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帶著繹如進了一個寬敞明亮的房間裏。繹如一看雅致清新的陳設，心裏明白這應該是李大人的書房，應該也是平時接待會見熟人朋友的幽靜所在。書架上所擺列的書目，除了四書五經之外，剩大部分的都是諸如《孫子兵法》、《資治通鑒》、《史記》等名家典籍，從這些來看，李侍堯應該是一位文韜武略兼備的人物。

繹如在來之前，私下裏也是將李侍堯個人的大概情況摸索了一番，熟記於心，做到心中有數，這樣在見面對答時至少能投其所好，不至於說到這些大人們的尷尬處，惹人生厭。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

李侍堯，字欽齋，漢軍鑲黃旗人，戶部尚書李元亮之子，二等伯李永芳四世孫。乾隆初年，李侍堯以蔭生的身份被授予章京之職，後遷至正藍旗漢軍副都統，被提拔為工部侍郎。乾隆二十一年，被授為戶部侍郎、兩廣總督，加太子太保。李侍堯精明幹練，才略過人。

有人稱讚他：“短小精敏，過目成篇。見屬僚，數語即辯其才否。擁幾高望，語所治肥瘠利害，或及其陰事，若親見，從皆悚懼”，這些話的意思是說，他有過目成篇的本領，接見下屬的時候，只幾句話就可以從中看出下屬的才幹如何，因此，乾隆皇帝對他頗為倚重，想來這樣的人難免恃才傲物，看不起別人也都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聽說尤其像對和珅那樣年紀輕輕就大紅大紫的人物，他更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顧。

“芙蓉來了。”

繹如聽見說話聲，尋聲望去，從書房的裏間裏走出一人來，個子並不算高，臉顯得有些長，身形也很是清瘦，但腰板挺直，目光如炬，炯炯有神。

“大人，我來給你引見一下，這是我的繹如東家。”

芙蓉因為有繹如外人在這裏，並且臨來之時也是聽了繹如的建議，才對李侍堯如此客氣的，否則也就是一口一個“李侍堯”叫著的。

繹如聽見了芙蓉的話，連忙走到李侍堯的近前，深施一禮，口中也是低低地說了一聲：“民女繹如見過總督大人，大人萬福金安！”

“早聽芙蓉說起有你這麽個人，我這一直也是忙，得不出空閑來見見你。其實我對你們‘榮盛行’印象是非常好的，以前你家老爺在世時也是常來我這裏走動的。這一年多來，你通過芙蓉沒少給我拿來財物，我也是總想找個機會當面謝謝你。”李侍堯很是平和地說。

繹如看李大人此時在和顏悅色與自己說話，也就稍稍放松了一些，說道：“總督大人，難得您還能想起我們的行號和我們家的老爺來，真是讓民女不勝感激涕零。民女知道，論大人您如此位高權重的身階，任憑世上什麽寶物都是見過的，繹如孝敬給大人您那些小來小去的物件，大人能瞧得起收下來，都是讓人激動得夜不能寐的。大人將兩廣治理得如此妥帖，是我們百姓的莫大福分，反過來，孝敬您點滴，也是天經地義的。”

“哈哈，真不愧是十三行裏的東家，真是伶牙俐齒，說話讓人聽著就是舒服。芙蓉啊，以後要好好向你的東家學習啊！”李侍堯爽朗一笑，高興地對芙蓉說。

“那是，今天大人看見我們東家的風采了吧，我們東家在心裏也就是對你佩服，一般多大的官兒她還未必待見呢！”芙蓉也是嗔笑著說。

“大人您不要聽芙蓉姐姐的，我佩服您是真的，但無論哪個府衙裏的老爺有瞧得起我們‘榮盛行’的，我們都是不敢怠慢的。要說起學習，我們向大人要學習的地方可是多了去了呢，只怕這一輩子也是學不完的。”繹如透露著異常崇拜的眼神和口氣對李大人說。

