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如剛從楊宅裏走出了有兩刻鐘的光景，就被父親派來的人從後面追上，將梓傳不單同意和周玉和好，又同意支持建立商會的消息告訴了純如。純如聽見父親在短時間內就改變了自己的主意，既是有些驚奇，又是十分的高興，她真是樂於見到自己的父親梓傳和公爹周玉能夠和好如初的，如果周、楊兩家江浙絲綢業的兩只“象”聯起手來，那商會建立的成功機會就會很大了。

純如並沒有回家，她要趕在大年之前，去見另一位重量級的人物，那就是同為江浙絲綢業“四象”之一的“德勝行”的東家高尚。

純如徑直來到了高宅的大門前，向門房報上了自己的字號，看門的人連忙小跑進去通稟東家。沒有多長時間，看門的人顛顛地又小跑回來，後面還緊跟著一個疾步匆匆的人，此人正是高尚。

“不知純如東家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失敬失敬啊！”高尚滿面堆笑，拱手相迎。

“高東家說得是哪裏話，我這臨時起意來到貴府叨擾，還望見諒。”純如也是向高尚道了個萬福，算是還禮。

兩人見面客套了一番之後，高尚將純如請進了自己高宅深院之中，進得裝修十分考究的客廳裏，分賓主坐了下來。

高家的下人也是連忙將湖州的名茶“三魁雨芽”獻了上來，然後不聲不響退了出去，顯得極為的懂禮節，想必高家平時的家教也是一絲不茍的嚴厲。

“純如東家您今天光臨寒舍，想必是有一些什麽事情要來教誨與我吧”高尚倒是爽快，說話開門見山，沒有繞一點彎子。

“高東家說得是哪裏話，要說‘教誨’，也是高東家對我‘教誨’才是。我今天來，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來請高東家主張的。”純如從容答道。

“請講。高某人洗耳恭聽。”高尚也是一副很暢快的樣子。

“高東家，我想將我們江浙絲綢商人都聯合起來，組織個‘江浙絲綢商會’，不知您意下如何？”純如試探著問道。

“那還用說嗎？如果真能將這商會組織籌建起來，那對於我們江浙絲綢商人來講可真是一件大事情，就是對於咱這地方上，那也是利在當代、功在千秋，利國利民的好事請啊！我高某人舉雙手讚成，舉雙手讚成！純如東家，您鞍前馬後有什麽需要我出力的，我高尚定當你的馬前卒，勇往直前，萬死不辭，一定為咱這商會的成立，出十分的力氣，絕對不敢掖藏半分，到時候，有什麽事情，你吩咐就是了！”高尚看上去，聽到了這個消息，非常的興奮，情緒也是一時之間變得激昂了許多。

純如剛才在父親那裏百般解釋這商會建立的好處，當時都沒有打動父親，而眼前，自己只是試探性的說了那麽一嘴，沒想到高尚對商會的認可程度是如此之高，理解程度是如此之深，真是讓純如感到非常的驚訝。她又聽到高尚不但如此爽快地就明確表態支持成立商會，還自告奮勇地許諾積極配合自己接下來的各項工作，這又令純如內心裏非常的感動。看來平日裏，一些人對高尚的評價有失偏頗的。

想到這裏，純如連忙對高尚說道：“高東家真是既明辨是非，又是大仁大義之人，如再能得到高東家所助的一臂之力，更會讓人喜不自勝，感激不盡，純如在這裏先謝謝您了！”

“純如東家，就別提這‘謝謝’二字了！唉，要不是你妹妹繹如在南京不知何故出走，我或許早是你楊家的姑爺了，你我二人或許早為一家人了，只可惜啊，繹如沒了蹤影，也把這份緣分斷了。唉，不說這些讓人窩火的話了，我就再說說與你們周家的關系吧，我與周老東家雖然不常往來，但我對他的為人做事也是仰慕許久，純如東家你精明幹練、運籌有方，冰羽呢，也是滿腹詩書、人中龍鳳，你們夫妻真是相得益彰，好生讓人羨慕啊！我對你們周家一家人都是欽佩之至的，正好，此時有了商會這件事，也給我提供與周家加深情誼的機緣，我能不獻綿薄之力，犬馬之勞嘛！”高尚很是真誠的對純如表白了一番自己的心情，就是說到和繹如的事情上，也是忍不住顯出很是落寞可惜的樣子。

