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縣裏，看著路上衣著幹凈整潔的行人，大虎不由得縮了縮腳，他的褲腳短了兩截，露出腳踝，見著身上沒有一絲補丁的縣城人，就不免有些拘謹。

宋毅倒是鎮定自若，他緊了緊背上的籮筐，籮筐上邊蓋了一層棉布，裏面的野菜和雞蛋遮得嚴嚴實實。

“大虎，這些東西怎麽賣出去啊？”宋毅看了看左右的行人，壓低了聲音，捅了捅大虎的胳膊肘。

大虎咽了口唾沫，顫聲道，“我、我，上回我來縣裏，是人家看我背著東西，主動來找我買的啊……”

宋毅好懸沒摔個大馬趴，那剛才在後山挖野菜的時候，你跟我信誓旦旦地擔保，一定能賣得出去。

不過他也不著急，胸有成足地拍了拍大虎的背，“你瞧好咯。”

他沒急著找人兜售，而是找了塊陰涼的地方，拉著大虎一起蹲著，看著路上人來人往。

一連蹲了半個多鐘頭，都沒挪位置。

大虎折了一截柳枝，叼在嘴裏，語音不清地道，“不是說要賣東西嘛，拉著我蹲這幹嘛，再不快點，太陽就要下山了。”

他話音剛落，就見宋毅站起身，“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不過嘛，豆腐已經跑到嘴邊咯。”

大虎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看著宋毅朝著一個穿著藍色工裝，手上提著一個紅色塑料袋的男人走去。

雖說不知宋毅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他還是跟上了宋毅的腳步。

於是工裝男人就見到兩個背著背簍，打扮稍顯土氣，一看就是鄉下人的年輕男子朝他走來。

工裝男人停下腳步，問道，“兩位同志，有什麽事嗎？”

宋毅臉上漾開一個笑，“同志，你能跟我們去一下那邊巷子嗎？”說著，指了指臨近的一條小巷。

工裝男人臉上露出一絲狐疑，好端端的，跟這兩個男人去什麽巷子，他遲疑地退後了一步。

宋毅忙道，“同志，我們是真的有事找你幫忙，再說了，青天白日的，我們兩個男人，還能對你做什麽。”

這倒也是，工裝男人看了一眼宋毅說的小巷，離大路不遠，陽光能直射的到。

再說了，眼前的男人說得對，青天白日的，兩個大男人能對他做什麽？

工裝男人又看了一眼宋毅，發覺這人濃眉大眼，五官端正，看起來倒不像是壞人，又聽他言辭懇切，還是答應道，“行吧，那就跟你們去一趟，不過我警告你們，別耍花招啊。”

宋毅忙笑道，“當然不會，我們是真的有正事找你。”

說完，三人來到小巷。

宋毅給大虎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站在巷子口望風。

大虎接收到信號，放下背簍，站在巷子口，高大的身影把巷子遮了個嚴實，他一會擡頭看看天，一會低頭望望地，一副閑適的模樣，可惜背在身後微微顫抖的手出賣了他的色厲內荏。

巷子裏，宋毅將身上的背簍放下，掀開了蓋在上面的棉布，露出了裏面兩籮筐的野菜還有兩籃子雞蛋。

豁！工裝男人登時倒退了一步。

宋毅彎起嘴角，“這些野菜和雞蛋，你收不收？”

工裝男人左右望了望，沒人，連巷子口都沒有路人經過，但心底還是捏了一把冷汗，他聲音壓得極低，“這可是投機倒把罪，抓到要坐牢的！”

宋毅當然清楚，不過……他放下嘴角，露出一個苦臉，“這不是家裏過不下去了嘛，這些雞蛋，都是咱鄉下人家自己養的土雞蛋，有營養的很，還有這野菜，你瞅瞅，剛摘的，新鮮的很。”

工裝男被宋毅的好口才說得起了興趣，蹲下身子，看起了雞蛋和野菜。

還真是如宋毅所說，品相都好的很。

他又想起了家中懷孕的愛人，這個月才剛過一半，家裏的蛋票就已經給妻子補身體補了個精光，這兩籃子雞蛋要是收下了，未來幾個月，家裏可就不缺蛋吃了……

想到這，工裝男人咬了咬牙，“你這些雞蛋怎麽賣？”

上鉤了！

宋毅悄悄彎起嘴角，臉上露出一個老實巴交的微笑，“一毛錢一個。”

工裝男人皺起眉頭，“縣城裏的雞蛋可只賣八分錢一個。”

宋毅將棉布重新蓋上，慢慢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可是我的雞蛋不要蛋票呀，您可想好咯，過了這村就沒這個店了。”

說的也是，工裝男又看了一眼被棉布遮擋住的籮筐，還是下定了決心，“你這兩籃子雞蛋，我都要了！”

“好嘞！”宋毅爽脆地應了一聲，兩人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工裝男拿了兩籃子雞蛋，從巷子裏出來，避開行人，腳步匆忙地走了。

