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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外篇一·歲歲年年(四)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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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趙琮這樣說, 趙十一先是一楞, 隨後也笑出聲,並點頭:“是。”他也道, “這也是我這輩子, 做得最對的一件事兒。”

趙琮的雙手閑著無事可做, 聽到這話,伸手捧了捧他的臉:“乖。”

趙十一再笑, 似是終於將一切都放開地笑。他抱著趙琮邊往深處走, 邊幽幽道:“陛下興許不知,從前我也沒臉講, 畢竟沒人願意承認這樣的事, 不願面對這樣的自己。其實我一直以來, 都很自卑。”

“自卑?”

趙十一嘆氣,看向前方,他們倆依然穿梭在梅林間,他幫著拂開差點要碰到趙琮臉的樹枝, 並將趙琮又抱得高些, 這才道:“不瞞陛下, 最先我覺著我是重新來過一回的人,我什麽都知道,我以為皇位穩是我的,自然這天下的一切,在我眼中也不過如此。那時陛下也在隱藏,我還常覺著陛下要靠我, 甚至以為我能給陛下許多幫助。誰料——”

趙琮笑:“誰料什麽都不一樣了。”

“正是如此。我熟悉的人和事都變了,我不僅沒法幫到你,我還總是在拖後腿。”趙十一接著又說了許多與上輩子完全不同的事,等到了室內,還未說完。不過趙琮喜歡聽他說這些,趙十一將他放到榻上,他將趙十一拉到身邊,心疼道:“太委屈你了。”

趙十一搖頭:“從未。是以陛下你說,我如何不自卑。卑微這回事,上輩子的時候,太早便刻在了我的心底,實在難改。況且你樣樣都甚過我,我毫無用處。”

“你的存在,便是與我而言最大的用處。”趙琮拉住他的手。

趙十一低頭,到底還是笑了笑。他也拉住趙琮的手,摸到手上的戒指,是元宵那日他給送出去的。

他道:“陛下可曾看到,裏頭也刻了字。”

“早就看到了。”

“陛下,這戒指可有什麽說頭?”

“還真有說頭。在我的上輩子,結婚才會互換戒指,戴在雙方的無名指。”

“上輩子的結婚,是什麽情形?”

“唔,與現在一樣熱鬧,只不過有些女孩兒會穿婚紗。”趙琮見他一臉好奇的樣子,解釋道,“西方傳來的禮服,西方,在海的另一邊。”

趙十一臉上便現出更多的好奇,這種事兒,一時半會也解釋不清,趙琮索性道:“以後再同你慢慢說。”

誰料趙十一又問:“陛下結過婚?”說著,便灼灼盯住他。

趙琮“咳”了聲,搖頭:“並未。”

“那陛下之所以那日將這枚戒指給予我,是當——”

趙琮趕緊拿起桌上的茶盞給他:“喝茶,喝茶。”

趙十一笑。

他聽話地喝了那盞茶,喝完才又慢悠悠地問:“陛下,不如我們再結一次婚?”

“嗯?”趙琮納悶。

趙十一伸手去解開他的披風,並笑:“陛下,您明白的。”

趙琮再“咳”了聲,小聲道:“今日果然是沒法回宮了。”

趙十一傾身去拔他頭上的玉簪,再將玉簪輕輕擺在榻邊的矮桌上,夜才真正開始。

兩人胡鬧到大半夜,趙琮累得眼睛已經睜不開,趙十一貼著他,玩著他的頭發,還輕聲問:“陛下,您的上輩子,男子可能與男子結婚?”

趙琮迷迷糊糊地說了句“可以”,雖說他們國家不可以,但是其他國家可以啊,也算是可以?

趙十一沈默了一會兒,在趙琮幾乎已經睡著時,他才又嘆息般地說:“陛下來到這兒,似是老天給我的恩賜。只可惜我不能陪你到那世間走一趟。”

趙琮即便很困了,卻還是聽到了這話,他滿足一笑,回身搭上趙十一的肩膀。

有這話已足夠。

他真的從不後悔來這個時代走一遭。

從他十六歲遇到趙世碂起,便預示著他在這裏得到的,已遠遠甚過他的整個上輩子。

隔日,趙琮醒來後,打理一番,先回宮上朝。

臨走前,趙琮交代他進宮見自己,還道:“宮中如今沒人認得你,便是那些官員,六七年過去,幾乎都已換了一輪。你放心大膽地來。”

他笑:“好。”

趙琮這才放心上馬車,臨行前,又撩開窗簾,叫他:“過來。”

趙十一走到床邊,低頭問:“什麽事兒?”

