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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可他不願做趙琮保護下的無用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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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枚水滴形的扇墜兒, 趙琮沒舍得用, 染陶雖的確給他打了個絡子配,他卻也將扇墜兒壓到了枕下。

隨著化雪與放晴, 朝中一切恢覆如常。

趙琮的心境倒沒有跟著恢覆如常, 但諸多事情需要他來決策, 他也只能壓下紛雜的情緒。

在開封府過完年的謝文睿將要去永興軍路的任上,臨行前, 來宮中見他。

趙琮與他既是君臣, 也早已是好友。

謝文睿直接來福寧殿見他,得了通傳, 他便走進殿中。

聽到腳步聲, 趙琮擡頭看他, 笑道:“文睿來了?”

只這麽一聲,謝文睿便已察覺,他們陛下是真變了。

他雖說在開封府過年,卻在永興軍路負責軍務, 並非京官, 年後這些日子, 但凡朝參,他也甚少參與,與陛下見得少。只聽人說,那位消失五年之久的小郎君回來了,陛下因此和悅了不少。如今上朝時,下頭人上奏也不似從前那般愛抖。

今日一瞧, 當真是如此。他心中感慨,那位小郎君真是個厲害人啊。

此刻,面前的陛下,與其說是變了,不如說又隱隱有了幾分從前的姿態。

他收起心思,行了個禮。

趙琮指著面前的圓凳:“快坐。”

謝文睿也不客氣,當即坐下,並道:“陛下,明日臣便啟程去永興軍路。”

“雪化了,路上好走。”

“正是。”

趙琮又笑:“只是朕今日叫你來,是有其他事。”

“陛下請講。”

趙琮指指桌上他正看著的疆域圖:“文睿,朕欲派你去登州。”

“陛下?”文睿不解地看他。

“這幾年你在永興軍路督促馬匹之事,成效顯然,養了一兩年的馬再運到其他地方,甚至是南地,也無不適。你做得很好。”

謝文睿有些羞赧:“多謝陛下誇讚。”

“朕知道,這幾年你也頂了不少的壓力。”趙琮說罷,嘆氣,“其實何止是你,初時朕提出這個舉措,諸多大臣反對。前年,朕令你將馬往南方運去時,他們更不解,甚至連朕的老師也進宮來勸朕。中原之地,自古以來便占了些許地利,遇上太平年份,人們往往過於平和,也有些自得。”趙琮指了指圖上的廣西兩路,“他們以為將馬送到這兩處是浪費,西南處自開國以來一直太平,此時看起來威脅是不如北邊,可一旦打起來……”

謝文睿聽了此話,臉色也一凜:“臣明白這個道理!”

“也幸好,你能頂住重壓。年前你回來時,朕聽你說了,手下有幾人也很得用。此時,也該做些其他事。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啊!”

謝文睿皺眉仔細看桌上的疆域圖,想了會兒,擡頭問道:“陛下欲派臣去登州,組建水軍?”

趙琮笑:“不愧是文睿!”他又道,“只是不僅如此。”

謝文睿認真地看他。

趙琮手中把玩著一只小小的扇墜,眼睛倒也沒看桌面,不知看向哪處,喃喃道:“登州臨海,他們只看得到這點,常因登州無鹽場而以為水軍並無需要。大臣們更因遼、夏之地無水域,以為水軍毫無用處。可是他們忘了,與登州隔海相望的,還有其他地方。”

謝文睿立即再看疆域圖,隔海相望的,是女真,這是陛下親筆寫下的兩個字。以及高麗國。

打仗這回事兒,你不去打別人,別人也會來打你。好鬥是人類本能。

既然要打,自然是掌握主動權比較好,但如何掌握這個主動權,也很值得推敲。莽撞地一味地往前主動,那叫蠢。聰明的辦法,是先引得別人打。

本來世間任何事情都能用一句再簡單不過的話來概括:大魚吃小魚。

他想與他的國家一同當大魚。

前幾年遼國本已有允女真做屬國的趨勢,偏當初在他們大宋上演的戲碼,在遼國也上演了一回,且要更熱鬧。遼國皇帝過世,幾位皇子與皇後之間鬥得厲害得很。再加之有顧辭在耶律欽耳旁煽風點火,耶律欽也是皇族之人,心思向來活絡,更是投身於混戰當中,攪得戰局愈發混亂。

現今的遼國是由先皇帝的皇後,也就是如今的太後聽政,輔佐她的親生兒子,只是她的親生兒子才不到三歲。其他皇子不服,也不聽太後用,反倒團結起來與太後作對。只有耶律欽,抱著別樣心思,正百般討好遼國太後。

他們自鬥還來不及,今年的大朝會,耶律欽都沒空過來,自鬥妨礙了他們的眼界,自然也沒空去收女真。趙琮以為,於他,於大宋而言,正是拉攏女真的好時機。女真左靠遼國,右側又是高麗,地理位置實在重要。

況且女真一旦發展起來,於大宋才是真正的危機,他也要及時扼殺對方。

趙琮倒也沒有講仔細他的想法,只是又看向他:“你的那位至交,顧辭,今年過年依然未歸?”

