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尚和小紅離開了那茶館。剩下的純如和冰羽也失去了好心情再坐下去，特別是冰羽懊惱了極點，他真後悔進了這茶館，他寧肯聽不到高尚背後做的這些齷齪事，也不想在這裏聽到小紅將那舊事重提，這讓冰羽在純如面前感覺無地自容不說，也無異於割開了他那已好的傷疤，又往上面撒了一把鹽。

兩人一路無語回到了家裏。

冰羽也是端了熱水盆進了臥室，自己隨後也蹲在地上，挽起袖子，給純如殷勤地洗起了腳。

純如並沒有因為又見到小紅而和冰羽生氣，那都是已經過去的事了，再說是小紅在拿那事要挾高尚，和冰羽無關。

純如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原來小紅的事是高尚在背後搞的鬼！

她沈默下來，不為別的，而是因為從小紅口中得知高尚做了那麽多的壞事！昨天自己還另眼看待了高尚，可今天發現高尚或許已經是無可救藥之人了！高尚如此能迷惑人，那將來還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上他的當，吃他的虧呢！

難道高尚和自己說的那二千擔“七裏絲”的事情也是藏了壞心眼？

繹如因此誤解了自己與高尚背後有交易，離間了姐妹感情。

想必其他行商，包括‘同文行’潘家都會有繹如一般的想法，那自然就會置“清威行”於令人眼紅生厭的位置，無形中少了朋友，多了對手。

高尚用那生絲生意穩定了梁、易兩家關系的同時，又通過樹立她純如的牌坊堵住了眾人的口。

梁東家和易東家認為她純如不講情面，自然以後的關系更是難以緩和。

高尚在她純如面前賣了乖，做了好人，到頭來，她就會欠他高尚一份人情！而“清威行”卻是什麽也沒有得到！

果真如此，高尚真是蛇蠍心腸機關算盡了！

冰羽見純如鳳眉顰蹙一言不發，愈發的緊張了起來，倒掉了洗腳水之後，又是轉身回了房間給純如揉捏起肩膀來。冰羽這般討好純如，也是生怕純如對小紅之事耿耿於懷，也是在純如面前不言聲的表決心：別看小紅人也是身在在廣州，我冰羽是不會和她再胡攪在一起了！

“冰羽，你明天陪我去潘家，我有事要和潘家父子言說。”純如開口說道。

“好嘞！”冰羽爽快地答道。

聽到純如開口說了話，並且未提小紅之事，冰羽頓感輕松了下來，“你看我這手上的功夫可是了得？是不是揉捏得你骨軟筋酥、四體通泰、心神俱醉？”

“懨懨欲睡。”

純如看著冰羽的樣子，也是感覺可笑，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

“懨懨欲睡好啊，一會我再施展我的擒拿大法，讓你來個物我皆忘、飄飄欲仙的境界！”

“想的美！”

純如說完，將冰羽推到一邊，脫了衣裳，自顧上床，將一襲綢緞蓋在了自己的身上。

第二天一早，梳洗過後，純如和冰羽來到了潘家。

潘啟出面接待了夫妻二人，並特意吩咐家人拿出他收藏多年的雲南“老班章”的普洱茶來，煮好後獻了上來，一時間客廳內茶香四溢。

冰羽向潘啟問安之後，也是好奇地問起潘有度來，潘啟帶著為難尷尬之色說道：“不瞞你們說，自從有度與繹如相識以後，有事沒事他總是往‘榮盛行’那邊走動，攔也是攔不住的。這不，一早上起來就沒了人影子，我猜想他又是去了那裏。”

純如看了一眼冰羽，對著潘啟說道：“潘叔，他們年紀相仿，很是投脾氣，又加之近來十三行內風雲變幻莫測，我想他們在一起也是研討對策，我也是聽說他們二人一直在團結一些行商在對高尚進行抵制。”

純如是聰明人，她已經在潘啟的言語口氣中聽出了弦外之音，那就是潘啟是不希望兒子與繹如多有接觸的，而繹如又是自己的妹妹，不管潘啟怎麽想，純如也是要替自己妹妹解釋幾句的。

潘啟無奈地說：“我不是說年輕人在一起多交流不好，只是有度尚未婚配，而繹如又是、又是孀婦，這經常在一起熱絡，會讓人說出閑話來的。潘家、有度的名聲事小，繹如的名節事大，就是你們今天不來，我也是想找個機會和你們說一說這個事的。”

純如聽明白了潘啟的意思，這是在暗示自己要勸說繹如和有度少來往，可自己的這個妹妹脾氣，哪是她這個做姐姐能琢磨得透的，就是言說起來，繹如一定是會對她惱火的。

可話說回來，難道純如和潘有度之間情投意合，真的是產生了男女之情？潘家家大業大，有度又是一表人才，而自己的妹妹繹如說來是一個寡婦，況且年齡上又比潘有度大，表面看來是郎才女貌的一對，可往深裏想，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這當中的差距大著呢！

“我想潘叔是對他們有些誤會了，我作為繹如的姐姐，我是會和繹如說清楚的，讓她在這方面多註意一些，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純如向潘啟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嗯，這事你就多費心了。說來，我自忖是開明之人，但奈何潘家在廣州地界還算有幾分名望，不得不讓我多慮幾分啊！這二年來，也是有不少媒婆子將朱門繡戶的女兒介紹過來，其中不乏策名就列的簪纓世胄之家，就是京城裏安富尊榮、位列公候的人家也是有度的，但我想有度未到弱冠之年，來得及，也就一一推脫了。”