趙琮將他一拉,在他嘴邊一親,便迅速放下窗簾。

染陶偷笑,趕緊叫走。

反倒將趙十一弄了個紅臉,倒真不是不好意思,是沒想到向來端方的他們陛下竟然有這樣的舉動。

趙琮的馬車走後,他難得地還在傻笑。

心結既解,也如趙琮所說,宮中的人早換了。

那日之後,趙十一便開始常往宮中去。也的確沒人認得他,趙仲麒的宮女還記得他是什麽遼國的皇帝。不過陛下與郡主都沒說什麽,她們自也不敢多說,權當什麽都不知道。趙十一也在宮中留宿過,他很好地填補了趙仲麒那處錢月默的空白。

小孩到底是忘性大的,趙十一能帶她騎馬,帶她捉小鳥,帶她瘋玩,這些是錢月默做不到的。漸漸她就跟著趙十一玩瘋了,也忘了錢月默還未回來的事。

一大一小在福寧殿中玩得瘋,趙琮怕把小姑娘玩野了,還特地對趙十一說:“不能太皮,沒了女孩兒樣,不好。少騎馬,她才多大,傷著了怎麽辦。”

趙十一不在意道:“陛下又何必拘束她,她騎馬騎得特別好。有一回資善堂的那幾個上騎射課,我冷眼瞧著,有一兩個,還不如容容呢。他們可都十歲了。”

“……你別太慣她。”

“我說的可是實話,陛下是在怕什麽?”趙十一直接問出口。

趙琮一噎,他自然知道趙仲麒是難得的聰明。可是作為趙仲麒的舅舅,甚至將趙仲麒當女兒養的他,只希望小姑娘一輩子平平安安,實在不願她太聰明、太爭強好勝。

他與趙宗寧總要過世,不能護她一輩子。安定郡王府人太少,錢家更是早就沒落。她一個嫡親的兄弟姐妹也沒有,沒人能護她。

未來的皇帝,雖還不知是誰,但與他趙琮到底也沒有很親近的血緣關系。雖說靠他上位,可是幾十年後,誰還記得他趙琮的提拔?

人世間便是如此。

“除了自己,沒人能保護自己。”趙十一說,只是說完又道,“陛下除外。”

趙琮擡頭看他。

“我會保護你,餘生,誓死保護。”

趙琮心間又是一熱,和好了才幾天,一天最少都要表白個三次……

趙十一見他有些不好意思,才又道:“除非陛下也給她找到一位有足夠能力護她一生的郎君。”

這個自信,趙琮還真沒有。感情這事兒,太難說。

好在趙仲麒還小,凡事還能慢慢再打算。

而如他們倆所料,耶律欽果然發兵了,與宋兵就在兩國邊境打了起來。眼看不日就得兵敗,如今也就是強撐。趙十一不願提,可也的確到了他該回去負責的時候。

趙琮跟他提了一提,趙十一盡管不願,還是應下了。

只是正好正月已過,趙十一提出要看錢家滿門男子行刑之後再走。

這也是他留下的一大失誤,看錢家人都死透了,他才放心。

行刑的日子是早就定下的,定的是出正月就辦,也就是二月初一,一點兒沒拖。當天中午陽光最強的時候,錢家滿門被行刑,趙琮沒去看。

趙琮從不看這些行刑的場景,一是因他是皇帝,本就無需來看這些。二是他實在還是接受不了這樣的場景。趙十一倒是混在人群中看了,他生在這裏,看到痛恨的人與家族全部沒了,只會痛快。

趙十一看完,便去看派人去給染陶置辦的添妝。

明日他就要啟程去上京,也不知什麽時候能回來。染陶三月便要搬出宮去,雖說用女官的身份出嫁也風光,但女官到底也是宮女。趙琮不想委屈了她,給她在京城認了一門幹親,認了一位侯夫人當幹娘,還給染陶陪了一間三進的宅子。

屆時,染陶便從這間宅子發嫁,趙琮還派人去揚州將她的家人全都接了來。

趙十一清點了東西之後,叫人將東西給送到染陶的那間宅子去,他則是帶上禮單進宮。

他到了福寧殿,不見趙琮在內室看書,便去書房找。

趙琮坐在書桌後,不知在想什麽,顯然是在發愁。

“陛下?”

