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矢亮想起進藤光酒量只有一小口，基本屬於戰五渣的時候，已為時過晚。

這樣的布置，這樣的舞臺，主動到令他不能自已的進藤，他總有種在做夢的不現實感。

這是一個讓他終身難忘的夜晚。

要知道他可是為此準備了一整套流程：逛街，累了他就帶她去吃燭光晚餐（緒方先生強烈推薦），之後便是去看她最愛的動漫系電影（電影票也妥妥地在口袋，），再後面便是甜品站、拉面屋的組合，當然，最後的目的地，奢侈之極的大床房。

結果精心準備的全部行程，也只有最後一項達成。

進藤光一進房間就把一床的玫瑰花給踢開，利索地爬進去躺好。

剩下塔矢亮站在門口被她這一自發自動的行為弄得啞口無言。

這一日正是東京灣大焰火節，面朝東京灣的高層樓房全部訂滿，就算他提前了一個月，也是靠著棋院相熟董事的幫助才能順利達成心願。

巨大的宛如金魚尾巴的焰火在幕墻的另一面盛開。

塔矢亮脫去西裝，走到玻璃幕墻前，靜靜地註視著那一轉瞬即逝的美麗。

房間內開著昏暗的燈盞，塔矢亮筆直地站立著，目不轉睛地望著窗外。

那裏盛放著一場華麗而無聲的焰火。

與他此刻的心情是如此地貼合相應。

“你不睡？”

進藤光困得要命，但是在床上幹躺著等了許久也沒等到溫暖的懷抱，於是有點不適應地睜開眼睛。

便看到塔矢亮那背影。

不知為何，在盛大的焰火面前，顯得如此寥落。

他，一直都是這樣的吧。

只註視著唯一的目標，筆直地朝著神之一手走去，哪怕半路摔倒，也絕不回頭。

盡管身體的本能抗拒著離開溫暖的被窩，不過進藤還是推開被子坐起身來。

也就是在這時，她看到了散落一地的紅到發黑的玫瑰花苞，擠擠挨挨，含苞待放。

“不是你的風格啊……”她嘟囔著，赤腳跳過了花枝，站在了地毯上。

“嗯，是綜合參考了緒方先生與蘆原先生的建議。我是覺得有點傻。”

塔矢亮沒有回頭。

進藤光墊著腳尖，從後面摟住了他的肩膀。

“哇哦──你都不喊我起來看！”

透過他的肩膀，她看到了無比絢麗的一朵波斯菊正在穹頂打開，長長的花絲勾勒出東京灣的海岸線，在金色的夜空中砰然綻放！

塔矢亮握住了她從後面摟緊的手指，扣緊。

一時間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就這麼靜悄悄地，分享著這一場焰火表演。

期間進藤光掌心被硬物硌了一下，她心不在焉地想那是什麼，但餘光看到塔矢亮的手指才發覺，那應該是他們的結婚戒指。

她是從來不帶的，每次上洗手間都要摘出摘進，嫌麻煩，何況想到萬一丟了呢不是更麻煩，由此不過一個月她就扔到了抽屜的深處。

但是此刻，不知怎的，心中也同樣被硌了一下，有點疼，也有點酸。

她側過臉，貼在他的肩膀上。

塔矢亮卻是誤會了，“站著累麼？我找張椅子來。”

身體上的酸疼逐漸全面覆蘇，還變本加厲，進藤光指示得心安理得，“我要沙發，對，那張單人的。”

塔矢亮好笑，“你不過來幫個忙？”

進藤光難得任性地嘟起了嘴巴，“不要前功盡哦棄塔矢亮！”

塔矢亮故作為難，扶著腰道，“啊喲，要是我腰折了，你怎麼辦？”

進藤光：“………………………………”

她扭身，幾步就跳回了床上，“這裏看也一樣！”

看她狡黠地笑著的小模樣，塔矢亮也笑了，他同樣幾步就跨上了床，一把摟住她就往身下壓，“看你怎麼看！”