謝文睿有些失落,低頭:“並未歸來,他無父無母,說回來也是冷清。”

趙琮倒沒有仔細看他的神色,只是可惜道:“倒也可惜,朕一直想親眼見他一面。這幾年,也多虧他,他也當真好本事,唬得耶律欽與他交好,耶律欽這人可是難對付得很。既非君子,卻又並非小人。”

謝文睿這才露出一絲笑容。

“下回你再與他通信往來時,告予他,過幾年回來,朕給他派差事。”

“陛下,他若不是個怪人,怎能騙得耶律欽團團轉?他向來機靈,連跳大神都會,也才能因此唬人,遼人向來信這些。也因他是個怪人,他從來都不願為官,當年也只是考了個舉人。”

“雖說如此,這般的郎君,朕也想當面見一面,道聲謝。”

謝文睿立即站起來,作揖:“他哪能當得陛下的謝。”

“朕說能,便是能。”趙琮往下壓手,“文睿且坐下。你去永興軍路,安排好一應事宜便回來,朕會再派人去接替你。之後,你便去登州。朕給你一個‘權知登州’的官位,任命文書,朕即日便會發下。此行去登州,朕也派了軍器監丞鐘興與你同去,他將暗自帶上一批新研制出的弩與弓過去,你們屆時多試驗,好好相處,他是個脾性很好的人。至於水軍的募兵,這些等你到那處安定下來,再做安排,一切等同於禁兵,朕也會令登州知州全力給你支持。只是莫要聲張,凡事謹慎,此行的真正目的唯有朕與你們二人知曉。”

謝文睿一一應下。

趙琮又交代了一些,再道:“這幾年,辛苦你在外頭,也耽誤了你娶妻生子。如何,家中可有瞧中的小娘子?朕為你賜婚。”賜婚也是體面。

謝文睿趕緊低頭,小聲道:“尚無。”

趙琮暗笑,雖說已經二十三歲,謝文睿倒是還有赤子之心,說起這些事來,竟還這樣不好意思。似他這般的年紀,哪個不是早已有兒女?

他笑道:“也罷,此事不急,只是若有心悅之人,你當告予朕知道。朕替你做主。”

“是。”

兩人議完正事,說笑一番,謝文睿離去。

謝文睿走後,趙琮走到內室,坐回榻上,靠著引枕,再看手心裏的小水滴。

在這裏,十六歲成親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小十一今年恰好十六歲。

他是否不該為了自己的私心,是否也該給小十一賜婚才是?

正想著,染陶進來為他倒茶,他擡頭,問道:“他回來沒?”

這些日子,趙世碂還是成日裏往宮外跑,他跑得越厲害,趙琮越不願讓他出宮去。他們倆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少。等他真出了宮,可還有時間進宮來?

染陶笑道:“謝六郎出去的時候,正巧遇著小郎君,他們倆又一同出宮去。”

趙琮“哦”了聲,心中更失望。

是不是因為他當皇帝也已久,身上威嚴太甚,小十一如今也不願與他同在一處。而且他兩輩子加起來,本就挺大了,思想是否有些過於老舊?反而是謝文睿這樣年輕的郎君,小十一才願交往?

趙琮嘆氣,低聲問染陶:“朕是不是將小十一管得太過嚴?他出一趟宮,朕也要令他們多人跟著。”

染陶聽到他們陛下有些低落的聲音,心中一顫,小心地看了他一眼,柔聲道:“陛下是喜愛小郎君,才這般對他。小郎君才多大呀?才十六呢!正是要好好教的時候,也幸好咱們小郎君在外頭五年也長得這般好。陛下也是知道的,京中多少郎君成日裏游手好閑,不知做正事。陛下是為了小郎君好,才這般約束他呢。有陛下的親自教導,咱們小郎君自會更好。”

染陶實在太會勸人,趙琮一想,可不是!

他自然要看好小十一,否則被人帶壞了怎麽辦!

他又問:“朕是不是該替他相看媳婦兒了?”

染陶一點兒沒猶豫地說:“陛下,小郎君還小呢。待再大幾歲,才合適呢。”

趙琮滿意了。

染陶站在榻邊陪他,他繼續想趙世碂的事。

他在考慮趙世碂的官位問題,趙世碂是宗室之人,自然不用考科舉,可是安排到哪個位子上,他也有許多考慮。

從盲目的私心來講,他自然是希望他的小十一越威風越好,恨不得給個宰相當。

但是拋卻這盲目,他也知道,將小十一放得越高,對小十一越不利。

況且小十一的為官能力到底如何,他也不知。

尤其魏郡王府曾被他狠狠踩下去過,這幾年他從未見過魏郡王。如今小十一回來了,人既無礙,他也該見魏郡王一面。

沒辦法,作為皇帝,總要講究面子工程。

尤其又是大宋這個朝代,講究柔與和。他才親政五年,根本無法扭轉所有人的想法。趙琮低頭喝了口茶。將朝中各處官位撥拉一遍,他心中已有思量。放到外頭去,他肯定是舍不得的。不如便讓小十一去做個詞臣,風雅又受人尊重,還不用吃苦,俸祿還高,也能常進宮來。

雖說小十一也不用靠著俸祿吃飯。

想到俸祿,趙琮又擡頭:“給小十一做的衣裳呢?”