純如知道潘啟在這件事情上的態度不但是極為嚴肅認真的，也是在心思上下了真功夫，他生怕純如聽得不明白，就差一點直接告訴純如，你的妹妹根本就配不上我潘家！

“請潘叔放心，我會辦好這件事情的。”純如也是不知道再對潘啟說些什麽才好。

“唉，看我這上了些歲數，就嘮叨起個沒完，不知你們來……”潘啟見讓純如捎話的目的已經達到，也就點到為止見好就收，他想純如來到門上應該是有事找他，所以也就將話頭引到了正題上。

“我看您這一段時間深居簡出，就想著過來看看您。”純如說。

潘啟擡起手來，做出讓純如和冰羽喝茶的動作，也是自顧地端起茶碗，用碗蓋拂了拂水中的茶沫，並沒有喝，而是又將茶碗放到桌面上，然後笑吟吟地說道：“呵呵，謝謝你們還惦記著我。這些時日因為沈屙剛去，又加之行裏的事情都是讓有度去走動，我確實是少了些露面。但待在家裏，就不等於耳目閉塞了，我也是聽人風言風語說近些日子高尚還有梁、易兩位東家與‘清威行’走動得很勤快，我想你們‘清威行’這裏是不是有好事將近了啊？”

純如答道：“潘叔說得沒錯，他們確實是懷揣著好事找上門來，只可惜好事，我卻是眼睜睜地求不得好結果。我也是排解不開，來求得您的指教。”

潘啟站了起來，走到純如和冰羽的近前，說道：“這些事就是你不說，我心裏也是大概清楚的，現在十三行裏哪裏有那麽多的好事讓我們爺們來做？表面上和你熱乎，卻暗地裏擠兌你，這就是使的套路。”

“潘叔洞若觀火，接下來，我該怎麽做，我想聽聽您的高見。”純如在心裏暗自佩服潘啟的腦力，真是一個明白人，三言兩語已經將天機道破。

“那弄權之人，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已經是在十三行裏遮天蔽日了，憑著繹如和有度他們那小打小鬧怎能撥雲見日呢？再說，越是這樣鬧下去，越是遂了那人的心願，他此時恨不得無風起來三尺浪呢！他現在就是要利用你作鬧時露出的破綻，乘機整治你，又讓你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可惜，繹如和有度等人不了解這個道理。”潘啟說完，也是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冰羽忍不住問：“那依潘叔的意思，我們該怎麽辦才好？”

潘啟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下，指著身後那面墻壁說道：“你們看。”

純如和冰羽順著潘啟的指向一看，十分的驚訝，“那幅《千裏江山圖》呢？”

“讓我送人了。”潘啟慢悠悠地說道。

“您送誰了？”冰羽急著追問。

潘啟雙手一抱拳，高高地舉過頭頂，鄭重地答道：“皇上！”

純如和冰羽在心裏暗自驚訝，潘家的能量實在是太大了，不顯山不露水，卻是隨時能電閃雷鳴掀起巨浪來。潘啟真是有通天的途徑，直接接觸得上九重宮闕裏的皇上？

潘啟撚著胡須繼續說道：“我家老大有為官至內閣中書，現在正在皇上身邊參與編寫《四庫全書》，我也是乘著他此時的光景，代表潘家將那幅畫獻給了皇上。我雖然沒了總商的身份，但我的身上還是有那三品‘候選兵馬司正指揮’虛銜的，我也是將十三行內的現狀寫了份折子，委托老大有為呈給了皇上。”

“潘叔，你這麽做有什麽用意嗎？”純如問。

“既然那人已是只手遮天，那就利用天子劍將他的那只手斬了”！

潘啟說話間，已是變得慷慨激昂起來。繼而，又說道：“我不貪戀權位，也不眼紅嫉妒，只是出不了心中這口被欺辱的惡氣，說來，這也算是小事，我做這些，更想為你們這些小輩們日後鋪一條平坦直順的路來走。”

“皇上能將這樣的小事放在心上嗎？”冰羽雖然聽了潘啟的話很是興奮，但還是不放心的問了這麽一嘴。

“呵呵，雖然皇上富有四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我送給他的也是‘千裏江山’，並且世上只有這一幅，連相似的都沒有，可謂價值連城。說來，銀子這對皇上當然是不算什麽，但你們可知道我們的皇上可是對字畫極為癡迷之人，我想，這幅千年的王希孟的《千裏江山圖》是一定能打動得了皇上的。”潘啟說得很是慷慨激昂，但臉色上也是流露出落寞的表情來，他應該是在心裏還在想著那幅畫，他舍不得，忍痛割愛，心疼！

潘啟繼續解釋道：“十三行的發展事關國庫賦稅錢糧的充盈與否，也是有著天朝懷柔萬國的臉面在裏面，這對於皇上來講當然也不能視作雞毛蒜皮的小事，我想就是皇上不說什麽，至少也會得到朝廷宥司衙門關註的。”

冰羽聽得已經是熱血沸騰了，他站起來對著潘啟說道：“潘叔，您想著皇上看了您的折子，會有什麽態度？”

潘啟很是自信地答道：“皇上貴為真龍天子，聖神文武、天威難測，但我想皇上看了我這一道折子，至少他高尚的總商和行領是做不成了！”

“太好了！”冰羽一個拳頭捶打在茶案上，將茶碗裏的茶水都濺了出來，突然間，又是意識到了失態，忙用手掌將那茶水胡亂地往地下擦抹。

“唉，要不是我顧忌楚秋和繹如是你的兄妹，我何苦要費如此周折和苦心，其實簡單的用那‘洋藥水制假’和‘私販煙土’的兩個罪名也是將他治得服服帖帖了，但此時說這些，倒不是向你們討人情，只是別忘了替我向繹如言語一聲，我兒子有度的主意她不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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