趙琮擡頭看他:“看完了?如何?”

“一切順利,稍後刑部的人怕也要來向您稟報。我站在人群中,人們都說錢家無恥。”

“其實朕至今也不知錢商為何要叛國,不過現在想來,他叛國已經很多年。當初遇到你的那日,他來接近朕,也是帶了目的。”趙琮近來也是屢屢回想當年的事,“你可還記得當年在金明池那日,便是趙從德逃走的那一回。”

“記得。”

“後來福祿與朕說,他拉著趙從德要走時,是有人故意哄鬧人群。那日原本也不該錢商下樓,偏他主動提起。到底是朕太信他,沒料到他竟會如此。”

“人已死,陛下便不要再自責。”

趙琮頭疼,將桌上的紙拿給他看:“能不自責?”

趙十一接來看,是趙宗寧的信,前幾日寄出,今日剛好收到。她自己估摸好了時間寄來的,說是求哥哥給皇後的家人收好屍骨,不要落到個葬在亂墳崗的境地。

“若真早些發現,早些解決此事,寧寧也不必如此。怕是如你所說,她是真對錢月默有了些許情意。只是她性子如何,朕是知道的,她怕是自己也意識不到。現下,可如何是好。”趙琮越想越有些郁卒,“錢月默肯定是不能再回東京城——”趙琮又讓一步,“皇宮是定不能再回,她這個人往後也不能再出現。這幾日已經有人上奏要廢後,私下裏有人到崇政殿見朕,以她有違後德,懇請朕殺了她。”

“陛下當真要殺她?”

趙琮嘆氣:“即便沒有寧寧在,朕也不會殺她,朕興許會給她一處僻靜宅子,叫人看著她,平淡度過此生罷了。只是現下可就難辦。若是寧寧當真喜愛她,這是朕唯一的妹妹,朕會為她打算。可是這個妹妹,唉,她自己怕是都沒數。”

趙十一點點頭,沒說話。他心中對錢月默此人,終究還是有些恨意的,即便是這個時候。畢竟錢月默能光明正大地做皇後,錢月默還在趙琮最需要的時候出現,趙琮的重要時候,都是她陪在身邊。這也是他性格中的劣根性,他有些時候還是過於偏執。

不過他再一想趙宗寧那日的呆傻模樣,索性道:“陛下既要知道她的想法,倒有個辦法。”

“什麽法子?”

趙十一將方法說來,趙琮楞了楞,倒也采用了。

隔日,趙十一帶著人悄悄回上京去。臨走前,他在福寧殿的廊下,將禮單遞給染陶。

染陶接到手中,仔細看完,笑道:“郎君,您這也太過了。”

“這些年多虧你,我原想給你更多,但不能越過陛下。陛下也想給你更多,只是他畢竟是這樣的身份,不好給。往後,私下裏,我們再貼補你。”

染陶本就因快要出宮去而有些傷感,被他這麽一說,眼淚就落了下來。她用手背掩了掩眼睛,強笑道:“婢子這些年也有積蓄,日子總歸是越過越好的,您們又給了這麽多添妝,哪裏還要您與陛下再貼補。”

“蕭棠是最知道上進的,若他不能賺銀子,沒那個能耐,陛下也不肯把你給他。”

“郎君,您這——”

“這也是我們的心意,你值得。”

“你值得”,這三個字,於染陶而言,真的是最值得的三個字。

染陶哭著笑道:“等您回來,來家中,婢子好好招待您。”

“成。到時候,你可就是蕭夫人了。”

染陶又哭又笑,還有些不好意思,她福了一福:“往後婢子不在宮中,不能再伺候您們。其他話,婢子也不多說,便祝您與陛下白發齊眉,生生世世。”

“多謝。”

趙十一笑了笑,這才擡腳走出福寧殿。

趙琮在崇政殿,沒去送他,更沒說叫他一定要回來的話。若是這點信任也沒有,那麽這半個多月來彼此的努力便是白費。

這點信心,他還是有的。

他走後,趙仲麒再度沒人陪著玩,又開始哭鬧。

趙琮想到小十一的那些話,到底狠下心來,不再隨著趙仲麒胡鬧。而是也將趙仲麒送到資善堂去,叫她與各家世子一同聽課。

趙琮也寫好信,再度寄給趙宗寧。至於趙宗寧請求他的事,他也著人去做了。錢家女眷未判罪,趙琮做不出將犯官家眷充作官妓的事來,但是錢家中宅子早已被封,出了這樣大的事,對家中打擊也是頗大。

