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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兩人皆在裏頭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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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了許久, 趙世碂才停下話語。

染陶也才敢小聲道:“陛下, 小郎君說完啦。”

趙琮緩慢回神,微微點頭。

染陶笑:“陛下, 小郎君當真神氣得很呢。要婢子說啊, 怕是您多慮, 您瞧,這不一點兒事也沒有。”

趙琮面上也露出笑容。

趙世碂說罷, 也不願久留, 轉身就往臺下走。臺子有些高度,路遠怕他摔著了, 伸手還要扶他, 先轉身, 一下子便瞧見了他們陛下正在十尺外的地方站著呢!他大驚,腦中卻無比清晰,因並不知曉陛下是否斂了身份才來。他沒敢叫出聲,只是傻楞楞地盯著那處瞧。

趙世碂見他這傻樣, 也往外看了眼。

他頓時比路遠更傻。

趙琮瞧見他這副模樣, 面上的笑意越漾越深, 比身後的夕陽還要綺麗。

來的路上,趙琮當真急得很,蕭棠的來信太過簡單。

他完全不知小十一到底做了什麽,才能引得鹽民如此。他雖依然堅定認為小十一不會有錯,卻無法不心憂。一路緊趕,總算五日便趕到此處。他們先去了鹽城縣衙, 知縣、縣丞都被關了起來,餘下的人雖說也能撐起衙門事務,對於其他事也是一問三不知,只道京中來的大人們將他們帶去查問。

趙琮並未露面,是他的親衛露面。

衙門裏頭的人雖認不出這些親衛,見他們身著常服也氣度不凡,且都佩一樣的刀,便知怕是京城來的禁兵大人,更覺得他們大人犯了大事,也不敢隱瞞,把能說的都說了。

既已知道人在鹽場,趙琮也憂心鹽民之事,立即也帶人趕至鹽場。

誰知一來便聽到了這麽一番話。

他已知曉自己對趙世碂的心意,也知道他與趙世碂永無可能,他已做好一輩子默默看著趙世碂的打算。

給他好的,最好的,助他成長。

便是趙琮除去皇帝這個身份外,關於自己的最大心願。

可是聽趙世碂這般說話,話裏話外全是在維護他,在歌頌他。他明知道趙世碂只當他是叔父,卻也當真感動。

他付出的,註定得不到想要的,也不敢去獲得。

趙世碂回報的是截然不同的東西,卻又莫名與他心中真正所需相疊合。

聽罷小十一這番話,他當真已經覺得很足夠。

趙世碂不知趙琮心中所想,回過神來後,雖還覺得有些赧然,到底從臺子上跳下來。也不知是因路遠癡了到底沒去扶他,還是地下的泥地過軟,趙世碂差點沒站穩。

他那麽大的個子,一歪,他自己都覺著場景有些好笑。路遠回過神,趕緊扶住他。他的腳底到底也是穩的,趔趄幾下便站穩了。

他擡頭,趙琮果然笑得更甚。

趙世碂愈發覺著有些不好意思。他其實是大方之人,可說了那麽些話,還被趙琮聽到了耳中,他難得生出幾絲羞赧。此時又差點摔倒在地,他的臉面要往何處放?

直到趙琮緩慢收起笑容,面上只留淺淡笑意,站在不遠的地方安靜看他。

他也思念趙琮已久,到底略過心中那不知名的赧意,走至趙琮面前。

但他當真不知該說些什麽好。

還是趙琮笑著輕聲道:“走路也不看著點。”

“……”他也覺著這般挺丟顏面。

趙琮又細細看他一眼,再道:“怎的曬黑了。”

趙世碂雖不在意相貌,卻知道趙琮跟人讚過他長得好,他也曾親耳聽趙琮與繡娘說起。當年趙琮沒把他扔出宮,說不得也是他的長相討了趙琮的歡心。這些原本都不算是個事的事兒,似乎現在卻成了一個事兒。

曬黑了,應該挺難看罷。這些日子除了奔波便是忙碌,鹽場臨海,日頭大,又有海風吹,自然要曬黑。

他原本也是直盯著趙琮看的,這會兒卻突然不敢再看趙琮帶笑的臉,視線往下移了移。

好在身後匆匆跟來的路遠等人“救”了他。

路遠跑到跟前,小聲道:“陛下!”

趙琮收起笑容,看他一眼。

路遠立即就跪了下來,認錯道:“陛下,都是小的無用,沒能護住小郎君!”

