涵星皆是還了半禮。

“國公爺。”

舞陽自小與楚青辭玩得好,跟楚老太爺也是非常熟悉,對她來說,對方就是一個看著她長大的長輩。

跟著,楚老太爺就看向了舞陽身旁的端木緋,目露讚賞之色,問道:“小丫頭,你是哪家的姑娘?”

端木緋心中如浪潮澎湃,小臉上卻是笑吟吟地,落落大方地對著楚老太爺屈膝行了福禮,“回國公爺,我叫端木緋,在家中姐妹行四。”

“端木……原來是你啊。”楚老太爺若有所思地挑眉,似乎想到了什麽,眸中閃現些許笑意,“前幾日,從游君集那裏贏了一局的小姑娘可是你?”

自己的棋藝可是由祖父親自教授的。端木緋笑容更深,謙虛卻又自得地說道:“不敢當不敢當。我頂多只能算贏了半局。”

畢竟那局棋的上半局是由皇帝和遠空大師所下。

楚老太爺負手而立,笑道:“游君集的棋力雖然遜遠空大師一籌,但是在這京中能與他旗鼓相當之人也屈指可數。你小小年紀能有此棋力,不錯!”

“多謝國公爺誇獎。”端木緋又福了福身,心裏雀躍,感覺就像是回到小時候,當她努力時,祖父就會這麽誇獎她。

楚青語卻是一驚,難以置信地看向了楚老太爺。

旁人不了解楚老太爺,也許只會以為他這“不錯”的評價是隨口一說,可是她是楚家女,自然知道要得楚老太爺這麽一句“不錯”有多難……

端木緋不就是僥幸在游君集那裏贏了半局棋嗎?!祖父竟然對她如此另眼相看!

想著封炎,想著楚老太爺,楚青語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楚老太爺又看向楚青語,眼神微涼,似是嘆息道:“我們宣國公府的姑娘倒是不如了……”

祖父竟然這樣說她……楚青語的小臉慘白,雙目瞠大,感覺臉上像是生生地被人甩了一巴掌般。

“語姐兒,你可知錯?”楚老太爺淡淡地問道。

“……”楚青語櫻唇微顫,不願認,卻又不敢反駁。

她沒有錯。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國公府,哪怕她不是家裏的嫡長女,她也是楚氏女,怎麽都不會害楚家的!

偏偏,她知道的那些,不能告訴任何人。

可是總有一天,祖父會知道,她也許沒有楚青辭天資聰穎,學什麽都輕而易舉,可是她卻能幫助宣國公府更上一層樓!

看著楚青語那雙倔強不服的眼眸,楚老太爺的眼神更冷了,聲調不變:“語姐兒,你回去收拾一下,即刻就回京城去吧!”

“祖父!”這一回楚青語難以置信地脫口而出。

秋獵才進行到一半,這個時候她若是被趕回京城,定會教人揣測她是犯了什麽錯,才會被責罰,以後她如何再繼續和京中閨秀往來?!

而且,祖父還在舞陽和端木緋她們的面前這麽說,完不給她留一點面子。

楚青語只覺得舞陽她們的目光充滿了嘲諷,像無數根針紮在她身上似的,她心中又羞又急,額頭汗液涔涔落下。

楚青語咬了咬唇,艱難地認錯道:“祖父,孫女知錯了。”

無論如何她都不能現在就回京!

她還有很重要的事情沒有做。

這次秋獵,封炎將會在一場夜獵比試中被惡熊重傷,右臂差點就廢了,幸而他福大命大,更能忍常人所不能忍,這才保住了他那條胳膊……

她一定要留在這裏,她要救封炎!

“祖父,求求您了!”