“你幾句話說的在理，朝廷設立哪個府衙也不是擺設，哪個府衙裏的老爺也都不是白給的，放尊重一些總歸是沒錯的。哈哈，你這後邊的話，可就是有些不實在了，明顯是捧著我說，向我學習？你可曾了解我？”

繹如分明聽明白了李大人的意思，前一句明著誇獎，暗裏警示她的話，無論衙門大小，都要她不可得罪。可後一句話，明顯是李大人要她在芙蓉面前說出他李侍堯的豐功偉績來。想來無論官做大做小，想讓別人說出自己的輝煌成就來，總是不厭其煩的，心情也總是愉悅的。特別是在自己的女人面前，別人誇獎讚嘆一番，那更是別有一番美滋味的。

“乾隆二十年，您被提拔為工部侍郎，又調任戶部，之後又署理廣州將軍，在廣州將軍任上彈劾前廣州將軍錫特庫廢弛馬政，錫特庫因此被議罪。乾隆二十一年，您署理兩廣總督，剛到任就上疏萬歲爺：‘廣東各地購買糧食補齊藩庫，購買的糧食有上、中、下三等，但是各地官員上報的都是上等的價錢。如果用作碾米，應當用上等的谷子；如果向外借貸，當用中、下等谷’，萬歲爺下諭，要根據您所說清查時弊，曉諭各省督撫嚴飭州縣。之後，您又向萬歲爺請求禁止廣東制錢的時候摻入古錢，合並當年吳三桂制造錢幣的機構，諸如此類，朝廷莫不一一按照您的想法成行。”

繹如看李侍堯聽得認真，又慢聲細語地繼續說道：“剛才說的這些，只是您過往為朝廷，為百姓殫精竭慮謀福的只言片語，只能管中窺豹描述一下您的那些大作為，這下面的大手筆更是令百姓拍手稱道的。”

“我李侍堯還有大手筆？說來聽聽。”

李侍堯聽繹如剛才說了自己那麽些值得驕傲的大作為，當然更是來了興趣想聽聽繹如所謂的“大手筆”了。

“乾隆二十九年，您再任兩廣總督，這次您平定了豐順朱阿婁的密謀起事。乾隆三十四年，朝廷用兵緬甸，朝廷命您向暹羅（泰國）傳布檄文，您卻根據自己的意思宣諭暹羅各個部落首領，然後進入緬甸，擒住緬王來獻給了萬歲爺。大人，您說，您這文武全才之人，我們這尋常百姓哪是一輩子能學得來的啊！”

繹如說的這番話，有一些也是芙蓉第一次聽到的，她忍不住張大了嘴巴瞧著李侍堯，臉上也是一副驚訝自豪的神情。說得

李侍堯聽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們尋常百姓人家，要為柴米油鹽奔波，像我等食朝廷俸祿之人，要為朝廷和皇上驅馳分憂，想來都是一個道理的，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嘛，哈哈。就如你這東家，還不是為了一個行號發展要操勞維持嗎？我聽芙蓉和我說，你們近來有一些困難，與我說來聽聽，我也為你們把一把脈。”

“是啊，我們還真是有些困難的，不找您來，別人是幫不上忙的！”芙蓉在旁邊接了話。

“大人，要說困難誰家都是有的，只是我們這個困難顯得大了些，也自不量力了些，真是如芙蓉所說，要是沒有大人的提攜周旋，怕真是做不來的。”繹如也是恭敬地說到了自己此行的正題上。

李侍堯正在意興闌珊之時，當然很是爽快地說：“有芙蓉在這裏，沒有外人，你且說說看，能幫上忙的我盡量去做。”

“大人，想必您早已聽說，朝廷早有裁撤公行之意，裁撤之後要選出每個行業的首領來分頭管理，我想我們‘榮盛行’想參與進來，願為朝廷效犬馬之勞，也想在大人您這裏爭得一份體面，但念想歸念想，就是不知大人您能不能瞧得起我們。”

