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有度給純如傳過話來，以父親之名委婉地拒絕了合作抱團的提議。

繹如也是有了潘家不合作的借口和托辭，自然順勢告訴純如她也就不參與這事了。

純如聽後很是不解，本來對大家都有利的事，那天也都是在一起計議得妥妥的，為什麽潘有度和繹如雙雙地反悔了呢？雖說潘有度要回家與父親潘啟商量，但潘啟不是糊塗人，就眼前的形勢而言，抱團取暖、戴頭識臉，應該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可他又為什麽會不同意呢？

有度與繹如的突然退出，讓純如措手不及。再仔細想想，潘家和繹如面臨的問題只是要被降級的問題，遠不如自己和楚秋這裏要被攆出十三行這般急迫，想來冷靜下來不慌不忙也算正常，或是已有了自解之策，不需要與自己這裏共事了。

不管怎樣，高尚的逼迫已經是刻不容緩，現在容不得純如想的太多，她急忙又將楚秋找來商量。

楚秋聽了潘有度和繹如的回應之後，也很是驚詫，他在經過一番思慮之後，也是做出了一個讓純如感到意外的決定。

“純如，既然他們二家自有前程，莫不如就我們兩家合起來吧，總歸要比高尚各個擊破要好的多。”楚秋很是認真的說。

純如聽後問道：“要是真合作，還是表面做給人看的？”

“如果你不嫌棄我們‘飛鴻’的話，我們真合作，各出一半的股份放在一個籃子裏，有了利潤也是各半。”楚秋說話的語氣顯得非常的堅定。

“好，我們就這麽定了。”純如也很是篤定地回答道。

兩天之後，在“清威行”的門口貼上了大紅喜報，內容就是告訴大家“飛鴻行”與“清威行”合作的事宜，在後面的院子裏也是支上了涼棚，棚子裏面擺上了十大桌子酒席招待來為慶祝的賓客。

純如和冰羽在廣州這裏沒什麽熟人朋友，自然奔著他們來的人也是稀落。純如頭一天也是派人給十三行的行商都送去了請帖，但這些行商深知其中的利害關系，也是攝於商總高尚的淫威，來的幾乎寥寥無幾。反而是有一些散商，沖著純如是“廣客隆”的大東家和江浙絲綢商會會長的身份來給她捧場。

看著楚秋父子面子而來的賓客同樣是不多，仔細算下來還不如純如請來的客人多，以至於酒席快要開席了，還剩下了四桌子的位置空空蕩蕩的。

面對這樣的情況自然很是尷尬，熱鬧喜慶的事本就是人越多越好，現在如此冷清，自然讓純如和楚秋都很是感到失落。這要是在老家湖州，真要是辦起這樣的喜事來，別說四桌，就是再有四十桌也是不夠的，吃的都得是流水席才能跟得上賓客的胃口。

純如想著盡可量將開席的時間往後拖一拖，或許更能多來幾個人，至少糊裏糊塗的讓那幾張桌子都有人影子在上面晃動也是面上好看的事啊！

可左等右等不再見有人進來，這麽讓來客幹等著也不是一回事，最後，沒辦法，純如只能吩咐下去將酒菜上來。

見酒菜已上齊，純如心情再怎樣不暢快，也是不能掛在臉上，她舉起酒杯來，對來客表示一番感謝，“各位東家、同仁，今天是我們‘清威行’與‘飛鴻行’合作大喜的日子，我代表兩個行號感謝大家的賞光與見證，來，我們共同舉杯……”

“且慢！”

未等純如說完，忽然在純如的背後一聲生硬的洋人腔調傳了過來，眾賓客也是一驚。

純如轉過頭去，見呼呼啦啦進來了三十幾個洋人，手裏邊還都提著禮品盒子，大呼小叫的，很是混亂。

再仔細看上去，純如剛剛的緊張心情也隨之散去，轉而換作了滿腔的喜悅之情，這些洋人都是之前純如與之交往的西班牙、葡萄牙、荷蘭、法國等國的商人，看來也是聽了消息，帶了禮物給慶祝來了。

不是來砸場子的！是來捧場的！

純如忙上前表示歡迎，並安排他們一一落座。再一看，這回桌子都已經滿了，又因為洋人長得人高馬大，還顯得稍稍擠吧了一些。

剛才那些賓客也是醒悟過來，原來剛才這空著的桌子是為洋商準備的啊！這“清威行”和純如的面子也真是大，竟然有這麽多的洋商來給捧場！

這下，純如也不用說的太多了，總之讓眾人吃喝的開心也就可以了。

楚秋和冰羽自然也是喜笑顏開輪流給各桌敬酒，一時間，院子裏觥籌交錯，酒香四溢，非常的熱鬧！

純如面對著這些各國的洋商，也是用著各國的語言與他們熟練的交流並給他們敬酒，這些洋商第一次喝著純如從老家帶來的陳年“女兒紅”都感覺很是興奮，他們對著純如“嗚哩哇啦”地說著，大概的意思都是表示祝賀和讚美之詞。但坐在他們旁邊的那些賓客卻是聽不懂，都是十分稀奇地看著他們，有的也是掩鼻竊笑。

