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現在是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因為被騙去的蠶絲的這件事，他走了好幾處官府裏的關系，就是一點清晰的眉目都沒有。就是衙門裏幾個平時看似要好的朋友，好像也是有意無意的在躲著他，怕和這件事上有什麽糾葛。他派出去四處打探的人，回稟的答案都是一樣的，就是沒有任何線索。這到底是哪裏來的江洋大盜呢，既熟悉自家的情況，又有這麽大的能量，做了事能來去自如、逍遙法外，連官府也奈何不了。

周玉隱隱約約能感覺得到，這件事裏面一定是有官府裏一些人的影子在暗處活動，否則，事情也不能至於這麽難辦。但到底事情是怎麽個情形，他也是理不出任何一個頭緒來，幾天下來，已是眼窩深陷，清瘦了許多。

“周兄，你這是怎麽了？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不知道什麽時候，白郎中走了進來。

自從白大人上次和周玉喝完酒之後的沒幾天裏，周玉就在南京的繁華鬧市裏高價購了一處宅子送給了白郎中，還特意以每年八百兩銀子的價錢包養了個多才多藝的美人供白大人消遣。白大人甚是感激不說，也從內心裏真正的把周玉當成了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和知心人。他也知道了周玉在南京的住處，有事沒事的就來上那麽兩趟，兩人坐在一起聊上一聊。

“哎呦，白兄啊，有失遠迎，恕罪，恕罪！”周玉強打起精神，連忙躬身施禮。

“賢弟，不必客氣，今天我是來給你送好消息的。工部的劉大人、內務府的譚公公昨日到了我織造衙門，又專門請來了兩江總督高晉高大人，我們幾人就這朝廷采購蠶絲評議一事，定下了章程。”

“具體是個什麽樣的章程呢？”周玉見縫插針急切地問了一嘴。

“最終是這樣定的，三日之後將以兩江總督衙門和我織造衙門，兩家的名義聯合發布個公告，大概意思就是要將此次，朝廷采購生絲一事廣而告之，希望業者踴躍參加評議。這裏面有一點我得提醒賢弟註意，早做好準備，那就是每家參與者在參加評議前，需先繳納銀子十萬兩作為保證金，為的就是避免出現不良商家來渾水摸魚，還有讓一些實力較弱，卻自不量力的店鋪，讓他們望而生畏，主動退出這評議。等商戶報了名，繳納了保證的銀兩，要進行初評，初評取綜合評比前五名之後，再進行覆評，在此五名中拔得頭籌、取上第一名者為最終勝出者。繳納的保證金，等著商家履行了協議交了貨，連同貨款一起給付。其他所有不中者的保證金銀兩，在評出勝者後三日給予退還。”白郎中將他們研究的方案和盤托出，是為了讓周玉提前做好準備工作。

“這要交這十萬兩銀子的保證金，可不是個小數目啊！”周玉喃喃自語，他想把自家被騙的事情說給白郎中聽，但又立馬打消了這個念頭，事情已經做到這個份上了，斷沒有讓白大人看出自己露怯、要打退堂鼓的想法。雖然目前自己是處於騎虎難下之勢，也只能是硬著頭皮走一步算一步了。

“白兄，你放心吧，十萬兩銀子的保證金我是拿得出的。況且就是不是頭籌，還是要給返還回來的，以來沒什麽損失，二來和朝廷辦事也沒什麽好擔心的。”周玉硬著頭皮對白大人說。

“那就好。還有，按照朝廷派來的譚公公、和高晉大人說的意思，那就是即使取得了初評的前五名，在覆評之前，也要派得力的人手，到這五家的大庫裏去查看現有的庫存，對商家的庫存要求，至少也得是超過朝廷要購買的半數以上，也就是要二千五百包上下的模樣。這樣做的原因就是，以免商家到時候拔得了頭籌之後，遲遲不能按照評議的要求，一個月之內將這批采購的生絲交不上貨。他們的建議，我也是頗為讚同的，因為你們商家一旦是交不上貨，我這織造也織染不出來綢緞，到時候影響了交貨期，砸了朝廷的臉面，那可是大罪，弄不好你們商家的性命，連帶著我這性命都要搭在裏面，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情。賢弟你可要掂量一下自己的身板，千萬不可勉強自己為之。”白大人甚是擔心地對周玉說出了第二個問題。

聽白大人說到了他們事先要先查庫存的這個問題，周玉心裏“咯噔”了一下，這正是他心裏最擔心和目前最鬧心的問題。自己現在的庫裏，哪還要什麽上品的七裏絲庫存了，就是有，也是區區的不足千八百包，和朝廷要求的差得遠著呢！何況，這被騙去的生絲一旦找不回來，自己也沒有那麽多的銀兩再去采購剩下的那近四千包生絲，前前後後思想，就是即使拔得了頭籌，到時候也確實是給朝廷在一個月內供不上足額的貨。白大人和他說的都是實話，一旦這差事到時候真是不能按時交上，自己回天無力，到時候該如何是好？

“白兄，你放心吧，庫存是有的，只是，只是和你們要求的還差了些。沒事，這不是離著這最後的評議還有些日子嘛，近些天給湊足了應該是沒什麽問題的。”周玉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全部應承了下來，總歸是沒有到最後，還不知道是個什麽結果呢，即使到時候補充不上庫存，頂天參加不了最後的評議，朝廷也拿他沒什麽辦法。只是有可能讓眼前的白郎中空忙了一場，那也管不了那麽多了。

