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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明暗之間,床上躺著一位沈睡的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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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福寧殿,趙琮令染陶帶著小宮女去照料趙十一。茶喜則是為他凈面換衣,他倒在墊了軟厚墊子的矮榻上,總算是出了一口氣。

茶喜沒跟著去後苑,見他們去了一趟,帶回來一個陌生的小郎君不說,陛下還疲憊至此。雖不知原因,她也不細問,只是擔憂道:“陛下,婢子給您按按腿?午膳已在重制,染陶姐姐說給陛下燉個清些的湯喝。”

趙琮點頭:“按一按。”

茶喜輕重得宜地幫他按腿,趙琮漸漸昏昏欲睡起來。

約莫半個時辰後,染陶與福祿一起走進來,見趙琮似已睡著,他們放慢腳步。

趙琮卻還是聽到了,他睜眼,問道:“如何?”

“小十一郎君依然有些迷糊,禦醫已看過,的確是飲了酒的緣故,並無大礙,睡一覺便好。額頭上的傷口也已處理好,禦醫說連疤都不會落下。”

福祿也點頭:“小的替他洗了身子,為他換了新衣,陛下放心便是。”

“你們做事,朕自然是放心的。”趙琮說罷便要起身,茶喜伸手扶起他。趙琮站起來,說道,“朕去看看他。”

染陶他們也不攔他,跟著他一起往側殿而去。

路上,染陶笑著說:“陛下,洗幹凈臉後,那位小郎君當真是令婢子都驚嘆了。”

趙琮回頭看她:“為何?”

“陛下去瞧了便是。”

趙琮好笑:“你還賣起關子來?”

茶喜高興道:“染陶姐姐,那位小郎君是不是生得極為好看呀?”

趙琮寬和,對下人也寬和,是以茶喜才敢這般問。

染陶依然賣關子:“見到後,便知道了。”

瞧魏郡王與世子那副相貌,便知那位趙十一醜不了,尤其兒子肖母。趙從德的妾侍肯定不會醜,兩廂基因結合,自然只有更好看的。

他們趙家,在未登皇位,成為王朝的統治者前,也曾是前朝貴族。經數代繁衍,優秀的人與優秀的人在一起,漂亮的再與漂亮的在一起,自然是越來越好。

趙琮還真沒見過宗室裏有生得醜的。

是以,盡管染陶這般說,他對那位可憐巴巴的小郎君卻沒有太多的期待。

美人嘛,他見得多了。他上輩子長得就好看,又是電影學院的老師,見多了漂亮面孔,這輩子的臉也是標準的美人臉。

哪還會輕易便驚艷。

側殿長久無人住,有些冷清,但是樣樣齊全。

反倒因為天熱,這份冷清變成了好處。一走進側殿,趙琮便覺舒適,他直接往左側內室而去。

有兩個留守的小宮女見他過來,紛紛行禮。

他輕聲擺手,染陶與茶喜為他撥開簾子,他走了進去,走至床前。

染陶撩開一側的帳幔,趙琮往床上看去。

明暗之間,床上躺著一位沈睡的少年郎。

大紅織錦被面上繡著鴛鴦,他殿中的用物大多均是皇帝專用,這被子想必是染陶臨時從庫房中翻找出來的。他不由覺得好笑,織錦在半漏的光照下暗露微芒,連鴛鴦似乎也要活了,而被子剛好拉至少年郎的下巴處。

顏色的反差之下,趙琮明白了染陶為何要說那番話。

這位小郎君的確是難得的好看。

卻又不止是好看。

洗幹凈後,僅是閉著眼,也能感受到他身上十足的銳氣。他的鼻梁很高,眉毛如洇開的墨,眼線頗長。睜開雙眼後,眼中的光芒到底如何,趙琮已經能夠想象到。

他們趙氏做了幾百年貴族,又開始做皇族,至今也近百年,宗室之人其實大多懶散。

別看宮中用度並不奢靡,那是太祖帶頭帶得好。宮外頭的宗室子弟一個比一個奢侈,太祖卻寧願養著這些宗室,也不給他們封地與實權。這就越發使得宗室之人只知享受,整個趙氏家族,真正宛如一潭死水。

