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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70】一萬字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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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肚子還涼得難受, 顧之澄也深知再不能這樣躺著了。

可是她的雙手都在衾被裏,而陸寒又將她的衾被兩側按得死死的。

即便她如何掙紮,也只能如被困的蠶蛹一般, 扭來扭去, 卻難以逃出生天。

陸寒實在太可怕了,顧之澄嚇得眼尾濕潤微紅, 杏眸卻更顯瀲灩,仿佛蘊著一池怎樣看也看不夠的秋水星辰。

陸寒的眸色更深了。

看到陸寒這樣危險的神色, 顧之澄小聲嗚咽道:“小叔叔, 你要做什麽?”

帶著疑問哭腔的嗓音比以往軟糯, 懵懂又天真,讓人愈發想要破壞這份純粹。

又因尾音微微上挑著, 便成了勾.人於無形的小鉤子,讓陸寒喉嚨越發有些發癢。

陸寒喉頭微動,抵著顧之澄道:“陛下還不明白,臣想做什麽?”

他壓低了聲音說的話, 嗓音愈顯低沈酥冽,唯獨那個“做”字,咬得最重。

顧之澄瞳孔微微放大, 不可置信地看著陸寒。

她只是病了幾日,怎就好似這人世間翻天覆地了似的。

陸寒......怎麽突然這樣了?

雖說他這段時日似乎是有些不正常, 但顧之澄發現,她還是低估了陸寒的喪心病狂。

陸寒的薄唇只離顧之澄咫尺之遙了。

顧之澄身子避無可避,下巴也被陸寒抵住, 肚子又難受,實在沒有力氣掙紮。

她只好......將唇緊緊抿住,瞪大了眼看著陸寒。

她抿得極緊,淡粉色的唇瓣全被抿得看不見了,整張臉就似在做鬼臉一般,只有那雙清澄澄杏眸的圓瞪著。

澄澈好看到可以將裏面所有的情緒都看得清晰分明。

委屈、畏縮、顫栗、與膽怯。

總之,都不是任何能讓陸寒覺得開心的情緒。

陸寒被氣笑了,身子稍稍擡起一些,“陛下這是做什麽?”

顧之澄緊緊抿著唇,她才不會上陸寒的當。

若是她一說話,唇就露出來了。

定要被陸寒乘人之危,咬上一口。

想想......都覺得雞皮疙瘩掉一地。

心裏的折磨比如今身子的難受還要更痛苦一些。

陸寒覆又俯下身子,在顧之澄的頰邊,輕輕蜻蜓點水般的一下。

他的唇柔軟又溫熱,只一瞬,卻也酥酥麻麻,讓顧之澄整個身子都似軟了一般。

這兩世加起來都從未有過的奇怪感覺,讓顧之澄杏眸裏沁上些朦朧的水霧,奕奕而動。

仿佛越發瀲灩撩.人。

只這一瞬,兩人都覺世間好像靜滯了一般,心跳也停止。

皆默契又詭異的沈默起來。

陸寒眸色愈發沈,這小東西......

似乎毫不自知自個兒隨意的一個眼神,就足以讓他快要發瘋。

就當陸寒真的按捺不住,想要發瘋的時候。

門外突然響起了田總管的聲音,落在顧之澄的耳朵裏,宛如天籟。

“陛下,譚貴人要生了!”

顧之澄也不知哪裏生出來的力氣,正好趁陸寒有所松懈的時候,掀開衾被跳下了龍榻,“朕去瞧瞧譚貴人!”