“這個，這個”，李侍堯繹如說到這裏，面露難色，他接著說道：“公行制度設立之時，有其諸多積極之處，但近幾年來，朝廷已經註意到在你們行商之間，行商和散商之間，為爭奪商業利益互相傾軋的現象發生。洋商得以乘機在進出口貨價和交易量上利用矛盾，遂造成公行的虧損和債務，所以才有了裁撤之意。想乘這個整肅機會，選出各行首領，約束，帶領各業得以更為有序發展，所以這個首領之位才顯得尤為重要和惹眼。到時候怕是眾人自然都會是蠢蠢欲動，也會是互相攀比的，不用實力說話怕是誰也不會信服的。這種事情多少雙眼睛盯著呢，特別是那些所謂十三行裏的老資格行號，這些年來積累了巨額的財富，心高氣傲，盛氣淩人，主要他們和洋商關系熟絡，有的已經建立起來牢不可破的合作關系，如果硬著來擠兌他們怕是說不過去，也是行不通的。”

“大人肺腑之言，合情合理，情形確實如此，我是理解大人的苦衷的。但我想，畢竟還有一年的光景，都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恐怕這一年裏也是有很大變數的。呵呵，萬一我們‘榮盛行’有讓大人三日不見，刮目相看的實力，到時候再有大人在背後助推一把，怕也是會有個爭取的機會的。”

李侍堯看到繹如有如此明理的態度，很是高興地說：“說的好！不愧是東家，年紀輕輕，就可獨自撐起一片天地來，想來真是天降大任都在‘苦其心志’人的頭上。你這番話，說的有氣度，有魄力，有勇氣，我支持你們，但凡明年裁撤之時你們‘榮盛行’有可談之資，我定助一臂之力。”

“真是感謝太感謝大人您了，無論事情最終成否，繹如都會在心裏念著您的好的。大人，您也放心，我和芙蓉情同姐妹，有沒有出頭之日，我們姐妹都是同舟共濟，患難與共的，我也是會照顧好她的。”

聞聽繹如這麽說，芙蓉和李侍堯臉上都不禁一紅。

芙蓉接著對李侍堯說道：“大人，我聽說此地的‘山西會館’和‘洞庭會館’並不是山西人和湖南自己開設的。”

“那是誰開設的？”李侍堯驚訝問道。

繹如接過話茬說道：“大人，都是福建人開設的。”

“那他為何要打著山西和湖南的旗號？”李侍堯還是很急促地問道，明顯他是很關心這件事情。

“這個嘛，還不是很清楚。但大人您知道，十三行裏福建籍的行號，不單各個都是財大氣粗的主兒，而且數量上也是占盡優勢，如今福建的行號又要拖進來山西和湖南的商人，恐怕日後就想著是要一支獨大。如果真要是那樣的情形出現，就怕是您這總督大人也不會拿他們有什麽辦法了。福建和湖南的商人畢竟離廣東還算是近一些的，賺了銀子也還算是有用在廣東地界的機會。”

繹如瞧著李侍堯的臉色變化，繼續說道：“可是那山西商人您是知道的，都是開錢莊的，在咱們這地界剛轉了銀子，一轉眼的光景，就折騰轉移到別的地方去了，我們這裏什麽好處也是撈不到的。無論福建、湖南的，還是江浙、山西的，都不如培植本地的行號來得實在，與您的臉上也是有光彩，大人，您說是不是呢？”

繹如的這番話，說的委婉入理，也是說得苦口婆心，為的就是讓李侍堯大人聽明白這其中的利害關系。

李大人聽了繹如的話，不禁拍案而起，怒喝道：“這家福建商戶的膽子可真是不小，盡然敢在我李侍堯的眼皮子底下，做起了這瞞天過海的勾當！他也真是小看了我的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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