楚青語焦急地上前了一步,試圖去拉楚老太爺的袖子,卻被楚老太爺一聲“放肆”,直接甩開了手。

楚青語懼於楚老太爺的威儀,慘白的嘴唇輕顫不已,卻再也不敢說話,那雙烏黑的眼眸閃爍著委屈的水光。

一旁的端木緋、舞陽和涵星皆是沈默不語,四周靜了一瞬。

“兩位公主,老臣還有事在身,就告辭了。”

楚老太爺對著舞陽和涵星拱了拱手,正要轉身離開,卻像想到了什麽似的駐足,再次朝端木緋看去,語氣又變得和煦起來:“小丫頭,內子時常提起你,說你聰慧通達,等你回京後有空就來國公府坐坐,陪她說說話。”

端木緋竟然認識祖母,還頗得祖母的歡心?!楚青語再次傻眼了,心中五味雜陳,時而酸,時而苦,時而辣……心緒紛亂,連她自己也理不清思緒了。

端木緋根本就沒在意楚青語,她的眼裏只有楚老太爺,聽他這麽一說,頓時展顏,笑得比四周的木芙蓉還要嬌俏可愛。

“好,我一定會去貴府拜訪的。”她急忙應下了,聲音清脆明亮。

楚老太爺微微一笑後,就轉身走了。

楚青語也顧不上楊雲染了,匆匆跟上楚老太爺。她想再向祖父求求情,她現在還不能回京……

端木緋站在涼棚下,笑意盈盈地目送楚老太爺挺拔的身形漸漸遠去,心中很是暢快,不是因為楚青語,而是因為等她回京後,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去看祖父祖母了!

這大概是今天除了見到了祖父以外,最好的一個消息了!

“國公爺果然是英明神武!”舞陽覺得痛快極了,樂滋滋地撫掌讚道。照她看,楚青語就是該回京閉門思過,免得在這裏上躥下跳平白給楚家惹禍!

“那是自然。”端木緋笑瞇瞇地頷首道,一本正經的模樣。

她的祖父可是這世上最睿智、最公正、最慈愛、最深謀遠慮的人!

沒有比他更好的祖父了!

端木緋又朝楚老太爺離開的方向望去,小臉上盈滿了孺慕之情。

舞陽只覺得端木緋與自己無論是看人待事都再投緣不過,莞爾一笑,看來精神奕奕。

“大皇姐,緋表妹,我們今天去哪兒玩?”涵星笑瞇瞇地問道。

舞陽斜了涵星一眼,調侃道:“四皇妹,你不是一向不喜歡和我一起玩嗎?”

涵星卻是笑得更甜了,親熱地挽住了舞陽的右臂,睜眼說瞎話道:“怎麽會呢!我一向都最喜歡大皇姐了……還有緋表妹。”

舞陽不以為然地翻了一個白眼,跟著就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姐妹倆笑作一團。

看這對姐妹其樂融融,端木緋也被感染了笑意,嘴角露出一對可愛的梨渦。

她想了想後,興致勃勃地提議道:“舞陽姐姐,涵星表姐,我們再去踢毽子吧?”

昨天她才學了“盤”和“拐”,接下來也該學學其他的腳法了。

舞陽和涵星瞬間笑意一收,直覺地面面相覷,心有靈犀地從對方的眼中看出同樣的意思——踢毽子還是算了吧!

舞陽清了清嗓子,道:“緋妹妹,這一年一度的秋獵如此難得,何必成天踢毽子呢!”

“就是啊。緋表妹,踢毽子回京也是一樣的。”涵星在一旁打邊鼓。

“這四周好山好水的,莫要辜負才是。”

“沒錯沒錯。我們幹脆去游河怎麽樣?”

“今日秋高氣爽,正適合泛舟釣魚……我們叫上雲華姐姐和丹桂她們一起吧!”