幸好她穿的本就厚,陸寒也瞧不出什麽。

先前她不敢高聲喚人進來,怕被人瞥見這不該看見的一幕,陸寒會將那宮人滅口。

順便也不會讓她活著出宮了。

所以顧之澄只能委屈求全,使一些小聰明掙紮著。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借口,她當然便迫不及待地利用了起來。

顧之澄沒有回頭再看一眼陸寒,就趕緊小碎步跑到外間,讓翡翠幫她穿上外裳,再披了件薄薄的鶴氅禦寒,就大步流星地出了清心殿。

連客氣禮貌又疏離的道別沒有施舍給陸寒一句。

陸寒緩步走出清心殿,擡頭已是一輪圓月高懸。

今兒是中秋佳節,月明如鏡,可他的心裏卻如一團死寂陰沈的爐灰。

燒到了底,卻只剩些灰。

若是揚一把在這寂寂的夜色中,即便有皎皎的明月光,也不過只會消散無蹤跡。

陸寒知道,他的心裏有阿桐,有譚芙,有茶點,有閑書……

就是不會有他陸寒......

這錐心刺骨般的認知在他心中絞得鈍痛,仿佛能生生將一顆心痛得剜出來。

若是真能剜出來,再也無愛無痛,那就好了。

陸寒擡手,按住發痛的胸口。

花好月圓夜,那小東西嘴裏的好日子......似乎從來與他無關。

陸寒微不可查的嘆了一口氣,邁進融融的夜色裏,身形孤寂又清冷,卻無人敢多看一眼。

......

與陸寒的孤寂落寞相比,譚貴人的宮裏,此時正是喜氣洋洋熱鬧騰騰的一片。

譚芙善於醫術,懷孕時就一直調理著自己的身子。

所以顧之澄還未趕到她的宮裏,她就已經順利地將孩子生了下來。

速度之快,可謂罕見。

顧之澄聽聞,也不由唏噓,若是當年她母後也這般好好調理,指不定生她時就不必在鬼門關裏走一遭,受那般多的痛苦了。

阿桐也在譚芙的宮裏,正笑得盈盈替譚芙高興著,見顧之澄怔在門口,便過來拉她。

“陛下,譚貴人生了個小公主,您該高興了。”阿桐圓眼彎彎,笑容溫和。

顧之澄微怔,很快也杏眸彎了起來,“公主好,朕喜歡公主。”

若是生下皇子,陸寒可能出於忌憚,不會讓這孩子好好活在宮裏。

不過若是公主,倒顯得無關緊要了。

“陛下快去瞧瞧公主吧?”呂幼怡也在這兒,立刻貼上來挽著顧之澄的手臂,溫聲道。

雖然呂幼怡有些羨慕譚芙能生下孩子,可自己侍寢過幾回卻毫無動靜,但這種事終究是強求不來的。

如今皇宮裏多了個小公主,也多了幾分生機與趣味,日後定不會似先前那般百無聊賴了。

所以呂幼怡的心裏也是高興的。

只是她貼著顧之澄手臂貼得緊緊的,卻讓顧之澄有些不自在起來。

顧之澄尷尬地將手臂從呂幼怡的懷裏抽出來,幹巴巴地道:“朕......朕先去瞧瞧譚貴人。”

呂幼怡不服氣地扁了扁嘴,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顧之澄甩下她走了。

梨園當日,還以為陛下是多溫柔貼意的人,如今看來,也不過是薄情之人。

......

顧之澄走到譚芙的床榻邊,她剛生產完,正是虛弱的時候,可瞧起來,倒除了臉色白一些,其他與平常無異。

屋子裏已經收拾過一遍了,只有鼻息間仍然存著淡淡的血.腥味。

譚芙有些倦懶的擡了擡眼皮,“陛下,您來了。”

“可要瞧一瞧你的孩子?”顧之澄替她掖了掖被角,輕聲道,“是位小公主,朕也還沒看到是何模樣。”

