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羽恢覆了清醒的神智，他仿佛覺得自己做了一場春秋大夢，只是這個夢又長又臭，驚悚恐怖，自己心裏明白這不是真實的存在，他也總是不由自主地想掙紮出來，但瞬間又會被一股巨大無比的力量重新拉回到那夢境中，而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到了最後都成了徒勞和枉然。

在夢裏，他總是好像渾渾噩噩站在那千仞高懸的崖峭壁邊沿兒，一不留神就會滑落下去，而腳下面就是深不可測，黑漆漆的萬丈深淵。他只能孤獨無助地站在那裏，連一根野草都沒有的抓，只能赤手空拳任憑自己在那從耳邊呼嘯而過的狂風裏左右搖擺不定。

他唯有在那夢裏不停得聲嘶力竭的呼喊哭叫，不停地揮舞著那兩手空空的拳頭，才能感覺把這樣的恐懼與邪惡阻擋在自己身體之外，讓自己能放松下來，並且有了片刻的安全感。

此時，他真正地醒來了，他又真正地回到了這個本屬於自己的世界。他不敢再回想他剛剛逃離的那個世界，那裏欺騙、謊言和背叛四處橫行，到處都充滿了灰暗的色調，冰冷刺骨的暗流，無助絕望的叫聲，驚悚鬼魅的影子和發著綠光，來回游蕩的無數雙張合不定的眼睛。

此刻，冰羽最想和純如能待在一起，他要給純如一個真實的擁抱，就那麽緊緊地抱著，摟在懷裏，片刻也不想分開。他也想把純如的臉捧在自己的手心裏，他要仔細地去端詳純如那張美麗而溫柔的臉龐，在那讓人感覺到愜意的臉龐上，隱藏著純如對他這一年多來所有的柔情和蜜意。他也想用手指輕輕地地撫弄純如那烏黑的披肩秀發，在那溫暖而令人安靜的絲滑之間，他仿佛也會將自己的柔情透過這縷縷的長發滲透到純如的身體裏。他更想親吻純如那兩片薄薄的、紅潤而微微翹起的嘴唇兒，他要把對純如的所有感激，在彼此的糾纏中，裹挾著他冰羽獨有的味道，進入純如的肺腑裏。

他要把這五年來，他認為自己對純如的虧欠，一股腦地都彌補過來！此時，他內心裏不單有對純如的愧疚和感激，他還有滿滿的對純如的依賴和愛戀，要等著他和純如傾訴。他認為，這就是他和純如新的生活的開端，他要今生好好愛她！

可現在，還不是冰羽他能做到這些的時候。春嬌被他打得遍體鱗傷，臥在床上動彈不得，因為流了好多血，身體很是虛弱，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恢覆元氣的。好在冰羽對春嬌的毒打，並沒有傷及她的臉，因此也就沒有毀了春嬌那副俏麗的容貌，只是此時多了幾分憔悴，讓人忍不住去對她生出十二分的憐愛來，純如也是日夜守護照顧著春嬌，唯恐丫鬟婆子伺候起這個姐姐來弄出什麽差錯。

冰羽已經知道了純如和春嬌結拜為姐妹的這件事，純如這麽做，這其中一定有純如的道理，但至於是什麽道理，冰羽一時之間還是想不明白。難道純如和春嬌結拜為姐妹，就是單純地想讓春嬌為了治好他的這個毛病？如果純如的目的如此簡單，也大可不必要動這麽大的操辦，既然已經有能力將春嬌傳喚到自家來，也就完全可以按照她自己的意思要求春嬌如何去做的。再說，純如也一定是十分清楚了解春嬌騙自己的過往，為什麽純如對春嬌不但既往不咎，也不吃醋嫉恨，反其道而行，做了異姓姐妹了呢？

冰羽自然而然地又想到了春嬌，春嬌騙了他，騙得他都失了正常的心智，但最後，也是春嬌救了他，讓他從那噩夢中回到了現實。他是應該繼續恨她，還是此時也應該對春嬌帶著些許的感激之情？他也沒找到一個合適的答案，或者說一個充分的理由來說服自己。

無論如何，是春嬌給了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刻骨銘心的一夜春宵，那樣的床第之歡，即使現在回想起來那畫面，也是讓他沈浸其中，流連忘返，難以自拔，那是分明已入了他骨髓裏的記憶。人常說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或許是有些道理的，是春嬌讓他感受到了真正做男人的美好體驗，讓他嘗到了什麽是完美女人的滋味，當然，也讓他過了一年多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這天堂、地獄、人間的生活經歷，都來自同一個女人給他創造的。