她們有心去收屍,也無力。

趙琮的人替他們收了屍,將他們埋了,也算是報了錢月默這些年的相助之情。

在登州,錢月默的身子已經大好,只是她很少說話。

她不說,不問,心裏實際是有數的。最先幾日,她常問起家人,趙宗寧只說也不知。再後來,趙宗寧也不敢來看她。

趙宗寧很想去見她,並很擔憂她,卻不敢面對她。

又或者說,不敢面對那個面對著這般的錢月默就會驚慌失措的自己。

早在十多天前,趙琮便來信告訴她行刑的日子,二月初一那日她更不敢見錢月默,也不許人在錢月默前胡說八道。過了幾日,趙宗寧確認自己身上看不出破綻來,才敢去看錢月默。哪料她還沒出門,澈夏進來道:“公主,外頭有個小娘子找皇後。婢子瞧著,她看起來很像娘娘從前身邊的那個飄書。”

飄書是錢月默的貼身女使,進宮後也是她的大宮女,後又成為女官。

趙宗寧將人叫進來,仔細盤問一番,得知她是掉在水中,因為會游水才逃過一死。只是受了重傷,游到岸邊被漁家所救,養了一陣,打聽到公主與皇後娘娘還在城中,這才找來。

有了飄書這個從小與錢月默一同長大的人在,趙宗寧放心不少,她擡腳要一塊兒去。

外頭又有人進來,稟道:“公主,陛下有信來。”

趙宗寧腳步一頓,將人打發出去,深吸一口氣,拆開信看。

這麽一看,她人就傻了。

趙琮說要處死錢月默。

趙宗寧從前就未認認真真喜愛過誰,當年她跟孫竹蘊相敬如賓,這已是極致。

實際她是真的對錢月默有了情意,只是她並不懂,哪怕是此時。

她不知那種見到錢月默飄在梁上時心快跳出來的滋味兒是喜愛,也不知這些日子的擔憂與膽怯都是喜愛。趙琮是個合格的哥哥,給予了她自己所能給的最好的。只有這件事,趙琮也教不了她。

趙宗寧知道,哥哥向來是說話算話,既說要處死,那就是真要處死。

可是哥哥也沒錯,錢月默犯了大罪。她給皇帝,給自己的夫君下藥,還要幫助叛國之人,的確該死。

但她如何能看著錢月默死?

她腦中一熱,放下信,擡腳就往外跑。

飄書與錢月默講了一番是如何從錢商手中逃脫的事,說是陳柏偷偷救了她一命。陳柏知道她會游水,也未用刀刺她,只是將她推進水中。可是陳柏已經死了,飄書拿著帕子哭,說是那時不該罵他,陳柏也有苦衷。

錢月默見她哭,還寬慰了幾句“人死不能覆生”之類的話。

飄書的心緒穩定下來,便問錢家的事,畢竟她活過來後,一直縮在小漁村。京中這樣的事,她是沒法知道的。她急急問道:“娘子,咱們家中如何?”

飄書是真擔憂,且錢月默在她眼前一直是個格外鎮定的形象,此時錢月默看起來很寧和,她才敢問。

錢月默也的確依然寧和,她看了眼幔帳邊上垂著的掛鉤,淡然道:“父親早死了,只剩一顆頭顱,據聞身子被拿去餵了山間野獸。家人?”她扯唇笑了笑,“除了女眷,家人全部死光了,就在二月初一。”

“……”飄書怔得說不出話來。

錢月默還道:“也不知娘可還好,她被父親氣了大半輩子,身子本就不好,這一遭到底能不能挺過去。父親也真是,自己尋死,又何必拖累了一家人。二堂兄與我最好,我給他相好了小娘子,也全沒了。好好的一個郎君,認真讀書,品行端良,就這樣沒了……”錢月默平靜地說著這些十分不平靜的事,直把飄書聽得渾身汗毛直豎。

趙宗寧慌忙進來,聽到的也是這些話。

“公主……”飄書惶惶起身,澈夏朝她使了個眼色,將她帶了出去。

趙宗寧站在床邊,看著幾尺外的錢月默,不敢再往前靠近。

錢月默低頭還在說:“父親是有大罪,是該死,可是他為何要拖著一家人去死呢。我又為什麽沒能跟著一同去死……”她擡頭,看向趙宗寧,問道,“公主,為何您當時沒放我去死?”