譚芙先前還不大喜歡這腹中的孩子,想到是與那負心漢生下來的,就一陣厭棄。

但度過懷孕的艱辛,生產的折磨之後,聽到這孩子,她倒是雙眼裏仿佛含著光,亮了起來。

顧之澄抿抿唇,喚人將已經洗幹凈放進紅緞繡金線繈褓中的孩子抱了過來,放到譚芙的床邊。

譚芙瞧著,笑得合不攏嘴,眸子裏滿是溫和的母愛光輝。

而顧之澄......卻瞧了一眼,臉色便立刻僵了起來。

完了,這孩子生得這般醜,瞧起來可一點都不像她親生的。

瞧這皺巴巴的皮膚,黑紫的小臉,活像只沒了皮的小猴子。

譚芙瞥了顧之澄一眼,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抿著唇道:“陛下,嬰兒剛出生時,都是這般模樣,若是長大些,便會好看了。”

“原是這樣......”顧之澄臉色緩了緩,伸出手指來逗了逗小公主的小巴。

還不及她手臂長的小小一團,軟軟嫩嫩的,倒是比想象中有趣多了。

原她讓譚芙留著這孩子,只是心生不忍,畢竟孩子被父母生下來這件事,天大的錯也與孩子無關。

可如今卻多了幾分發自內心的喜歡。

捏捏小手,捏捏小腳,看在旁人眼裏,倒有幾分愛不釋手的意味。

譚芙欲言又止,最後也跟著顧之澄逗起小公主來。

阿桐見狀,屏退了伺候著的宮人,“譚貴人產後虛弱,宜需靜養,你們都在外頭伺候著,得喚再進來伺候吧。”

等宮人們都退了,譚芙咽下的話總算說出來了,“陛下,臣妾......臣妾有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有話便說,朕與你也不是外人了。”顧之澄捏著小公主的小手揮了揮,杏眸彎得更甚。

“臣妾瞧陛下也很是喜歡小孩子。可是依臣妾看,陛下的體質柔弱,若是以後想生孩子,定是極難的。陛下.體寒,氣血不調,懷孕已是不易,更莫提生產時如鬼門關走一遭的艱險了。”

顧之澄頓了頓,眸光裏掠過一絲了然,“朕知道。朕自小就體弱,是在母後胎中不足落下的毛病。且朕的母後,也是這般,當年......”

顧之澄沒有再說下去,因為阿桐和譚芙早已聽她說過為何她要冒充皇子,後又臨危受命當了繼位的幼年皇子,明白她的苦處。

顧之澄嘆口氣道:“朕早就猜到,若是生孩子,會同當年母後一般了。”

譚芙目光閃爍,小聲道:“陛下若是願意,臣妾願意一試,為您調養身子。”

顧之澄擡了擡眉梢,“朕體弱多病的體質能改?”

“應當是可以的。”譚芙咬了咬唇,又道,“亦可以替陛下調理氣血,讓月信準時一些。”

顧之澄杏眸亮了亮,彎唇道:“那自然是極好的。”

“只不過......陛下以後若是想要懷孕生子,想要順利生產,這調理只怕要廢些功夫。”譚芙抿唇道,“尤其是這碗藥,會十分苦,但陛下可是一日都不能斷的,切記。”

顧之澄無謂地擺了擺手,一聽到藥苦就生了退卻之意,她本來也不在乎懷孕生子的事,她出宮以後會不會嫁人都是難說的事,就更不必操心這懷孕生子的事了。

“懷孕的調理現下也太早了些,你便只需要幫朕調理氣血與多病的體質便是。”顧之澄凜然說完,壓低了聲音扯著譚芙的衾被問道,“這樣是不是就沒那麽苦了?”

譚芙哭笑不得,只好似是而非的點頭稱是。

但暗地裏,她還是悄悄的......往顧之澄的藥裏添了些能調理懷孕的藥材。

不管是調理什麽,都要漫長的時間才能見效。

若是等到顧之澄想懷孕的時候再調理身子,只怕就有些晚了。

顧之澄年紀比譚芙小了兩歲,她不懂這些,但是譚芙懂。

所以譚芙偷偷地加了一些,只是沒有正常調理加的那般多。

......