這位小郎君,是趙琮到此處十六年來,見到的唯一一枚泉眼。

但泉眼在睡覺,趙琮看了幾眼,便起身離去。

幔帳落下的瞬間,泉眼卻睜開了雙眼。

帳幔內的小小地方,瞬間便靈動起來,似有風雨將要來襲一般。

少年郎眼中的光芒比趙琮所能想象到的還要令人震撼許多,正如墨色夜空中唯一亮著的星子。

他微微側頭,往外看去。但是隔著帳幔,他什麽也看不到,卻能聽到趙琮等人漸漸離去的腳步聲。

趙琮問福祿:“你可知那位趙十一叫什麽?朕記得他們家,到他那輩恰好排到了‘世’。”

“知道是知道,但是……”

“怎麽還猶豫起來?”

“他叫趙世——碂。”

趙琮微微一楞:“琮?”

“不不不,他那是另一個偏旁。”

趙琮了然地點頭。向來便是取名要避皇帝名諱的,趙從德不避,是因為那是太祖定下的字輩,無須避。這位趙世碂竟然也沒有避,不過他再一想,便明白了。他改名為趙琮時,趙十一已叫趙世碂很久。

以趙世碂那種親爹親爺爺都認不出來的透明度,他的家人肯定是早就把他忘了,自然也記不起他名字還要改這件事。不過宗室之事向來是由宗正寺負責,這也是他們失責。

孫太後為了她的位子,總去討好宗室,對待宗室問題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趙琮不由皺眉,待到他親政時,要做的事,真的太多了。

酉時末,魏郡王醒了過來,想要過來謝恩。

趙琮嚇得趕緊揮揮手讓福祿送他出宮回府去。雖然,他猜測魏郡王今天那一出也是在演戲,明明前一刻說話時還格外中氣十足,哭聲洪亮,哪會那麽容易便暈。但萬一不是呢?萬一再在他殿中暈一場,他可不是要頭疼。

途中寶慈殿也派了人來“慰問”他,王姑姑沒敢來,來的是太後的另一位女官青茗。這位不是王姑姑那種半路出家的女官,是打小便選進宮來,正規培訓過的。

她說話有條不紊,對他格外敬重:“娘娘已經說過一回大娘子,明早便宣了國公夫人進宮來。娘娘說,大娘子的性子還需再拘一拘,過幾日便令人將大娘子送去宋州待上一陣子,並特地請了一位女先生,陪著大娘子同去,務必將大娘子教好。”

“唉。”趙琮嘆氣,“實在不必如此,魏郡王叔向來不拘小節。這只是孩子之間的小事,哪裏值得將大娘子送去外地?表妹畢竟還小,遠離父親母親總會想念。再者,王叔還真能讓他家小郎君娶大娘子不成?大娘子可還比小郎君大四歲呢。娘娘多慮了。表妹留在京中便是,待她及笄,朕親自為她挑選郎君。”

青茗向來聰明,並未接那及笄尋郎君的話頭,而是悲傷道:“娘娘說,總是她的不對。”

趙琮趕緊道:“娘娘沒有一絲兒錯處。”

“娘娘本想親自過來看望陛下,又恐擾了陛下休息。”

趙琮挑眉,隨後又恢覆如常,親和地說:“你轉告娘娘,等朕養好身子,便去與娘娘說話。”

青茗繼續擔憂說道:“因大娘子的事,娘娘連晚膳都沒用。來前,娘娘特地交代婢子,要婢子轉告陛下,一定要記得用膳,這樣身子才能快些好。”

趙琮嘆氣:“娘娘總是想著朕,總是將朕放在第一位。朕真想現在就去寶慈殿,可你瞧朕這身子,唉。”

青茗見如何說,趙琮都不上鉤,完全不如往日那般好哄,也覺無奈。

但她只是一個女官,話已至此,她只能告辭離去。

青茗走後,趙琮往軟墊靠去,頓時又癱在了榻上,還是癱著舒服。

福祿走了進來,說道:“陛下,郡主府裏有人來回話。”

“何事?”