而就在昨日，又是春嬌她不惜自己的生命，強忍著自己的一頓毒打，將自己從那不堪的生活裏給自己拉了出來。大愛過，也大恨過，然後又救了自己，難道冥冥之中，老天就安排了這樣一個女人，走進自己的生活裏，來故意捉弄自己的？他捫心自問，他現在對春嬌是一種什麽樣的感情多一些？思來想去，或許他給自己的答案是他對春嬌的留戀多一些，這出自於他的內心的需求和渴望，或者說也出自於他作為男人的本能占有欲望。他到底留戀春嬌什麽？是春嬌的嫵媚笑容、高貴的氣質？是她那悅耳動聽的聲音、走路婀娜搖曳的樣子？還是春嬌那豐滿誘人、讓人欲罷不能的身體？

其實，冰羽也說不清楚。

冰羽只是清楚地知道，他和春嬌之間，不可能再發生什麽了，因為純如和春嬌結拜了姐妹，純如已經給他和春嬌之間挖了一道看不見摸不著，卻也再無法逾越的溝壑，無論春嬌如何想，總歸純如實際上已先行了一步，斷了自己還存在的一些無法言說的念想。也就是冰羽想到了此處，突然間，他感覺自己有些想明白了，難道這才是純如和春嬌結拜為姐妹的真實原因，就是為了自己醒來不留下什麽後患？如果純如真是如此想法，她的心機也真是夠深的了。

想到這裏，他不免對剛才純如的所有好感又少了許多。既然你如此體貼照顧我，又想出如此絕妙的辦法將我喚醒，那為何不讓我醒來後，再讓我享受一點更多的人生樂趣呢？你明明知道我想要什麽，你偏偏又要斷送了我什麽，天知道，你安的是什麽心！

冰羽就是這樣一個充滿矛盾和覆雜的人，一個命題剛剛被他證明成立，有可能下一時刻，又被他自己努力的推倒重來。他也總是在衡量著別人如何，卻很少反省自己有沒有過失。

父親周玉知道冰羽已經完全醒悟了過來，當然是非常的高興，他得了個空閑的時候，來到了冰羽的房間。他對冰羽說：“為父明天就要組織人馬去南京要咱家的貨款，你在家好好安生的再將養一下身子，等我回來，咱爺倆個找個時間好好地談上一談。”

“父親，我也和你去一同去吧。”冰羽說。

“不用，你去，也起不到什麽作用。旅途顛簸，你且剛好起來，就在家待著吧。”

“父親，我聽說你把‘東家’的位置，讓給了純如去坐，您做的是如何的打算？”

“這個，這個有些覆雜，等我得空的時候，再和你解釋這件事情。”

“她怎麽能做得了‘東家’呢？女流之輩且不說，就是只憑著‘人好’、‘善良’這些也是不夠格做東家的，她沒有這個能力和經驗，父親，這個東家還得由你來做，不能讓她來胡鬧。”

“理是這麽個理，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好多事情，你剛醒來，你還不了解。何況純如的能力是不容小覷的，只是少了些經驗和閱歷罷了。”

“雖說她是咱周家的媳婦兒，但她也是‘興昌隆’東家楊梓傳的女兒，我們還得是有一些防備著好。”

“兒子，你前一陣子不頂事，我又忙著奔波要貨款，想來，也只有純如能將咱這個家支撐起來，所以當時也就那麽決定了。純如在你得病的這麽長時間裏，一直仔細地照顧你，你得對人家有感激之情，再有，我通過和純如的幾次談話，也能了解到她是一個非常有想法，有魄力的人，她做這個東家是沒有什麽問題的。”

“父親……”

“不要再說了，有什麽話等我從南京回來再說。有時間你也去和純如聊聊，畢竟你們是夫妻，有些事情溝通起來也方便得多。”

周玉說完，走出了冰羽的房間。他還要去做南京討債的最後的一些準備。

冰羽聽出了父親模棱兩可的話音，他確實應該去看看純如，兩個人還沒有在一起說上幾句話呢。他問了一個丫鬟，知道純如還在春嬌的房間裏。他走到春嬌的房間外面，讓丫鬟進裏面將純如叫了出來。他現在不想和春嬌碰面，那樣會讓他感覺很尷尬，或許，他看見了春嬌憔悴的樣子，也會很心疼。

純如從房間裏面走了出來，急忙說道：“你怎麽來了？你應該還是好好靜養一下的。”

“我怎麽就不能來？我來是想找你談談。”冰羽面無表情地說。

“嬌姐姐傷得這麽重，我這一邊要照顧她，還要照顧前面櫃上的生意，哪有什麽時間啊？你再等兩天，等我忙完這陣子的。”

“春嬌她又不是要死了，你怎麽著就脫不開身似的照顧她？”

“你小點聲行不？好了，不和你說了，我進去了。”純如說完，轉身要回春嬌的房間。

“那我去大佛寺找釋通主持，去寺裏住上幾天，我不回來，你不要去找我。”冰羽氣哼哼地對著純如的背影說。

純如並沒有停下來去理會他，而好像是並沒有聽見他說了什麽，自顧自地進了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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