因是調理氣血的藥,所以顧之澄不敢拿到自己的宮裏去喝,怕被有心人發現。

便借著每日去譚芙宮裏看她和小公主的由頭,去她宮裏偷偷喝上一碗濃濃的湯藥。

旁人都以為是譚芙自個兒喝來調理氣血的,倒不會惹人懷疑。

顧之澄每回喝藥,都要緊皺著眉,質疑一句,“這藥為何這樣苦?”

譚芙也總是耐著性子溫柔回她,“良藥苦口,陛下每日都要喝完,方可起效。”

幸好,喝完藥還能逗一逗小公主,看到她暖暖甜甜的笑,好似嘴裏的苦味也能淡一些。

小公主的乳名叫晴晴,是譚芙取的,意味著有了小公主,她的生活裏便全是晴日方好了。

譚芙很愛自己的孩子,顧之澄和阿桐也喜歡。

晴晴總愛笑,笑容又甜又軟,好似這陰霾重重的皇宮裏也多了一絲晴日的陽光,變得溫暖而和煦了起來。

就連許多宮人們,提起新出生的小公主,也忍不住微笑著說起。

唯獨不喜歡這個孩子的,可能就只有陸寒了。

尤其是顧之澄每日都要屁顛顛跑去譚貴人的宮裏看那個小公主,一待便是大半天。

只留陸寒一個人孤獨地守在空空的禦書房裏。

陸寒總覺得這個時候,他仿佛也成了後宮三千佳麗中一位不得寵的妃嬪,只能望穿秋水一般,孤寂寥落地在屋子裏頭盼著他的身影。

自從上回被陸寒輕薄過後,顧之澄便裝了傻。

假裝什麽都不知道,但是卻有意無意地躲著陸寒。

去譚貴人宮裏看小公主就是其中一個法子。

抑或是去慈德宮給太後請請安,約阿桐賞賞花,甚至連去習武場練練射藝和騎術,她也是願意的。

只要能減少些與陸寒獨處的機會,便是勤奮勞累些她也願意。

陸寒也別無他法,總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習武場上,將這小東西抵在雕漆朱柱上。

他也只能氣得薄唇微勾,讚一句“陛下如今越發刻苦,臣心甚悅。”之類的話,掩住心裏頭的郁躁與怒火。

因為陸寒不敢讓任何人發現他的這份心思,所以也只敢暗地在無人的地方欺負一下顧之澄。

顧之澄卻學聰明了,總要留一兩個宮人在禦書房裏端茶送水,旁的時候也總讓人跟在身邊。

她知道,陸寒的放縱不過是一時的,他更在意自己的名聲,在意天下人的目光。

可陸寒這樣的心思,還是成了顧之澄心裏的一道刺。

她不願意想起,卻總梗在心中,難以言說。

譚芙是個心細的人,她似乎瞧出來了顧之澄提及陸寒之時的不自在,還有那份避之不及。

是日,趁顧之澄又來宮裏喝湯藥時,她拿出來了幾張宣紙。

顧之澄正仰頭將最後一滴湯藥灌入喉中,好看的眉皺成了一個“川”字,剛放下碗就捏起食盤中的一粒酸梅放入嘴中,“這藥都喝了一月有餘了,朕怎還是習慣不了這苦味?阿芙,你說這藥朕要喝到什麽時候來著?”

譚芙抿唇輕笑道:“陛下莫嫌這藥苦,雖才喝了一月有餘,但臣妾卻覺得陛下的氣色好了些。陛下可有感覺?”

顧之澄思忖片刻,點頭道:“近來身子似是輕爽了不少,這整整一月都沒什麽小病小痛的,著實是很有用的。”

“咦?你手裏拿的是什麽?”顧之澄眸光掠過譚芙手裏的一疊宣紙,上頭密密麻麻寫了些小字,勾起了她的興趣。

譚芙將宣紙放到顧之澄手中,俯身壓低了聲音道,“陛下,這是你從前讓臣妾回憶的食物相克的方子。這方子......可殺人於無形。”

顧之澄眸中若有所思,細長的指尖在紙面上的簪花小楷上輕輕撫過。

譚芙觀察著顧之澄的神色,又小聲接著說道:“......便是位高權重的人,也是殺得的。”