繹如和潘有度也是來了，他們知道不與純如合作情有可緣，但這個場合是必須來的。但自從這撥洋商進來之後，他們的心情卻是難以平靜了！

他們沒想到，純如能有如此眾多的各國洋商朋友來捧場，這就是換作潘家來主持辦這樣的事情，應該也是不會來這麽多洋商的。

純如何時交接這麽多洋商呢？她與這些洋商關系如此融洽，又是使了什麽樣的手段呢？再有，純如又是何時會使用幾國的語言與這些洋商順暢的交流？繹如暫且不說，就是潘有度也是自愧不如！

在洋商之中的一些人，潘有度和繹如也是有些認識的，但此刻只能裝作不認識，以免互相打起招呼來喧賓奪主。

這時候，又忽然間進來一個洋人，雖然沒有聲張什麽，在座的一些人卻是認識的，來人正是東印度公司的代表亨利。

亨利進來之後快速地找了他比較熟悉的洋商一桌坐了下來，可無論他如何刻意的低調，還是被眾人註意了起來，這不是他長得有多麽帥氣出彩兒，而是他所代表的東印度公司的體量大的驚人！

純如見了，也是連忙差人送上來新的杯盤碗筷，其實這些洋商還是使不慣這些餐具，都是用著小匙還算是順手些，筷子對於他們來講幾乎就是擺設。

“歡迎亨利先生的到來，謝謝！”純如一邊給亨利的酒杯倒滿了酒，一邊舉起自己的杯子來表示對他的歡迎。

“夫人，我祝賀你們！遲到了，自罰一杯！”說完，亨利一飲而盡。

亨利為什麽此時能來？

上次亨利在高尚的威逼利誘之下，與“天寶行”的梁東家和“孚泰行”的易東家簽署了購買“七裏絲”的貿易合同，他也是付了三成的定金，但眼看著一個月的光景快過去了，卻遲遲未見動靜。他三番五次上門催著要貨物裝船，梁、易兩位東家就是一直拖著不辦。

到了最後，雙方都是有了惱火，梁東家最後也是擺出了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因為他嫌此次生意賺的銀子實在是太少了，他現在也是明白了高尚為什麽會把這麽一大塊看似肥肉的生意輕而易舉地就給了他，這哪裏是肥肉，是雞肋，甚至比雞肋還多了一些塞牙的骨頭！

梁東家也曾經以為純如一定會是饑不擇食地接下來這筆生意，他在純如這裏將利潤緊一緊榨一榨，自己和易東家的那一份利益自然就出來了。哪成想，他和純如談了一輪之後，純如絲毫沒有讓步，這時他才發現事情並非他想的那般簡單。可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他和易東家商量之後，想靠一個“拖”字逼迫亨利給他們加價，直到他們滿意為止再有所行動。

亨利眼見這批生絲貿易久拖未決，當然是心慌，他也是知道梁東家和易東家在用這種方式與他討價還價，知道他沒有過多的時間打消耗戰。眼見梁東家與他玩起了緩兵之計，一個“拖”字訣讓亨利很是難受，雖然合同裏面也是註明了交貨的日子，但真要是打起官司來不單是很麻煩的事情，就是來自東印度公司內部的壓力亨利也是承受不起的，至少是會給人一個“辦事不利”的印象出來。再有，國內正急等著這批生絲到貨，如果在這樣拖延下去，那就是一個天大的麻煩，可是亨利有苦說不出，也是後悔不疊。

可亨利現在也是下定決心，無論拖到何時，他也是絕不能給“天寶行”和“孚泰行”做出讓步，他這合同簽訂的是一點毛病也沒有，憑什麽要給他們兩家加價？再說，這樣有理的事情最終還是被牽著鼻子走，不單是顯得窩囊，就是這樣的事情傳出去，以後十三行的行商紛紛效仿，這東印度公司日後在大清地界的生意還怎麽做的下去？

亨利也是耳目靈通之人，在前幾日他聽說了“清威行”要與“飛鴻行”聯合做生意的事情，並且知道就在今日要舉行個儀式。亨利不知道這兩個行號有此舉動的具體原因，但他認為這兩個行號聯合起來，體量實力已經在十三行內僅屈居在“同文行”潘家之下，一躍而成為絲綢業界的第二大行商，這樣的變化對於東印度公司來講並不是好事，因為將來與之討價還價的機會會變得越來越少，也越來越難。

幾次三番，亨利都是想找純如再來商量這批“七裏絲”貿易的事情，因為他知道這麽大批量的“七裏絲”的最終貨源是掌握在純如手上的，可奈何他已於“天寶行”與“孚泰行”有了合同在身，現在再找純如來也是沒有什麽意義。亨利也是清楚純如與商總高尚的關系不睦，他也怕自己往來“清威行”這裏，會引來高尚的不快，自找許多麻煩。

就如這次純如舉辦的這個與“飛鴻行”聯合的儀式，亨利壓根兒就沒有想來，但他得知西班牙、葡萄牙等國的洋商今日齊聚“清威行”這裏之後才慌了神，連忙急匆匆地趕了過來，因為他不想在這個場合裏被落下。

雖說東印度公司在十三行裏，包括之前的公行都是最為受重視的貿易大公司，但說來要是在全體洋商之中被孤立，這同樣是不能讓東印度公司容忍的事情。亨利也是有著潘有度和繹如同樣的疑問，“清威行”何德何能將如此眾多的洋商聚攏一處把酒言歡？

亨利想不明白，也是想來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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