趙琮壓根不知道這事兒因何而起,雖的確氣他們,但也沒罰,又叫他起來。

後頭蕭棠跟李志成也一同走來,蕭棠也想跪,趙琮先道:“子繁免禮。”

這便是還不想在此處暴露身份,蕭棠行了揖禮:“陛下。”

李志成一聽這稱呼,身子抖著又想往下癱,蕭棠一把撈住他,對趙琮道:“陛下,這位是楚州知州李志成。”

趙琮看他,淡笑道:“原來這就是李大人。”

這不過是一句客套話,李志成卻想,難道陛下早就對他有所耳聞?!他心中火熱得很,一激動又要往下癱。本已松手的蕭棠,趕緊再度對他伸了一把手,將他扶住。

趙琮少見地方官員,即便見,也是一些地方高官回京敘職時。見到李志成這般,他不由也是一笑。

這笑得李志成愈發樂顛顛的,他也不再往下癱,而是樂得徹底不知東南西北。

還是蕭棠問道:“陛下,此時天將黑,怕是只能歇在鹽城縣內。可這縣中——”他們在縣衙裏住著也就罷了,陛下怎能住在那種地方?

李志成一聽,趕緊道:“陛下!下官老家便是鹽城縣的,老父老母與下官同住楚州城內,此處留有老屋。雖不精致,鄉下地多,倒是很寬敞的,家中留人每日收拾,也幹凈得很!”

趙琮原本是打算夜間歇在船上的,畢竟的確已晚,沒有好歇息的地方,他也不願興師動眾。但他再看趙世碂一眼,面上均是疲色,一看便是沒睡好的樣子。他怕趙世碂與他一同歇在船上睡不好,點頭:“那便住在李大人家。”

李大人激動得只抖著嘴唇,說不出話來。

蕭棠笑道:“李大人快帶路吧!”

“是是是是是!”李志成顛起來就趕緊把陛下往前請。

蕭棠倒是松了口氣,他傳信到京中,等了幾日沒有回信還有些擔心。哪料陛下竟親自來這一趟。陛下既來,一切便都好辦,他當真放下心來。他松了口氣,擡腳要走,卻發現趙世碂還停在原地,他轉身正要叫。

“世碂。”陛下卻已先叫出聲。

趙世碂回神。

趙琮回身看他:“過來。”

趙世碂才往他走去,正走在趙琮身邊的李志成趕緊讓了讓,趙琮擡手就想拉他。轉念一想,這不是小十一小的時候,不能隨意拉手。再者,他對小十一這種心思,更不能拉手。

他將手又收回袖中,趙世碂沒見著。他方才之所以出神,倒不是因羞赧,他的赧意也早過去。他只是忽然想到,趙琮為何出現在此處?怕是有人傳信於他。趙琮是否擔心他處理不了此事,才來這裏?

這讓趙世碂很難堪。

趙琮信任他,才派他來此處!他更是說過要保護趙琮的話,如今區區這樣一件小事卻被他給辦成這般,還被趙琮給知道、看到了。

他覺著自己有些無能。

趙琮又轉頭看一眼他的神情,見他面色有些晦暗,卻不知為何。

不過很快他們便走至碼頭,他的船還停在那處,幾人分別上了船。蕭棠與李志成也不敢與趙琮同處,去了另一艘船。趙世碂有些猶豫,他沒能辦好事兒,愧對於趙琮,他也想跟著蕭棠走。可他又想念趙琮,想看看他。

趙琮直接道:“跟朕來。”

趙世碂不再猶豫,心中居然升起一絲歡喜,立即與他一同走進船艙,染陶等人守在外頭。船方動,有些搖晃。趙琮正倒茶,茶盞一晃,滾水灑出些許,落到他的手面上。他輕微地“嘶”了聲,趙世碂徹底回神,立即要搶他手中的茶壺。

趙琮倒沒給他,而是將茶盞遞給他:“吃些茶。”

原來是給他倒的!趙世碂也不再扭捏,趙琮反正已來,什麽情形,趙琮都知道了。這回辦不好,下回定能辦好!

趙世碂倒也會自我調節,坐下一口將茶水喝盡。

這回出來當真是過得艱苦,尤其這幾日,他往返於揚州、楚州與鹽城縣之間,又是與鹽民扯著嗓子說話,又是怒斥那些個官員的。睡沒睡好,吃也沒吃好,就說這水,幾個時辰了,他都沒進過。

趙琮見他這樣快便喝盡,心疼地再給他倒一杯,遞給他:“慢些。”

趙世碂再度一口喝盡。

“你慢些,茶水燙!”

趙世碂總算露出笑意:“口渴。”

“知道口渴,怎不喝水?”趙琮慢條斯理地說著,手卻很快地連著倒了五杯,“晾著,慢些喝。”

趙世碂點頭,再迅速喝完一盞,解了些許的渴意,也不再著急。他擡頭便問:“陛下,你怎會來此處?”