“是啊，我們之前生意上都是各做各的，少有來往，今後我們要在這一個商會裏共事，不單我們兩家會走動得越來越親近，就是這江浙大大小小的五百六十多家商號日後在商會裏也都會彼此熟悉起來。還有，我妹妹繹如當時年齡尚小，嬌慣任性，還不是太懂事的時候，就出了那麽一碼子事，這件事情也快過去一年了，還希望高東家多能諒解。”純如說。

“繹如的事情就不說了，說起來總是讓人傷感的事情。商會的這件事，我不知道其他人什麽意見，總之，我是樂見其成的。對大家都是有好處的事情，我高尚從來都會義不容辭地去做，並且要堅決做到底，並盡量將事情做好！我就不知道純如東家下步如何打算，還有我能替你去做些什麽？”

“雖說商會之事是我們周家一家提議倡導，但也是眾人拾柴火焰高的道理，必然是需要大家的捧場幫忙的，在成立之前也是要多多聽取大家的意見，計劃也才可付諸實施。我一個婦道家，能力有限不說，就是行動起來也不是十分的方便，我看，能不能請高東家幫我跑跑其他人家，看看他們都是什麽意見，咱們也好過了年，開春的時候把這件事情盡快敲定下來。”

“確實管理好周家這麽大個家業，也真是辛苦你純如東家了，但我知道冰羽的能力也是非常強，你也應該讓冰羽多多幫你料理一下。至於你剛才所說，你就放心吧，我一定盡快按你的吩咐將這件事情做好，最晚正月十五就給你回信！”

“好，高東家，那咱麽就一言為定，正月十五再見。我這就不在這裏多叨擾了，告辭！”純如說完，就在起身之際，不小心將春嬌給她的錦囊從腰際間露了出來，純如慌忙將錦囊又塞了回去。

她看見好像是高尚瞥到了這一眼，好像還突然間現出了一絲驚奇之色，但純如也並沒有太多在意，快步離開了高宅。

高尚也是一直把純如送出了大門，方才返身會客廳。

“周掌櫃，你剛才都聽見了？”高尚問。

“聽見了，東家，我都聽見了！”周璞輕手輕腳地從會客廳裏後面的屏風走了出來，說起話來也是帶著三分的諂媚。他自從被純如趕出了周家，就自投於高尚的門下做事。

“周家想一支獨大，還想拉大家下水替她摸魚而已，呵呵，東家，可您是為別人做嫁衣裳的人嗎？”周璞繼續說道。

“我替周家摸魚是可以的，而且這魚我還會給周家摸條大個的嘗嘗，但嫁衣裳的事，你說的沒錯，確實我是不會去做的，那不是我高某人的脾氣秉性！”高尚哼著鼻子說。

“東家的意思是？”周璞小心翼翼地問。

“我的意思是‘騎驢看唱本，我們走著瞧’，好戲都在後頭，何必心急呢？哈哈！還有，周掌櫃，你在周家的奉天分號經營多年，周家就沒有什麽把柄落到你的手裏嗎？”

“有，倒是有一些的，但都是一些雞毛蒜皮，雞飛狗跳的小事，我不知道東家所說的‘把柄’到底能是多大，我說一個，看看東家您能否用得上？”

“你說說看。”

“我大哥，喲，也就是周玉當東家的那一陣子，巴結當地的達官顯貴都是經過我手操辦的，說起來這也都正常不過了，在人家地界做生意，就得需要結交這樣一些人來照應。可是其中有一個人至今想起裏我都是十分的奇怪。”周璞好像在努力地回憶著。

“什麽人？”

“這個人姓王，是負責整個盛京絲鹽的分守道道員，要說這個所謂的‘分守道’，是乾隆爺登基之後才設的，按說只是介於‘省’和‘府’之間，是省的一個派出機構而已，‘道員’這官兒也只能是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一個職位。但又不可小看這‘道員’，他不但帶著兵備銜，還替朝廷監管這些關系國計民生的專屬行業，而且還督察這些行業的賦稅錢糧催繳、征收和向朝廷輸送。周玉當然對王道員也是格外的看重，不單逢年過節命我去慰問探望，就是這平常時候，周玉也是讓我有事沒事就去熱絡走動的。”