“你,你都知道了?”

錢月默扯出一絲笑:“我到底暫時還是皇後,使了些銀子,有人告知與我。我知道,知道父親死了,知道全家叔伯兄弟都沒了。”

“對,對不住……”趙宗寧這輩子幾乎就沒跟人說過這三個字。

哪料錢月默原先還平靜,這會兒立刻哭起來:“公主何須與我說這三個字,是我們錢家對不住陛下與您。我們家愧對您與陛下的信任,愧對陛下多年來的提拔之情,我們都該死,該死,包括我,也該死!我對不住陛下!我該死!”

錢月默顯然已是心情大起大落,憋得太久,正是極度不穩定時。

她真的憋太久,憋到今日飄書回來,問出了個突破口,她終於爆發。

趙宗寧趕緊上前,伸手扶住她,勸道:“與你無關!”

錢月默掙紮著要掙脫開她,哭道:“我該死,我真不如那日就死了!”

趙宗寧無論如何安慰都沒用,錢月默只會說“我該死”三個字,甚至又趁趙宗寧不註意,她抽出趙宗寧腰間的軟鞭去綁自己的脖頸。趙宗寧嚇得魂飛魄散,便是怕她尋短見,屋子裏一切危害的東西都收了起來,哪料自己忘了取下這東西。

錢月默行動得快,趙宗寧伸手去奪,她已經絞住自己的脖頸。

趙宗寧使勁將她的手掰開,抽回軟鞭,扔到地上,回身還不待喘上一口氣。便見錢月默靠在床柱上,滿臉眼淚:“讓我死了吧,求求您了,讓我死吧。”

趙宗寧也不知哪來的氣,瞧她這副樣子,忽然就氣道:“你死了,我怎麽辦!”

過了會兒,錢月默大驚地看她。

趙宗寧煩悶得很,她皺眉急道:“我救你,不是為了讓你再去死!”

錢月默面上現出失望,趙宗寧索性豁出去:“我知道你心中有我!是哥哥對小十一的那種!我也知道你從前在我洛陽別院哭的事兒,都是小十一告訴的我!我不知何為喜愛,也不知該如何回應。但我的確看不得你這般糟蹋自己。你既然活下來,那也是老天爺的意思。往後,好好活著,成不成?錢商的罪,他自己去承擔,與你又有何關?”

這段話太過突如其來。

錢月默臉上淚痕猶在,卻也顧不得,只能直楞楞地盯著趙宗寧瞧。

趙宗寧深吸一口氣:“明日我們就走!”

“去哪裏?”

“找個地方先待個三兩年,哥哥氣消了便好了。”

“不成!”

“我說成,就成!”趙宗寧說了剛剛那番話,很有些不好意思,又放下幾句狠話,“總之,你的命是我救的,別再想著尋死!明日我們便走!”說罷,她又慌又惱且羞地回身便跑了。

錢月默靠在床柱上,白皙的脖頸間漸漸現出方才的紅印子。她慢慢理清趙宗寧的話,心中頓時又喜,更是憂。

這輩子能得到趙宗寧這番話,真是最大的意料之喜。

只是趙宗寧這般尊貴,怎能受她拖累?況且郡主還小。

她緩了好一會兒,勉強坐起來,找到紙筆寫信。

第246章 外篇一·歲歲年年(五)┃我,願意餘生與你一同虛度。

趙琮也未想到, 他那麽一封試探的信, 把自家妹子試探得給直接跑了路。

若要探及錢月默心中最深處,她肯定也是願意跟著趙宗寧一起走的。但她不是趙宗寧, 不如她從小被驕寵長大, 陛下又樣樣由她, 做事全憑興致與沖動,想到哪裏是哪裏。且這個時候, 錢月默哪來的臉拋開這些, 跟著一走了之。

她速速寫了信,叫飄書偷偷送回京。她送了信, 就打算裝病, 好拖到陛下派人來接趙宗寧。趙宗寧卻怕她哥哥把錢月默帶回京城處死, 這是人命關天的事,她不能違背哥哥的意願,也完全不能視錢月默的生死於不顧。錢月默“病”著,她還覺著好辦呢。