姐妹倆一唱一搭,極具默契,三言兩語就一左一右地忽悠著端木緋往位於獵宮東北方的九秀河方向去了。

直到她們的背影漸漸遠去,楊雲染才在禁軍的催促下,失魂落魄的上了馬車。

這一日,端木緋她們和雲華、丹桂幾人都在九秀河一帶嬉戲游玩,收獲頗豐地帶了幾籮筐的野生活魚回去,吩咐禦廚做了一席色香味俱的魚宴。姑娘們大快朵頤,一個個都吃得津津有味。

玩玩樂樂,吃吃喝喝,說說笑笑,之間不時有一些消息斷斷續續地傳來。

聽說,楚青語正午前就離開了獵宮,被宣國公派人強送回京城。

聽說,成府和淩府的兩位公子同時射中了一頭鹿,兩方人馬吵得差點就打起來。

聽說,忠武將軍府的韓士睿獵了一頭吊睛白額虎回來。

……

待到太陽西斜的時候,聖駕就浩浩蕩蕩地從獵場歸營,滿載而歸。

高高的獵臺上堆滿了血肉模糊的獵物,在夕陽的餘暉下,那血色似乎更為濃重了。

眾人皆是興致勃勃地來到了獵臺附近,今日是秋獵的第三天,按照規矩,皇帝會在今天黃昏對前三天的狩獵中表現最出色之人有所賞賜與嘉獎,不少將門勳貴子弟就等著今日在皇帝跟前露臉了。

皇帝被眾人簇擁著來到獵臺,一撩衣袍,大馬金刀地在禦座上坐下了,高高在上地俯視著眾臣。

一個內侍在皇帝耳邊耳語了幾句後,皇帝的目光就落在了獵臺一角的吊睛白額虎上,眉眼一挑,笑問道:“韓士睿何在?!”

一群年輕的公子中就走出了一個十七八歲的青年,濃眉星目,身量高挑,一身靛藍色的戎裝輕甲襯得他英氣勃勃。

青年單膝下跪,抱拳回道:“臣在。”

兩個字鏗鏘有力,透著年輕人特有的朝氣蓬勃。

“好!很好!”皇帝喜形於色,當著眾臣與眾位公子的面,就撫掌朗聲讚道,“我大盛男兒英才輩出,將來都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

在眾人艷羨的目光中,韓士睿看來意氣風發,俯首抱拳道:“承蒙皇上誇獎,末將愧不敢當!”

皇帝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拍著一旁的雕龍扶手,朗聲道:“光憑這頭猛虎,魁首之名,你就當之無愧!不必自謙。今日朕就賜你大宛寶馬一匹,弓箭一副,良田百畝……”

皇帝一口氣就給了韓士睿一連串的賞賜,可說是恩寵有加。

韓士睿喜形於色,趕忙抱拳謝恩。

皇帝心情大好,他看向了封炎,狀似輕描淡寫地說道:“阿炎,你這兩天的差事辦得不錯。這難得秋獵,既然出來了,你也該去好好玩玩才是。朕看韓士睿年輕神勇,幹脆明日你就把神樞營交接給韓士睿,進獵場好生玩去吧。”

皇帝慈愛地看著他,如同一個疼愛外甥的普通舅父般。

聞言,韓士睿欣喜若狂,難以置信地擡眼望著皇帝,正要應下,就聽少年明朗的聲音搶在他之前響起:“皇上舅舅……”

封炎閑庭信步般走到了韓士睿身旁,不服氣地對著前方皇帝抱拳道:“韓兄確實神勇,但外甥自認不比韓兄差。”

封炎挑釁地看了韓士睿一眼,“皇上舅舅,韓兄想要神樞營,可得先與外甥比上一比!”

十四歲的少年意氣風發,頗有幾分欲上青天攬明月的雄心壯志,就仿佛那冉冉升起的旭日般釋放出萬丈光芒。

禦座上的皇帝直直地看著封炎,目光深邃如利劍,看不出他是喜還是怒。

須臾,皇帝輕輕地撫了下掌,笑道:“阿炎這主意不錯!”

皇帝擡眼朝四周的眾臣看了一圈,然後看著西方天空即將完落下的夕陽又道:“今天是秋獵的第三天,按照往年的慣例,第十日為夜獵,幹脆這一回就把夜獵提前,誰能在啟明星升起前,最先打到黑熊回營地者為勝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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