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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耳食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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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高尚真的就來到了潘家大院的門前,給潘啟賠罪來了。

潘啟聽了消息,微微一笑,吩咐門房下去,就說他正在會客,沒工夫接待高尚。

高尚哪裏是憑三言兩語就能被打發得走的,他來之前就已經在心裏做好了吃潘啟閉門羹的準備,既然潘啟沒以“遠游”之名拒絕,那就說明還是想見他高尚的,說沒有時間接待他,無非就是想擺擺威風,將那日丟的面子找回來而已。

高尚當然也不怕潘啟故意將此舉動傳出去之後,對他作為總商身份的威信有什麽影響,因為那日他已經當著眾人的面和潘有度說了要給潘啟賠禮,潘啟故意避而不見他,只能說明潘啟錙銖必較、小肚雞腸的氣量狹小。潘啟越是這麽做,越是隨了高尚的心意,因為這樣反而襯托出他高尚的雅量高致,可以含垢納汙的大度氣質。

也真得是佩服高尚,這麽大熱的天,他在門房裏足足等了將近兩個時辰,雖然潘家人也是給了他一把小板凳子坐,免了站著等的苦楚,但等他見到潘啟時,也是感覺有些筋疲力盡了。

“找我有事嗎?”潘啟冷冷地問道,也並沒有讓座給高尚。

“潘叔,那日在會上口不擇言,事後才知道讓您動了火氣,追悔莫及,今天我是特地來給您賠禮道歉的。”高尚十分謙卑地答道。

潘啟冷笑一聲,“呵呵,算我潘啟命大,你潑給我的那一桶冷水沒將我送上西天,否則的話,你道歉也得是到西天那裏去找我了!”

“潘叔,我就知道您是誤會我了,我才決定今日必須見到您,將過來過去話說個明白,否則,天長日久,潘叔對我的成見將會越來越深,我也就愈加難以解釋的清楚。潘叔,那日事發突然,怪只能怪小侄救您心切,感覺你是中了暑氣,也是慌亂之中吩咐那兩個夥計用些許涼水將您喚醒。哪成想,那兩個缺心眼的呆楞家夥不單從井裏新汲了水,而後又一股腦地潑在了您的身上,我在臺子上就是想攔都是來不及了!事後,我這個懊惱啊,這讓潘叔會怎麽想我啊!”

高尚一邊很是委屈地說著,也是一邊偷眼觀瞧潘啟的態度,他繼續說道:“我知道潘叔為此大病了一場,我得知後也是心急如焚,急著想來探望你,但又怕你見了我,更會惹您生氣,於痊愈所不利,所以也就是在心裏默然盼您早日康覆,也好及早到您跟前賠罪,並將事情裏表能解釋得清楚。”

“哈哈,我潘啟見過伶牙俐齒,顛倒黑白的人多了,可只能說,今天聽你高尚一席話,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不單能將人話說盡,也可將鬼話連篇。你作為肖小之輩,我奉勸你一句,誰人眼裏都是不揉沙子,時間長了,那些口蜜腹劍、人面獸心者,自然會被識破,幺麼小醜,始終會被人所不齒和唾棄!年輕人,好自為之!”

潘啟說完,一甩袖子就要走出會客廳去。

高尚被潘啟罵得狗血噴頭狼狽不堪,但他也是早已打定了主意,無論潘啟你待我如何,我今日就是賴在你這裏,直到你回心轉意才行。擡手不打笑臉人,我高尚登了你的潘家的門,為的就是讓你潘啟將心中的火氣都撒出來,嚷也嚷了,罵也罵了,你還能再將我怎樣?

“潘叔,您且慢走,小侄還有一事相求!”

潘啟聽了一楞,禁不住重覆了一遍高尚的話,“有事相求”?說完之後,心裏也是暗想,你高尚此時還有臉來求我?真是沒臉沒皮,可笑至極!

但潘啟還是停下了腳步,他真想聽聽高尚到底有哪般事情有求於他。

高尚緊走幾步到了潘啟的面前,對潘啟拱手說道:“潘叔,之前我對商總之職確實是看著眼饞心跳,這也是讓我迷了心竅,但真坐了那位置之後,才有了如坐針氈之感,這哪裏是我這才疏學淺之人能坐得了的啊?倍感身心交瘁不說,也是感覺寸步難行。有了這般經歷,我也是不自覺地在心裏與您做了比較,您在公行裏做商總時,十幾年如一日如魚得水般的自在,相比之下,我真是羞愧難當,也更是在心裏愈加的佩服潘叔的德行高深,非我等常人能力所及也!”

潘啟很是傲慢地說道:“難道你口中所言說的‘有事想求’,就是求著我聽你這些口是心非的耳食之言?如果只有這些蜚短流長之語,我看你就沒有必要在這裏浪費口舌了,我潘啟沒有這份閑工夫聽!”

“我想將商總之位讓賢給有度賢弟!”高尚慷慨地說道。

“啊?!”

潘啟忍不住一聲驚呼,接著又好似沒有聽清楚地緊接著問了一句,“你剛才說什麽?”

高尚見潘啟動了顏色,心裏知道已經是到了最後將潘啟穩妥拿下的火候,他不慌不忙地說道:“有度賢弟出身於潘家名門望族,抱玉握珠、才高意廣,加之為人謙遜沈穩,實為青年才俊之中的大雅君子,無論才學人品,均在我這草腹菜腸之人之上,所以我心甘情願將這商總位置讓賢於他,但恐有度賢弟推脫,所以也是乘今日機會,求您勸說他的。”

“他怎麽能做得來?”