“蕭棠傳信於朕,說你殺了一位鹽民,朕擔憂。”

趙世碂暗嘆氣:“陛下,是我沒辦好差事,你別擔憂他們。”

趙琮的手頓了頓,心念,他哪裏是只擔憂鹽民。

只是被他擔憂著的人卻不知情,繼續說道:“那人,不是我殺的。”

“朕知道,你不會無緣無故地殺人。”

“但也的確是因我而死。”

趙琮原本想跟他說說閑話,被他起了這麽一個頭,也停不下來,立即問道:“蕭棠傳信至宮中,卻寫得格外粗略,這處到底出了何事?朕方才在鹽場聽你話,看你們行事,還殺了兩個場官?蕭棠信中還道,死了一個鹽稅司,卻拉進去半數官員?朕去了縣衙一趟,知縣等官員據聞也都被關了起來。”

趙世碂將前因後果都與他說了一遍,又問:“陛下,你可怪我?只是我這五年來住在杭州,做買賣,手下小廝與鹽場中人有些來往。我倒也知道鹽民本性如何,他們那樣的脾性,這樣的法子才是最合適的。”

其實這個世界上的法子,永遠沒有完美。

趙世碂這個方法,快速而直接,立竿見影。但與此同時,缺點也是立刻顯現。就如同海上的風暴,來得突然,狂風驟雨,無比駭人。走得也突然,卻又在海邊留下不少饋贈。

當真是有大驚,卻也有大喜。

若是換個法子,當真跟官員們聯合起來規勸鹽民,雖溫和,卻浪費時間。

再者,鹽城監竟是這麽個地方,半數官員私吞鹽本錢,還想方設法地阻撓他與蕭棠行事。這般拖下去,才是不知到底有多少人要緩慢折磨。如此看來,的確是趙世碂的法子更勝一籌。

也正是因趙世碂的做法,才能迅速將那些官員從泥水中拖出來好好打量幾眼。

趙琮心中想了幾回,覺得趙世碂這回沒做錯,只是方法太偏激。如果是他,會選用趙世碂的方法,但是做的過程中,會再柔和一點。

只是各人各風格,他雖是皇帝,卻不能方方面面都管。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一切後果,他來承擔。

更何況,此人又是趙世碂。

想罷,趙琮擡頭看他。

趙琮不知道,他其實已經想了很久。他思慮的過程中,趙世碂一直擔憂地看著他。他怕趙琮以為他無用,更怕趙琮往後便不再讓他辦事兒。

他也不知自己面上的緊張。

趙琮一看他這難得緊張的模樣,反倒笑了,輕松道:“沒事兒,這次你做得很好。”

趙世碂不信。

“這樣的地方,這樣的百姓,正如你所說,最合適的是直接。否則,按照以往的方式,怕是溫溫吞吞也難行事。只是,你也當緩和些。”

“陛下——”

“你頭一回挑大梁,做成這樣已是很不錯。”趙琮既來,原本是打算親自管這事,這會兒倒覺得,他不必出面,讓趙世碂與蕭棠繼續去做即可。趙世碂性子剛烈,做事直接,蕭棠與他倒是好搭檔,適當互補。

趙世碂經他誇獎,到底也是高興的,頓時就笑了起來。笑罷,他又覺著自己有些可笑,立即斂起笑容。

這更將趙琮逗笑,並笑道:“人家十六歲的郎君在做什麽事?你的十六歲又在做什麽?朕很為你驕傲。”

連活了兩輩子的趙世碂到底又樂得笑了起來,再不管他到底多少歲,得趙琮誇獎,他就是高興啊!趙琮並未覺得他無能!

趙世碂長得好看,笑起來更好看。

看到他就高興的趙琮,見他笑成那樣,自然只有笑得更歡的。

兩人皆在裏頭笑。

守在外面的染陶也露出笑容,果然還是得小郎君在啊。

她又對路遠道:“你們也真是,自小就在宮裏頭,六七歲便來了福寧殿,什麽事沒見過?如今不過這些官員貪鹽本錢,你們都助不得郎君!可叫陛下好生擔憂!”

“小的們錯了。只是姐姐你不知,小郎君氣派得很,做甚決定,小的們都不敢反駁,那些個大人們更不敢說話。”

染陶聽罷,嘆氣,倒也是這個理。

別瞧他們陛下在小郎君跟前這副萬事都好的樣子,實際上陛下臉一板,嚇人得緊。小郎君也正是,當年十一歲就在寶慈殿殺人,連福祿都怕。

不過她又繼續訓道:“你們反駁不得,得照顧好小郎君的起居才是。你沒瞧見,人都曬黑了,陛下心疼呢!我方才瞧小郎君的衣裳,袖口都有了磨損。”

“小郎君一辦起事兒來,就勸不得,樣樣都急,箱籠還在楚州城內呢!好在,姐姐你來了。”

染陶點頭,想罷,又走去簾子跟前問道:“陛下,小郎君可要用些吃食?小竈上煨著雞湯,下些面吃吧?”

趙琮不待問趙世碂一聲,直接道:“呈上來,多切些牛肉來。”

“是。”染陶轉身自去忙碌。

她身後的船艙內,依稀傳出兩人的說話聲。

船只搖晃間,夕陽的餘暉僅留一抹,恰好灑在水面上,船往鹽城縣的方向駛去,漸漸行過那抹餘暉。

待船只駛過,餘暉也無,空中漸漸現出一輪彎月,水面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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