“郡主說,今日要留著劉顯做事,便不讓劉顯回宮來了,明日讓他回來。”

“都隨郡主。”

“是。”福祿要出去告知郡主府的人。

趙琮又叫住他:“午膳時,朕吃的那湯不錯,給郡主也帶上一份。”

福祿笑著應是。

“今日去請魏郡王叔的那位侍衛,你去查清楚,看是哪家的子弟。”

“是。”

“行了,去吧。”

福祿行禮離去。

染陶笑盈盈地進來:“陛下萬事總想著郡主。”

在染陶面前,趙琮也沒什麽好演的,他依然靠在軟墊上,懶散道:“朕就這麽一個妹子。”

“陛下今日早些睡吧?”

“嗯。”

屋內早就點上了蠟燭,往常總要到戌時末,他才睡。今日卻趕上這一串串事,午覺沒睡成不說,還費了大力氣,他疲憊得很。染陶與茶喜帶著小宮女伺候他凈面、洗手、洗澡,他又吃了半碗紅豆湯,漱了口,便躺到了床上。

染陶檢查完畢,一切無礙後,正要為他拉起帳幔。他突然想到那位小郎君,他問道:“小郎君可還在睡?”

“睡著呢,一直有宮女守著,吃食也有,陛下且放下心來吧。”

“好。”趙琮是真的放下心來。

至此,兵荒馬亂的一天總算是過去。

染陶將帳幔整理好,拿起床邊的燭臺,輕手輕腳地帶著小宮女走出了內室。

福祿正在廊下與值夜的小黃門說話,見染陶出來後,交代了幾句,便往她走來。

小宮女們行禮離去,她們走遠後,染陶問道:“今日陛下新點的那個小太監,你可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他今年十二,是元兆元年,七歲時入的宮。”

“進宮已五年,想必也是吃了不少苦頭,才能入我們福寧殿。規矩倒是學得不錯,他是哪裏人?”

“滄州人,當年戰事之中,他父母沒了。他隨著災民南下,因生得還算幹凈機靈,恰好趕上宮中選太監,才得以入宮。”

“為何早時,他在與劉顯說話?”

“晨時,劉顯不正急著去寶慈殿通風報信?他那個好徒弟劉進沒找著,劉顯隨手拉了個面生的小黃門,這不就拉到吉祥了。劉顯那人,你也知道,向來蠢。”

染陶點頭:“既然如此,陛下瞧他有眼緣,你便好好帶著。他倒也是個可憐孩子,瞧著還算機靈,早日調教出來,也好幫陛下辦事兒。”

今日於他們而言,也是大起大落的一日,福祿此時想到王姑姑跪在地上發抖的樣子,還覺痛快,他笑道:“我們陛下日後要辦的事兒可不就是很多了。今日我奉陛下的命,送魏郡王府一席人出宮,魏郡王張口閉口都在謝恩。”

“哼。陛下是天下之主,這份謝是應當的。”染陶雖如此說,到底是高興的,“魏郡王若能站在咱們陛下這邊,那就更好不過了。”

魏郡王這人既橫又中,且萬事不管,但他是太祖的孫子中,唯一一個還在世的。若能將他拉到陛下的戰線中,實在是一件大好事。

福祿也點頭。

染陶望向夜色裏,院中如水月光下的青色石板。她亂了一天的心,跟著平靜了下來。原本以為是有大事要發生的一天,擔驚受怕了一天。最後並沒有發生於陛下不利的大事,各色小事倒是一連串。雖陛下過於疲憊,但回頭數一數,今日這些事,竟沒一件不是好事的。

不僅狠狠打了王姑姑與孫太後的臉,孫大娘子也不必娶了,還得了魏郡王的好感。今日這些事,在場的侍衛與幾位相公還都瞧見了,人口終究不嚴,她倒期待著更多人知曉今天的事。

知曉燕國公家過分的跋扈,知曉孫太後刻意的糊塗。

他們陛下的好運道,應該總算是要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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