顧之澄眸色一凜,捏著那宣紙的指尖,也顯得有些森然。

她將那宣紙粗略地掃了一通,便仔細收好,放進了衣襟中,只是原本臉上清淺的笑意已全淡了下去,只剩下滿臉的凝重。

譚芙的話,她如何聽不懂。

上一世,她也曾想過處處受制於陸寒,不如先發制人,將他殺了是最好的法子。

可是陸寒這人太過小心謹慎,且身邊俱是精明能幹之人,她曾用過的一兩次奇毒,都被識破,最後還險些查到她身上來。

不過如今譚芙提出的這個法子......這相克之物眾多,防不勝防,且即便是見多識廣之人,也不可能全知曉。

就連譚芙,也只是將她知道的一些列舉出來。

所以......想必這是最有效的了。

顧之澄越想,臉色便越凝重,杏眸裏的光芒褪去了明凈純粹,而變得幽深難測。

......

顧之澄在譚芙這兒待了許久,回到清心殿準備用膳的時候,陸寒竟然還在。

她一只腳踏進殿內,另一只腳卻無論如何也不想邁進去了。

因為......她發現殿內伺候的宮人似乎都已被陸寒遣走了,只門口守著兩個。

而陸寒,則坐在一桌子山珍海味之前,眸光深邃地遠遠望著她。

“......”顧之澄裝作若無其事地收回了一只腳,似沒有見到陸寒一般,轉頭朝田總管道,“朕想起來了,似乎答應了阿桐去她宮裏用膳的,你怎的沒提醒朕?”

田總管雖然一頭霧水,卻精明得很,自然明白陛下這是不想與陸寒一同用膳,忙道:“是奴才忘了,還請陛下恕罪。奴才這就備好禦駕,請陛下移步。”

顧之澄滿意地點了點頭,心虛地不敢去瞥陸寒的神色,正硬著頭皮打算離開,卻聽到了陸寒喚她。

極清冷又幽沈的嗓音,只有一聲“陛下”。

這樣簡單的兩個字,從陸寒冷峻的聲線裏,顧之澄卻聽到了幾分能讓她膽兒都嚇破的殺意。

或許......是她最近太過分了......?

不過日日將陸寒一人留在禦書房中,也不能怪她。

誰讓他總是動手動腳的,腦子壞了呢?

現下陸寒喚她,顧之澄避無可避,也只好轉身,敷衍著與陸寒打個招呼。

她小臉擠出兩分笑意,幹巴巴地喊了一聲,“小叔叔,今日你怎還沒回府?”

要麽躲著他不與他說話。

要麽一開口,便是趕他走的意思。

陸寒眸子一沈,心中的鈍痛難以描述,只是撐在大腿之上的大掌已經悄然捏成了拳。

“陛下,今日......是臣的生辰。”陸寒的聲音很低,仿佛有一種被拋棄的怨意在裏頭。

就似被傷害過又被扔在林子裏自生自滅的小獸。

不,他不是小獸,是猛獸。

顧之澄輕輕將腦海裏不合時宜的浮想聯翩趕走,眸光閃爍。

經陸寒這樣一提醒,她才想起來,今日是小寒的節氣,恰好陸寒的生辰。

不過她的賀禮想必早就已經送去攝政王府了。

朝中重要大臣們每逢生辰,都有來自宮中美其名曰是“陛下送的賀禮”,實際她連送的是什麽都不曾過問,都是相應的宮人將一切操辦好。

雖不知送的是什麽,但肯定送了賀禮,所以顧之澄也不必心虛,只是彎唇笑道:“既是生辰,小叔叔就更該早些回宮,與親人歡聚才是。”