“你認為這裏面周家和這王道員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嗎？”高尚追問道。

“每次我去，只是把禮物或銀票送到，沒說上幾句話的工夫，也就走了，並不讓人討嫌。可一來二去走動時間長了，混得眼熟了，王道員有閑暇的時候，也有時候留我在他那裏坐上那麽一小會。”

周璞抿了一小口茶水，繼續說道：“有那麽一回，也是王道員喝了些酒，又看見我送去了厚禮，有些興奮的過了頭，問我知不知道他和我們東家周玉是什麽關系，我說我不知道啊，東家吩咐我什麽，我只是照辦而已。他說，他是周玉的財神爺。我就奇怪了，這是哪門子財神爺啊？王道員就繼續和我解釋道，他每年給‘廣客隆’的奉天分號省了太多的稅銀，你說我能不是你們東家的財神爺嗎？”

“那麽，你奉天的分號確實是少交稅銀了嗎？”高尚問

“確實。每年大概少繳納有六成左右，大概一成給了王道員，算下來能省下五成的銀兩，但這些都是我平時私下猜測的出來的結果，實際上是多少我也並不清楚，因為上繳稅銀這裏，當時都是‘廣客隆’的東家一人親手操辦，銀兩也是從總號的賬房裏直接支取，分號的掌櫃並不經手參與。我一直以為，周玉是和劉藩臺劉大人結交，這筆稅銀才省下來的呢！哪知道，就這麽個王道員有這麽大的能量，這樣算來，他為奉天分號每年省下來近八千兩銀子的稅銀，這十幾年的光景下來，周家就向朝廷少繳了十萬多兩的銀子！”

“周家就單單一個奉天的分號少繳稅銀嗎？”高尚盯著周璞問。

“應該還不只這一個地方，我認為其他地方也是有的，只是沒什麽證據而已。”周璞說。

“你可曾留下周家結交王道員的什麽證據沒有？”高尚問。

“有的。每次我送財物時候，我都私下再謄寫一份，以防到年底和總櫃對賬的時候忘了，對不上賬，到時候自己說不清楚。”周璞說。

“那就好。一會你拿來，我看看。”

“東家不是要在這上面做周家的文章？”周璞有些急切地問。

“呵呵，這樣的好文章，放在誰的手裏，誰能舍得不寫上一寫呢？”高尚冷笑了一聲，頗為神秘地說道。

“東家，這可不好吧。‘廣客隆’畢竟是我的老東家，我這一轉身的工夫，就撕扯老東家的是非，這傳出去讓我沒法做人啊？再說，周玉還是我們周姓族裏的哥哥，雖然出了‘五服’已經不親了，但畢竟還是一個老祖宗的枝葉，以後我也沒法子再見他和其他族人了。”周璞看見高尚要動真格的，連忙表明他不想摻和這事。

“你有情，可惜周家無義啊！你怎麽給他當驢作馬，到頭來還不是說一腳踢開，說讓你走人，不就直接將你趕了出來？來到我這，你說我高尚待你薄嗎？周家一年給你一百兩銀子，我答應給你三百兩銀子，俗話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雖然你來得時日短了些，可在這生意場上關起門來，我們早已經是一家人了。再說，此時，也是你應該朝純如發發邪火的時候了！周掌櫃，你不但得摻和這事，還得往深了攪合！”高尚皮笑肉不笑地對周璞說。

“東家，你說還要讓我往那‘深裏摻和攪合’是個什麽意思？莫不是，要我，要我……”周璞用顫抖的聲音問。

“你不單要把那單子都拿出來作為物證，我還要你親自到湖州知府衙門出庭做個人證，這樣人證、物證都在，我們才好去告官舉報，也才有最大的勝算。你下去之後還得好好回憶每次你和王道員談話的細節，免得到了衙門前言不搭後語，白白將一本好文章寫成了太監書，有頭無尾的，明白嗎？去吧，好好準備著。”高尚看著瞠目結舌的周璞，不無得意地對他說。也在那緊繃著的臉皮裏，隱藏著絲絲殺機。

“哈哈，放心吧，周掌櫃，你的後半輩子就交給我了，好好跟我幹，我保你衣食無憂！”高尚不忘又補充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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