“還有呢，昨日晚上，高大人請了我們三位去他府上吃酒，說是給兩位欽差接風。高大人酒過三巡過後，他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說，他有個堂弟也做你們這個生意，也想參加這個采辦生絲的評議。雖然沒有和我們直接說，要我們三個從中調度，一定要給他堂弟弄個頭籌，但也是話裏話外表現出，他高家要在這件事情上有番作為，要為朝廷分憂的樣子。在酒桌子上，我們幾人也不能掃了總督大人的面子和興致，都是連稱一定盡力幫忙。但我能看得出來，譚公公明顯是陰奉陽違的，劉大人的話我感覺也是言不由衷，各自都揣著自己的心眼。”白郎中繼續說道。

周玉聽到這裏，深深地吸了口涼氣。看來高尚果然是走了他堂哥，高大人這條路線了。此時他知道，他原來的想法，確實是有些簡單甚至可笑了。看來大家都已經在白大人他們廣而告之之前，就各自都已經知道了朝廷要采購生絲的這件事，而且不單知道了，還都亦如他一樣，私下裏早已各找自己認為可行的門路。

別人家且不說，就單說這高尚的靠山實在是太硬實了，這兩江總督任上的本家哥哥高晉，就是在這江浙地面上一塊響當當的金字招牌，和暢通無阻的通行證。江湖中都傳說高晉是一個不徇私情的清官，周玉現在看來，那也只是傳說和不明事理的人吹捧，實在是有些言過其實。眼下私底下，高大人還不是為了自己堂弟的生意，去幫其找關系、打前站和站擂臺。

“我想你們行業裏的人，你一定是認識的，就是不知道高大人堂弟的是怎麽樣個人？”白大人看周玉陷入了思索然後問道。

“他這人年紀輕輕，但為人很狡詐，也很毒辣。”周玉不想在白大人面前，說上一句高尚好聽的話，至少不讓白大人對高尚留下什麽好的印象，所以小聲地答道。

“那就要對此人多加防範才是。劉大人是我原先在工部的頂頭上司，雖說和我表面上有同事之誼，但畢竟我和他還是隔著尊卑。此人很是圓滑，不會輕易表露心跡，我們也只能見機行事。”白大人並不知道，周玉在剛才回答他的問題時，動了那麽一點個人的小心思，又自顧自地叮囑了一句周玉。

“那一步我該怎麽做，請白大人明示。”周玉說。

“把評議的保證金提前準備好，這是其一。其二就是把價格私下合計好，這個到時候有可能就是一口價，沒有回旋的餘地，你報價高了，誰也不好替你說話。其三，譚公公和劉大人那裏你都要去意思意思，混上個臉熟，有可能到關鍵時刻能替你說上那麽幾嘴。至少千萬是不能得罪他們的，咱們也得罪不起。至於高大人那裏，你就不要有任何動作了，有他本家兄弟在，你送金山銀山也沒有用。最後，你還要留意其他的對手商家，相機而動，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能鬧出動靜來的，這也不好說。這樣心裏上都做好了準備，才不失萬全之策。還有，還有，我還要嘮叨上這麽一嘴，就是一旦事成了，就給你一個月的準備時間，到時候貨物要得急，你自己心裏要有數，耽誤了朝廷的差事，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白郎中來找周玉，顯然是經過了深思熟慮之後才來的，他說得這般利落，想得這般周到，這也正是他多年官場歷練的結果。官場是最磨人的地方，同樣也是最鍛煉人的地方。官場裏會很少有朋友，所以必須自己學會本領，還必須有高人一籌的本領，才能生存下去。只有神仙一般的人物，才能在官場如魚得水、做人做事做到八面玲瓏的程度，但這樣的人也實在是少之又少。

“那譚公公和劉大人那裏我怎麽辦呢？”周玉雖然一聽到白大人又提到了交貨的問題，頭皮都發麻，但他也是沒有辦法，目前只能挑著關心的問題問。

“他們那裏，你我出面都不合適。你要是去了，如果真是對方不開情面，或已有別人請托在先，有可能弄巧成拙、雞飛蛋打，到時候直接弄你一個罪名，將你直接踢出局也是說不準的。我更不行，事成不成不說，有可能這辮子就牢牢被他們抓住了，永無翻身之日。我想，還是讓九信出面去吧，他只是個管織染的小吏，不惹眼，就是以後追究起來這事，也量不能把他怎麽樣，也不能把他折騰到什麽田地去？我還有其他公務在身，我先告辭了！”說完，白大人轉身離去。

“好，白大人，我聽您的。您今天這番話可謂撥雲見日，茅塞頓開。我就按您交待的去辦，一會我就和九信去說。”周玉對白大人的分析布置真是佩服至極，連忙應著，連忙送白大人出門。

白大人走了之後，周玉又撿起了被騙去生絲的愁事，這可怎麽辦呢？真要是這拔得了頭籌，有可能大喜的日子，就是自己大悲的日子，弄不好還可能落個傾家蕩產、身敗名裂的田地。但事情自己走到了這個地步，也斷沒有說放棄就放棄的道理，白大人那裏雖然花了銀兩，即使這事不成，但交通到這個情份上，以後還有找得回來的機會。但這劉大人和譚公公這又要去巴結，巴結不成，自然是少了支持自己的兩股重要力量，可要是九信真幫著他巴結成了，這又是要他周玉往外撒銀兩的事情，弄不好又是一筆不小的開銷。縱使人家收了你的銀兩，暗地裏卻不給你做任何事情，事後也不主動給你退還回來，自己斷然也是不敢，也不能再去討要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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