大虎看了一眼他提著籃子的慌張的背影，趕緊湊到宋毅身邊，“都賣出去啦？”

宋毅把大虎那份錢數出來給他，“兩籃子雞蛋都賣出去了，野菜他看不上。”又道，“不過問題不大，待會我再找人，指定能賣出去。”

大虎眉開眼笑地數著票子，大力地拍了幾下宋毅的肩膀，“行啊你小子，腦瓜靈光滴很！不過我有點納悶，你怎麽知道，那男的一定會買我們的東西呢？萬一他不買，咱不就是白費功夫了嗎？”

宋毅微微一笑，反敲了大虎幾下腦殼，“你就是不動腦子，那男人穿的是工裝，手上又提著一個塑料袋，看著就是不差錢的樣子。”

又道，“而且剛才我透過塑料袋，看見裏面裝的是五塊錢一罐的麥乳精，這種稀罕東西，一看就是買給家裏的老人小孩或者孕婦吃的，你說說，那家裏有老人小孩或者孕婦的，又不差錢的，能不想買咱這兩籃子雞蛋嗎？”

大虎憨笑著摸了摸腦瓜子，一點都沒生氣，“還是你聰明。”

兩人又依葫蘆畫瓢，終於趕在太陽落山之前，把野菜都賣出去了。

賣完東西，大虎想趕緊回公社，畢竟這麽多錢揣在懷裏，燙手。

宋毅卻拉住了他，“先等等，我還想買點東西。”

說著，拉著大虎到了一家他剛才就看好的專賣零嘴的店。

零嘴店的老板娘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婦女，身材微胖，面容和善，見有客人上門了，忙笑著上前招呼，“兩位客人，想買點什麽？”

這家零嘴店大約三十來平，店面不大，卻很整潔，一進門，就見到十多樣零嘴，什麽話梅幹、芒果條、無花果絲……都整整齊齊地放在筐子裏，讓人眼花繚亂。

宋毅沒應老板娘的招呼，而是逛了一圈店裏，才道，“把你們店裏的腌梅子、芒果條、話梅幹……都給我包上一份。”

老板娘笑得牙不見眼，這是大客戶啊！

趕忙照著宋毅的要求，將他點的這些零嘴包好。

拿了裝好的零嘴，宋毅往背簍一扔，跟大虎腳步匆匆地趕回了村裏。

太陽已經落山了，外邊黑蒙蒙的，沈姣姣點了一根蠟燭，屋子裏才亮堂些。

桌上仍放著那碗雞湯，只不過還剩一半，雞肉更是幾乎沒動。

一半是沈姣姣吃下去的，另一半……她想等宋毅回來，給他吃。

但是等了一個下午，到晚上，天都黑了，宋毅還是沒回來。

沈姣姣摸著肚子，忍不住多想，他該不會，是拋棄她們母子兩了吧？

也是，自己在夢裏這麽對不住他，這輩子剛回來，又逆了他的好意，他生氣，是應當的。

又忍不住亂想，知青點那邊有好幾個女知青，長的一點都不比她差，聽說其中一個，一直就對宋毅有意思，他該不會，就是去找那個女知青了吧……

想著想著，一滴淚落下眼角，映著燭光，別樣剔透。

等宋毅回來，就見到這樣一副場景。

沈姣姣坐在凳子上，一只手撫摸著肚子，正默默垂淚。

昏黃的燈光下，她的皮膚依舊白的發亮，僅是一個側臉，就美的驚人。

聽見開門的聲音，沈姣姣側過臉，露出眉心上的那一點紅痣，紅的艷麗，襯著那一臉淚痕，讓人心碎。

“你、你回來了。”沈姣姣怎麽也沒想到，宋毅會回來，她慌忙站起身，一把抹凈臉上的淚。

見著她這副模樣，宋毅有再大的氣都消了。

只是餘光瞥見桌上仍放著的，半碗的雞湯，心底又冒起了火，硬梆梆地道，“雞湯你怎麽還沒吃完。”

沈姣姣小心翼翼地望了他一眼，又迅速地低下頭，“我吃了，還剩半碗，是留給你的。”

她的聲音輕柔婉轉，尾音拉的長長的，猶如吳儂軟語，帶著一絲異樣的纏綿，那一個‘你’字，猶如柔軟的羽毛，輕輕劃過宋毅的心臟。

宋毅喉結上下滑動，他的耳根發紅，不知是天氣太熱了，還是燭光映的。

他咳嗽一聲，大馬金刀地坐在凳子上，“我一個大男人，喝什麽雞湯，等會我把雞湯給你熱一下，你給我一口不落的喝完。”

又似乎想起了什麽，從身後的背簍裏掏出十來個油紙包，放在桌上，“要是實在吃不下去，你就吃點這個，開開胃口。”

沈姣姣微微一怔，輕咬下唇，一一拆開了桌上的十來個油紙包，露出了裏面的話梅幹、芒果條、腌梅子……

這些東西，公社裏不可能有，一看就是去縣城裏買的。

原來他出門這一天，是去替她買東西去了。

她還誤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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