陸寒眸光微滯,胸中的鈍痛仿佛又重了一些,就似有人在拿刀子,一下一下,剜他的心。

陸寒又想起了,昨夜裏做的那個夢。

夢裏,是他今日的生辰。

而顧之澄送他的賀禮......卻是想要取走他的性命。

即便過了一整個白天,他如今想起昨晚的夢,仍舊清晰得歷歷在目。

在夢裏,他也正是無可救藥地喜歡著他。

聽聞從宮裏來了“陛下送的賀禮”,雖知道這賀禮或許顧之澄從未過目,可他也迫不及待地取了出來。

那是一個極精致奪目的香囊,據宮裏來的公公說,裏頭的香料是從盛產香料的梵國進貢而來,制香的手藝極覆雜繁瑣,一年也不過制得掌心大小,極為金貴。

而進貢來顧朝的,更只有一指大小,所以就連陛下舍不得用,反倒是賞給了他。

夢裏,陸寒捧著那香囊,心裏有些難以言說的小小雀躍。

香囊,似乎是有情意的男女之間才會相送。

雖他知道顧之澄對他不可能有那樣的情意,可他還是忍不住的歡喜。

可是......十三卻告訴他,這香囊裏頭藏著毒。

雖不至於立即斃命,但只要戴上數十日,便會潛移默化地將他體內的五臟六腑都侵蝕掉,且身死之時,也無中毒之兆,只以為是身懷惡疾而亡。

除非開膛破肚,才可發現中毒,可誰又敢將死去的攝政王開膛破肚呢?

又因那奇毒伴著奇香,所以只能用香囊遮掩一二。

若不是十三同時擅長制毒與制香,換了誰都再難察覺出來。

陸寒望著那香囊,心如刀割。

他僥幸歡喜著的,原來竟是心愛之人想要取他性命之物。

何等諷刺,何等錐心。

陸寒越來越討厭做夢了。

似乎這夢,一次比一次痛,一次比一次要讓他傷心欲絕......

夢醒之後,陸寒收到了來自宮裏“陛下送的賀禮”,可是......卻與他夢裏的迥然不同。

他收到的賀禮,只是十分中規中矩的賀禮,與他往年收到的都沒什麽不同,貴重卻又普通。

陸寒同其他朝中大臣一般,每年生辰收到的也不外乎是字畫珠玉這些,所以夢裏收到那個香囊時,他才會按捺不住的悄然心動。

如今夢醒,除了知道顧之澄想殺自己的震怒之外,因發現顧之澄送來的賀禮與夢中的不同,陸寒又有了旁的猜測。

他想,或許他從前的以為是錯的。

他並不是上天選中的幸運兒,夢見的也不是未來會發生的事情。

而或許是已經發生過的事情,上天只是給了他一個重新來過,可以懺悔的機會。

想到自己可能曾殺過這東西一次,雖是無意,卻也罪該萬死......

陸寒心頭在滴著血,想到自己曾做過這樣過分的事情,心裏湧起萬千覆雜的情緒。

再想到那小東西看向他時,總是沒來由的恐懼,無論他怎樣對他好,也總是一副養不熟的白眼狼模樣。

或許那小東西並不是天生沒心沒肺,只是因為他所做過的事,對他有了防備和戒心。

可又為了討好他,所以才總是扮乖賣巧,說些唬人的好聽話。

陸寒想起顧之澄醉酒那日,環著他的腰一聲又一聲輕軟的哀求,聲音裏仿佛是帶著不敢聲張的懼意。

他求他,不要殺他。

原來......那小東西也曾做過這樣的夢麽?

夢見他殺了他,所以才這般......

陸寒漸漸想明白,心頭的震怒與火氣也全然消散了去,只剩下愧疚,想要好好補償顧之澄。

所以今日,他特意留在了宮裏,想同顧之澄一同進晚膳,共賀生辰。

見到顧之澄這防備與疏離,擺明了不想見到他的模樣,他心裏的郁躁怒意也全是沖著他自己而來。

若不是他曾做過錯事,又何苦如今痛成這般。

陸寒眸子漸深,看向顧之澄道:“陛下請進來坐吧。”

顧之澄仍站在門口,不願意邁過那道高高的門檻,“小叔叔,朕......朕著實答應了阿桐,要去陪她一同進晚膳的。”

陸寒默了默,不動聲色道:“臣記得,臣也對陛下有過承諾,陛下可還記得?”