他擋住了她的絕大部分視線。

進藤光伸手去呵他，塔矢亮又不怕癢，就是不松手，進藤光掙也掙不脫，只好求饒，“老~~公~~”

那聲音，真是塔矢亮從未聽過的甜膩，頓時他半邊身子酥麻得，是一絲力氣也無。

進藤光還在作死，她伸出小手指，在他胸口搔了搔，聲調暧昧的揚起，“嗯？”

塔矢亮此刻的眼瞳顯得極其黑，他咽下口水，然後，放松手肘，整個人順勢往下壓。

進藤光一開始還在笑，“哇哦~~~都第幾次了，你還行？”

不過半分鍾她就笑不出來了，“…………等、等等等等！”

她幾乎要慘叫出聲，“我我我腰疼！”

塔矢亮聲音也從未如此低啞，“只要我腰不疼就行。乖，別動……”

進藤光：“…………………………”

他他他他不是挺節制的嘛？？？

人怎麼可以突然轉變到這個地步！

難道說今天是我按錯了哪個開關了？

這節奏不對！！

但這個時候她除了呻吟，什麼也做不了！

完全被控制住的身體，連靈魂也要交出去了般──

就是這樣的感受，席卷了她全身所有細胞。

他已經到了失控的邊緣……

塔矢亮當然知道縱欲過度是不對的，他都聽得到耳膜內的鳴叫聲，提醒自己動作到了何等激烈的程度，只不過，他停不下來。

他跟進藤之間存在著這樣那樣的問題，卻沒有任何人可以給到他們建議。

只要塔矢亮願意，他可以對任何人溫文爾雅談笑風生，可對於妻子，對於愛人的交談……他就變得無所適從。

他不知道用什麼方式才能真正傳遞，他已經跟之前的塔矢亮不一樣了，不是那個會忽視她的感情，故意無視她存在的叛逆少年，他真的很喜歡她，也只有在她身上，他才會體會到何謂甜蜜何謂犯傻何謂心神不寧，但是他不知道怎麼表達給她看表示給她聽。

或者，這是最直接，也是最感官的方式之一？

結果這麼一折騰，進藤光半夜就餓醒了。

塔矢亮抱著她的手鉗得相當緊，以至於她不用上全力還掰不開。

好在他也累過頭，一時間倒是沒有醒來。

進藤光在房間了兜了一圈，抽出菜單看了看，被上面的價格嚇到咂舌。

最後她折返至吧臺前，拿出了兩桶方便面──哦也，熟識的商標，要知道她在中國棋院的多少個夜晚就靠它們支持過夜？

為人熟知的進藤光的天賦之下，有著不為人知的無數次通宵熬夜。

灌滿水壺燒開，撕開泡面包裝後註入，用一旁的杯蓋壓住三分鍾──

Bingo~

熱氣騰騰的泡面出爐！

早在她那一通折騰時塔矢亮就醒了。

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的便是她光著身子只穿了他襯衫走來走去的背影──

心裏頓時湧起了一陣滿足。

“吃點麼？”

那種灼熱的視線最終還是帶來了感應吧，進藤很快轉過身來，撞見他正睡眼惺忪的模樣──塔矢亮被封作棋院男神還是有點道理的，就算這個時候，也是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奪目。

不過剛剛睡醒的緣故，白天看起來尤其淩厲的臉部線條柔和了許多，有點呆，還有點，嗯，萌。

於是當進藤光把一杯泡面遞過去時，忍不住在他腦袋上揉了好幾下，把頭發弄得亂糟糟的一團。

塔矢亮好笑，也順著她，並不多話，只是接過杯面大口開吃。

進藤光跪在床上，一手支著膝蓋，一手托腮看他。

也是難得餓得這麼厲害，不過幾下就撈光了，塔矢亮再看她才想起來，“你不吃？”

這一刻他們的關系是史無前例的親密，親密到進藤光不知不覺就把自己的心思說出了口，“看你吃著挺香，不想動。”