她與澈夏換了身男裝, 趁夜裏扛上錢月默就跑。

澈夏是想勸的, 勸她們公主回京好好與陛下說, 可實在也是勸不住。人多了容易暴露,其他人不帶,她是肯定要跟上她們公主的。

趙宗寧雖說不如其餘女娘,常常拘束在後宅中,但她自小到大,到過的最遠地方也就是如今的登州。一時要跑路, 又只有她們仨,還真不知該往哪裏跑。且這跑路,講究也大得很。

真要跑遠了,鬧大了,她哥哥要惱她。但也不能離太近,否則一找就能將她們給揪出來,況且她還得保證三人的安危。她當真仔細想了許久,找了個她哥哥近兩三年決計不會去的地方——西南。

年底,趙叔安也要嫁過去,到時現個身,也好叫她哥哥知道自己的下落。

她從頭想到尾,覺著實在很不錯,這就帶上人跑了。

等趙琮接到錢月默的信,已是三日後,她們仨早就遠離登州。

趙琮一接著信就知道,趙宗寧一定早就帶著錢月默跑了。也果然如他所料,不過又是半日,公主府的侍衛們全部神色惶惶地回來,回稟說公主不見了。

他們嚇得跪在地上,全部都等著死。

趙琮揉著自己的額頭,疼啊。

這事真不能怪這些侍衛,趙宗寧要做成一件事,這些人哪裏攔得住。但也不能不罰,趙琮罰了他們一年俸祿,侍衛長卸了職,再叫他們將功補過,去找趙宗寧。

找的時候,還不能將這消息暴露出去。

公主連著皇後一同消失,這樣的消息如何能傳出去?

不僅是公主府的侍衛,邵宜也被趙琮派出去找趙宗寧與錢月默去了。趙琮越想,頭越疼,原本也就是打算嚇一嚇趙宗寧。這下好了,真把她給嚇壞了。不過他也是真知道,他這個妹妹對錢月默果然不一般。

趙琮很想再寫封信給趙十一,都是他提的好主意。可一想他也正有事好忙。只能心氣不順地去資善堂看趙仲麒。

趙仲麒原本沒來資善堂念書前,都是趙琮帶著她念書,每日再給她布置些寫字、背書的任務,每晚查看。坦白說,小姑娘雖是個極為好動的性子,甚至比她娘還好動,但寫字或者背書時,倒很能靜下心來,這點也比她娘強。

趙琮走到資善堂外,靜悄悄站在廊下看裏頭的小蘿蔔頭們。

其中最小的那個蘿蔔頭坐在第一排,低頭看似費力地寫著字,身姿倒是一動不動。

講書的先生來回走著,看他們練字。走了一個來回,先生回頭時,看到外頭的趙琮,一凜,就想上前來行禮。

趙琮趕緊朝他搖頭,先生領會,捋了捋自己的胡須,沈聲道:“一刻鐘後,我來查看。”

“是——”小蘿蔔頭們齊聲回答,隨後便繼續安靜低頭書寫。

講書先生走出來,隨著趙琮走到廊外,才行禮:“見過陛下。”

“起身吧。”趙琮將他叫起來,問道,“郡主這些日子如何?”

“郡主很是聰穎,更難得是,小小年紀便能沈下心來。”

“她與世子們年歲不同,倒麻煩你單獨給她授課。”

趙仲麒雖與這些男孩兒們一同聽課,但年紀不同,先生總要給她講些她能聽明白的。

先生立即惶恐道:“臣不敢,為郡主授課,是臣之本分,更是大福分。”說罷,他又道,“不瞞陛下說,郡主真是臣這十多年來,見過的最聰穎的孩子。”

趙琮笑:“從前你的父親也曾這般說過朕。”笑完,趙琮才又收起笑容,“只不過,他是悄悄與朕說的。”

先生再一凜:“陛下,臣不敢胡言,郡主的確資質過人。”

趙琮也信他沒騙自己,小十一也說趙仲麒聰明,就連他自己也知道。他又看了眼資善堂的方向,再道:“你的父親是個聰明人,你呢?”