顧之澄臉上強行擠出來的笑容一僵,想到陸寒答應過她,允她十七歲出宮的。

如今不過只有一年多了,她還是再委屈一段時日吧。

被陸寒的言語威逼利誘之後,顧之澄滿不情願地踏進了殿內。

陸寒坐在紫檀長食桌旁,脊背挺直,自有股冷峻出塵的氣質。

他斜斜瞥了田總管一眼,顧之澄便懂了他的意思,咬咬唇還是讓田總管去殿門口候著了。

今日是陸寒的生辰,她便吃一吃虧,讓著他些。

陸寒淡淡的眼風掠過顧之澄不甘心卻又無可奈何的表情,見顧之澄清澈晶亮的眸子裏既有恐懼又有疏離,也只能輕嘆一聲。

他本是想要好好待顧之澄,彌補一下過去的虧欠。

可若是不這樣威逼利誘,卻是連同這小東西好好說話的機會都沒有了。

陸寒發現,他如今與顧之澄相處,似乎已經只剩下“無奈”二字。

殿內只剩下陸寒與顧之澄兩人,皆心懷默契地沈默著,一片靜極。

陸寒染墨似的眸子裏映著顧之澄身上穿著的龍袍,卻道:“陛下可還記得,今日是臣的生辰?”

“......”顧之澄撫了撫袖口,垂下眸子淡聲道,“既送了賀禮去你府上,自然是記得的。”

“那陛下可還記得送臣的賀禮是什麽?”陸寒按捺著覆雜的心緒,眸光漸漸轉暗。

顧之澄不自在地拿起桌上的玉箸,顧左右而言它,“小叔叔快些吃菜吧,說了這會子話,菜全要涼了。”

陸寒眼似幽譚,沈默著拿起面前的玉箸,夾了一筷子眼前的金絲酥雀,食不知味。

顧之澄覺得氣氛實在詭異,便只顧埋頭吃菜,努力忽略掉對面陸寒身上迫人的氣勢,還有讓她心悸無比的眼神。

她不知道為什麽只手遮天面面俱到的陸寒,竟然會有龍陽之好。

而且喜歡的......竟然還是她這樣的。

上一世,她可完全不記得陸寒有這樣的癖.好。

似乎重活一回,許多事都漸漸變得不一樣了。

可她唯一值得慶幸的,那便是陸寒還在乎天下人的眼光,還尚存些理智冷靜與自持。

所以,他才願意放她走。

因為他喜歡她,所以不願意傷害她。

可是他又不能喜歡她,所以只能放她出宮,再也不見她。

顧之澄也不知道因為陸寒的喜歡而逃過死劫,是該喜還是該憂。

陸寒素來食量淺,不過夾了幾口菜,便放下了玉箸,道:“臣吃飽了。”

隨後,他仿佛聽到顧之澄松了一口氣似的,輕聲道,“小叔叔可是要回府了?”

陸寒眸光轉暗,眼底翻湧著風雷赫赫,半晌才道:“陛下可這般不想看見臣?”

“......”顧之澄怏怏地戳了幾下碗裏的糯米丸子,“小......小叔叔就總喜歡把話說得這樣明白,讓朕與你都難堪麽?”

陸寒不氣反笑,按了按眉心道,“陛下終於肯坦率的說話了。”

顧之澄擡眸看他,眸中一絲訝然,只是轉瞬即逝,很快就重新垂下眼簾。

好像很不情願見他一眼,哪怕是匆匆一瞥都似臟了眼一般。

陸寒按著鈍痛的心口,沈聲道,“陛下,臣做了一個夢。”

顧之澄不以為意地聽著,即便陸寒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也總比對她動手動腳要好得多。

陸寒見顧之澄對他的夢興致缺缺,卻依舊斂下眸子,繼續道:“臣夢見......陛下被臣殺了。”

“......”顧之澄手裏的玉箸一下子就摔到了地上,摔成粉碎的幾塊,一聲脆響。

田總管的聲音在殿外響起,“陛下,可是出了什麽事?要奴才進來麽?”