潘啟萬萬沒有料到高尚會有讓位的主意,驚詫之餘,也是在心裏暗自提示自己,小心高尚在這裏面再搞什麽鬼把戲愚弄自己。但眼見著高尚言辭如此懇切鏗鏘,根本就看不出高尚有什麽藏頭縮尾的虛偽跡象,這讓潘啟迷惑之中也是不知所措。

“說來有度賢弟做商總只是少了些歷練而已,但有您在背後支撐,自然碰到什麽樣的難題也就可迎刃而解了,您還用擔心他什麽呢?我也是想了,‘同文行’從公行到十三行一直做總商,潘家二代人接力做商總,真是千古佳話,可為美談流傳,不瞞您說,我也是有這樣成人之美的心思在這裏面的。”

高尚的這番言語說的情真意切,有根有蔓,容不得人有半點對他的懷疑。

“來,坐下談。”潘啟指著那椅子對高尚說道。

“潘叔,小侄家裏面還有些事情需要回去處理,我就不在這裏叨擾您老人家了。我和您說的,還煩請您與有度賢弟商量之後,派人給我捎個話,告知有度賢弟的最終決定。”

潘啟繼續挽留道:“喝杯茶再走不遲!”

高尚則拱手再次告辭,潘啟執拗他不過,也只能看著高尚走了。

潘啟不知道,高尚對待說話辦事時的時機和火候一直是恰到好處的,可謂是收放自如,爐火純青,達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你罵我的時候,我笑;你攆我的時候,我賴著不走;可你想和我說的時候,我只是點到即止,一個字也不多說;當你再三挽留我坐下來的時候,我是義無反顧地要往外走。

高尚這種本事使出來總是出人意料,在對方驚詫之間,已是將他要達到的目的解決了大半,在很多情況下,對方只能是順著他的思路,或者是他留下的懸念走下去,即使是最終走到了死胡同,也是渾然不覺的地步。

高尚出了潘家大院的大門,忍不住掩鼻而笑,人人都說潘啟如何如何智慧,見了今日之情景,也不過是如此稀松平常矣!

高尚為什麽要堅持將商總之位給潘有度?難道只是為了討好潘啟,急於求成修覆與潘家的關系?

至少表面上看來是這樣,李侍堯也是吩咐高尚要拉攏潘家,以免潘啟再生出更多的麻煩來。但高尚自有更深的心機,他知道,潘家已經是將十三行及他個人告到了皇上那裏,乾隆爺自然也是要將事情弄個明白清楚才肯罷休,一旦真要是查出來他高尚半點劣跡來,那對於她來講都將是滅頂之災,高尚深知其中的利害。

那麽如何能化解得了?

高尚知道,這件事情到了皇上的眼皮子底下,一旦出了事情,誰都幫不了自己,包括李侍堯到那時都得明哲保身,拉他高尚做擋箭牌。想來想去,也只能是自己救自己!

既然這件事情是你潘啟為始作俑者,那好,我將你踢過來的球,再給你踢回去,總商我不做了,我讓你做!到那時,皇上派人來查,十三行裏有什麽事情,都是與我高尚無關。

反而你潘家人做了總商之後要疲於應對此事,要努力維護十三行在皇上眼裏的形象,甚至不惜一切代價去替我高尚遮掩一些事情,這就與之前你潘家在皇上那裏告狀之事相互矛盾,很難自圓其說,弄不好都得落下一個“欺君罔上”的罪名,那可是要被砍頭的死罪!有可能你潘家人的屁股沒有將那總商位置坐熱呢,轉眼的光景就會又回到我高尚的胯下,你潘家無非就是代我高尚受罪的羔羊而已!

高尚也是知道,潘啟聽了他今天這番話不可能不動心,潘家不缺銀子,但怕丟臉面,更主要的是,潘啟總是一門心思要下輩繼續光耀他潘家的門庭,主動讓位於潘有度,潘啟自然將對他高尚感激不盡,之前的仇恨也自此會一筆勾銷,這是一舉兩得的好事。

回到家裏,高尚立即窩在了那床上抽起了煙土,兩個開臉的丫頭侍奉左右,很是讓他感覺愜意。

他那日在會上將純如任命為絲綢行的貿易代表,這不單讓純如那些人等大出意外,對他高尚刮目相看,會立即產生出莫名的好感來,也是讓其他行商感覺他高尚是個一心為公的大度之人。

其實高尚的心思遠不止這麽簡單,你純如不是與那些洋商交好嗎?那我就絕對不能讓你在那裏悄悄地吃獨食撈好處,不能容你一家坐大坐實!我任命你純如做了代表,就是公事,你與洋商有多少的私下交情也只能算是行內的,算不到你純如的個人頭上。

再有,“天寶行”、“孚泰行”梁、易兩位東家一直與東印度公司扯皮耍賴不給其供貨,如果真是惹惱了亨利吵嚷起來,甚至到衙門打起了是非官司,在當前的形勢下無異於對十三行和他高尚火上澆油。純如手裏把控著“七裏絲”的大批貨源,純如做了貿易談判的代表,那她是一定要想辦法將這件事情處理通順的,純如如果與亨利的談判不順利,那麽他們之間必然會產生巨大的分歧和矛盾,後果可想而知。

從純如到潘啟,如此一番精心安排下來,就是朝廷那裏查下來,他高尚也會是高枕無憂的。

接下來,高尚又想到了那個繡娘小紅,小紅朝他要那大筆的銀子是小事,高尚害怕那是一個無底洞,萬一哪一次不順了她的心意,將自己與嫣然的那些醜事抖摟出來,那都會給他引來無窮的麻煩。

但他眼前對小紅卻是什麽辦法也沒有,因為光腳的,從來就不怕穿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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