先生眨了幾下眼睛,拱手:“臣知道本分。”

趙琮讚賞地“嗯”了聲,才又笑道:“朕將郡主先帶走了,今日就到這兒。”

“是。”

趙琮也不過去,他不想叫小蘿蔔頭們知道他曾來過。只叫福祿去將趙仲麒抱出來,帶著她回福寧殿。路上,趙琮心想,自己身子骨再不好,少說也能再活十多年。趙仲麒還小,就先觀察著,也能慢慢教。

只是有趙宗寧的例子在先,他再不能把趙仲麒養成她娘那樣。

趙宗寧有他護著,外甥女再沒有。

趙仲麒牽著趙琮的手,倒是高興得很,他們經過坤寧殿時,小姑娘將嘴巴一撅,低頭不說話。趙琮看著就知道,心裏其實還是記著呢。

他也苦笑,倒也的確是有緣哪。

而趙宗寧與錢月默這麽跑路,一跑就是大半年。先不論趙琮是如何擔憂,她們仨倒是都逍遙得很。她們帶足了金銀,澈夏本就有功夫在身,是原先的安定郡王仔細為女兒挑選的女使。趙宗寧也有些三腳貓的功夫,尤其那手鞭子耍得格外出神入化,倒不怕遇到歹人。

她們早就買好了船,一路上都是走水路,便宜得很。

也是運道好,她們也的確沒遇上什麽歹人,有金銀傍身,吃好喝好,這一路自然痛快。錢月默也從未出過遠門,原本心中郁郁,且擔憂。但從船中看遍了不同的風與雨、山與河,還有岸邊的熙攘人群,這心境自然也就開闊起來。

三人最先還都帶著跑路心理,趕路也趕得急。到了後來,倒真是沈醉其中。找她們的人還當她們要抓緊跑,哪裏想到她們反倒慢悠悠起來,一再錯開。

趙琮也算是了解自家妹妹,猜到她怕是要去西南,早就派人傳信給張廷初,叫他盯著。張廷初倒也負責,親自帶上人沿著宜州往北找這位公主。等到宮中的人與張廷初在途中會合,他們還是沒能找著趙宗寧。

此時已是這一年的九月末,張廷初也不能再在外耽擱,他得回家置辦迎娶趙叔安等事宜。

眼看天就要涼,趙宗寧還是找不到,趙琮差點沒急上火。趙宗寧與澈夏再有本事,三個女孩子在外,叫人如何不擔心?更何況,她們那點本事,若真是遇上惡人,值什麽用?

他本就急得將要上火,說好這幾日回來的趙十一也未回來,他就更氣且急。

這幾個月來,趙十一常往返於遼與宋之間,耶律欽已登基為帝。待到今年冬至大朝會時,耶律欽將會親自來東京,與宋簽新的協議。耶律欽雖已為帝,背後做主的實際還都是趙十一。

耶律欽不防自己這輩子還真能當皇帝,雖算是半個傀儡皇帝,但到底能在高座上坐一遭,他心中倒是很滿意的。他原先也惦記著遼國大業,這些年來,勞心費神,人都老了許多。

家中老妻也勸他,已是這個年紀,今朝有酒今朝醉又有何不可。他一想也是,誰知道他哪天就要死呢,好歹如今是穿著龍袍死的。至於與趙十一作對的事,他半點兒不敢。先不說軍隊實際還是掌握在趙十一的手中,再說遼國與宋在滄州那一戰,於宋是沒大礙,他們當真元氣大傷。

西夏與女真都落到了趙琮手中,趙琮又幫趙十一,他拿什麽與趙十一抗衡?但他心中也有好奇,趙十一確定是先帝血脈不假,為何自己不當皇帝,要這般順著異國皇帝來?

早十年,耶律欽還真能大著膽子拼一把,如今也就得過且過。他想來想去想不通,索性再不想。他面上格外推崇上一任遼帝,也就是耶律延理。遼國人人都道“先帝”已過世,只有他堅稱陛下是出海為民尋福去了。最初他還死活不願登基,是百官跪求了三日,他才登基。

登基後,他還不肯住進耶律延理曾住過的宮殿內,更命無數人為他寫歌頌的詩詞,總之是給了趙十一大面子。

趙十一得知後,冷笑一聲,瞥他一眼。

耶律欽後背立馬生出汗,等趙十一走後,他才癱在椅子上罵了句“這皇帝真他奶奶的不好當”,但再不好當,也得緊緊攥在手裏。就說每日坐在上頭,看下頭的人跪他,他都樂意!

好在,雖遇上大事,都由趙十一定奪,但小事也能由自己做主。這回趙十一去遼國就是有重要的事要處理,順便叮囑耶律欽準備冬至大朝會的事宜。原本,最多來回十日,也就回來了。

這都半個月了,人還沒見回來。

趙琮上火,嗓子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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