“陛下,尚衣局早晨已送來一批,剩下的還在趕制。”

“快些,天越來越暖和。”

“是。”

“給他宅子裏打的家具如何?”

“早就量了尺寸,小郎君府中的正房已修繕好,床與榻已經擺進去。待下個月都修好,就能都搬進去啦!”

趙琮這才又收回視線,思索了會兒,輕聲道:“令魏郡王明日進宮來見朕。”

“是。”染陶轉身出去。

趙琮放下茶盞,拿起扇墜繼續看著發呆。

趙琮除開政事外,滿腦子都是趙世碂,以及與趙世碂相關的事。

趙世碂卻跟謝文睿在外面吃酒。

謝文睿與他也就僅有幾回照面,但奇怪的是,再見面,竟也無陌生感。趙世碂說了幾句客套話,邀他去吃酒,謝文睿欣然應下。

兩人找了家酒樓坐下,兩人竟然也聊得來。

趙世碂看他一眼,道:“多年不見,謝郎君竟還和從前一般。”

謝文睿有了五年的歷練,也不似從前那般有些拘束,爽朗地笑:“小郎君倒是大變了模樣,長得比我還高!”

趙世碂回來後,福寧殿的人還叫他“小郎君”,他也不忍拒絕。但是畢竟聽習慣了,尚能接受,謝文睿都這般叫他,他便覺有些違和。

可他又不願按魏郡王府的排輩叫,畢竟他其實壓根沒有趙家血脈。

他沒再在意稱呼之事,而是問起另一件他感興趣的事:“謝郎君可已成親?”

謝文睿有些窘迫,怎的今日都在問他成家之事,他低頭道:“尚未。”說罷,便喝盡一盅酒。其實顧辭不回來是有緣由的,他向顧辭表明了心意,顧辭便再不願見他,而是躲著他。如今連國都不回,他也著實苦悶得很。他每回替陛下向顧辭傳信時,總也有一封自己的信件,顧辭卻從不回應。

趙世碂暗想,這輩子果然又如此,其實他還想細問顧辭之事。他今日將謝文睿叫出來吃酒,便是想知道,到底是為著什麽,謝文睿才願為了一個男子,連家室也不要。他更想知道,男子與男子之間,是如何相互喜愛的。

可是他要如何問出口?這是人家私事,他哪能多問。謝文睿自己也不願說。

趙世碂頓時也有些煩悶,幹脆也同謝文睿一起悶聲喝酒。

這麽一喝,就喝到了月上枝頭。

還是路遠怕他再喝下去,回宮晚了,陛下又要生氣,趕緊說要回去,趙世碂才回神。謝文睿早喝了個半醉,看起來這幾年過得也不太如意啊。可他仕途上正是春風如意時,怕是感情之路不順暢。

這麽一想,趙世碂莫名心理平衡許多,交代謝文睿的小廝小心送他回家。

他也帶著路遠回宮去。

到了外頭,風一吹,趙世碂聞到自己滿身的酒味。

他的酒量很不錯,其實並沒有醉,但這酒味也太過……

他不禁皺眉,這樣回宮,趙琮一定要生氣。氣起來怕是還要罰路遠,以後說不定又不讓他出宮。可他在宮外還有事情要做,他也不敢長期待在宮內。

這些日子,他成日裏往宮外跑,自然也是有原因。

這次回來,趙琮對他太好,比從前還要好,時日一久,他已經開始找不著方向。又如同當年那般,他漸漸又迷茫起來。他甚至希望趙琮早點給他差事,有了事兒做,自然又能清晰起來。可趙琮一直拖著,趙琮是不想讓他吃苦,不管上輩子如何,在趙琮那裏,他始終還是個才十六歲的少年郎。

可他想做趙琮的刀與盾,不願做趙琮保護下的無用之人。

但他不敢說,一提這些,趙琮便以為他又要走,只氣。

這些又能怪誰?還不是怪他自己,當初那樣離開。

他想罷,騎在馬上,看著夜間的街頭,忽然便道:“我喝了太多酒,你們回宮吧,我回我那宅子裏頭住。”

路遠一楞:“小郎君!宅子還沒修好呢!”

“宅子雖未修好,正房已差不離,床也已置進去,有地兒睡覺就成。”

“這——”路遠皺眉。

“去吧,再不回,宮門便要關了。你們回去後,千萬別說我飲酒之事,陛下要氣的,你們也免不了被罰。”趙世碂說罷,一夾馬腹,便往前行去。

“哎——”路遠跟其他幾個小太監面面相覷,看他遠去,宮門確也將關,他們只好回宮。

趙世碂回到修了一半的宅子,目前這兒也就洇墨帶了幾個臨時買來的小丫鬟在住。見他回來,自然是大驚。

他也不多說話,只令洇墨去拿酒。

洇墨拿了酒來,他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借著月色繼續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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