顧之澄慌亂地站起身來,手按在桌面上,側頭對外說道:“無事,你暫時不必進來。”

“是。”田總管在外應了一聲,終究又不放心地補充道,“奴才一直在外頭守著,陛下若有事隨時傳召便是。”

顧之澄臉上的驚悸未消,只是壯起膽子回眸看了陸寒一眼,又被他眸中的神色驚到,重新垂下頭來。

陸寒眸光愈發深沈,壓低了聲音道:“陛下也曾夢到過,所以才這般害怕臣,是麽?”

顧之澄埋著頭,指尖在食桌的檀木雕紋上輕輕劃著,卻不答話。

陸寒眉目深深,淡聲道:“臣發誓,此生絕不會傷害陛下的性命。”

隔著纖長的睫毛,顧之澄的神色仿佛也藏住了,只是淡淡地回道:“朕知道......朕信你。”

“那陛下信不信,那個夢裏......臣絕不是有意要取陛下的性命。”陸寒的嗓音幽沈,卻帶了一絲急色,迫不及待地想要解釋清楚。

顧之澄若有所思,只是聲音仍舊很輕很輕,要費很大的力氣才能聽得真切,“不過是大夢一場,又何須再說這些。”

陸寒也知道,或許這些都只是南柯一夢。

大夢一場,真假亦難知,就此當一場夢也罷。

可是他的心仿佛被人揪住,愧疚難當,迫切地想要彌補。

陸寒正色,語速加快了些解釋道:“臣那時,不過是想讓陛下假死數日,再偷偷送去莊子裏。對外便稱陛下是......薨逝。”

反正當時顧之澄也病得不輕,若說病死了,也不為過,頂多只有些許人會質疑,陸寒輕易便能擺平。

“只是下藥之人不知陛下身子已不堪重負,所以藥量下得太重,以至於害死了陛下......”陸寒眸中深深蘊著痛意,語氣也悠長而沈痛。

顧之澄微微抿起嘴唇,仿佛有些不信,“何必這樣麻煩......朕死了不是一切都能更輕松麽?”

是會很輕松,但陸寒哪裏舍得呢。

陸寒微垂眼簾,沒有解釋。

顧之澄心底卻漫上了一層更深的寒意。

若真如陸寒所說,上一世他並不是想殺她,而是不小心將她殺死,那他為何要這樣麻煩呢?

明明是輕易取她性命的事,他卻要大費周折,讓她假死,又將她送去外頭的莊子裏。

唯一的解釋便是......

莫非上一世他也喜歡著她?

雖然陸寒沒有挑明,可是這一世,顧之澄卻已從他的舉動裏明明白白感覺到了他的心意。

但是上一世,顧之澄可謂從未感受到一絲一毫,陸寒對她有所動心。

若是陸寒一直在深深藏著自己的心意,那他是有多可怕,藏得要有多深。

顧之澄心中已是一片徹骨的寒意,雞皮疙瘩悄悄爬滿了全身,驚得說不出話來。

半晌,她才漸漸接受了腦海裏的猜想,卻依舊無比震驚。

只是顧之澄唯一不明白的是,既然陸寒上一世能好好的藏好他的心思,將情緒都忍得十分隱秘。

那為何這一世,他又偏偏要在她面前露出來,擾人擾己呢......?

顧之澄正深思著,眼簾微垂,掩著眸中一片駭然,陸寒卻起了身,走到她的身邊。

他半蹲下來,視線與顧之澄相平,眸子中藏著幾抹深色,“陛下,您十七歲,臣願意送您出宮,以此彌補從前做的錯事。”

“......”顧之澄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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