塔矢亮伸手，捏了一記她的臉蛋，“再不吃就糊了！”他掀開被子起身，把空了的杯面扔進垃圾桶，又去吧臺拿回了泡好的杯面。

進藤光換了個姿勢，側躺，胳膊支著腦袋，故意嘖嘖出聲。

塔矢亮挑眉，示意他的疑問。

進藤光赤裸裸地上下打量著他，“你平時也沒有運動啊……”

雖然不至於腹肌八塊什麼的，不過該有的線條都有，看起來就很有質感，她想伸手摸一摸。

然後她真的伸手摸了……

然後……

“面要糊了……唔……”

“沒……沒關系，等會……回家我給你……”

“……好吧……”

☆、第壹佰零一章 白影

所謂縱欲過度也不過如此。

這一番纏綿幾近淩晨才作休。

自然而然，難得放縱一回的塔矢亮沒能按時起床。

直到下午兩點，他才被手機驚醒。

進藤光更是如此，她好歹還醒過一回，見塔矢亮還睡著沈，立馬吧嗒吧嗒嘴巴繼續睡。

這會朦朦朧朧聽到塔矢亮一聲低呼，她揉了揉眼睛，卻怎麼也睜不開，“怎麼了？”

塔矢亮動作很快，進藤光睜開眼的時候他已經穿戴完畢了，“靜真病了，送去醫院急診的路上，蘆原先生電話裏說得不是很清楚，我去看一看。”

這下進藤光真嚇醒了。

塔矢靜真前一晚上吃了很多魚肉。

他回到日本後，頗有點挑食，這不愛吃，那個也討厭，唯獨魚肉是怎麼吃也不厭。

何況進藤光不在，靜真更是變本加厲，晚飯就單挑著魚肉來吃，飯都不碰了，明子慣著他，只要他吃飽了就好，哪裏會阻攔。

那一晚睡覺時還好好的，可到了早起時早飯就吃不動了，神色有點萎靡，明子沒察覺，趕著做了他最愛的海鮮魚片粥，結果這一吃下去，當場就吐了。

明子夫人有著豐富的育兒經驗，知道孩子嘔吐有很多原因，但無論哪一種，必須讓孩子吐幹凈，這也是幼兒自我保護的機制。

但靜真吐光了早飯不說，這一番吐得尤其厲害，最後連喉嚨都吐傷了，帶出了血絲。

行洋夫婦給嚇壞了，正好門下弟子前來拜訪，便是開車的開車，聯系醫生的聯系醫生，匆忙間蘆原趕緊給他們去了電話。

藤原佐為也是急得團團轉，他還記得虎次郎吐血時候的模樣，奄奄一息。

可作為一個幽靈，除了原地打轉，他什麼也做不了。

“光，小光……他不會有事的，對吧，對吧？！”

藤原佐為在她耳邊焦急的喃喃聲，讓進藤光猛然驚醒。

她發現自己等候時，居然枕著塔矢亮的肩膀睡過去了。

塔矢亮眼底下同樣是青黑色一片，此刻正目不轉睛地註視著重癥監護室的方向──靜真因為中途出現休克而被臨時轉移進去，已經過了半個小時了。

走廊裏一聲咳嗽都不聞，明子與行洋被門下弟子勸到二樓休息室等候消息，畢竟行洋的心臟不宜太大波動，靜真這次把所有在場的都嚇的不清，從嘔吐開始，然後昏迷不醒，期間出現間歇性的抽搐，嚴重到甚至休克兩次，蘆原他們都以為，孩子可能真熬不過去了，這個時候最好不要讓塔矢前五官王直接面對為好。

進藤光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睡著了，而且塔矢亮明顯還不知道。

就當她重新開始心驚膽戰的時刻，醫生出來了，塔矢亮連忙起身，卻因身體僵硬而踉蹌了一記，倒是一旁一直站著的蘆原先問出了口，“怎麼樣？”

醫生落下口罩，露出安慰的笑容，“沒關系，已經醒過來了，再觀察一段時間後我們會將他轉移到普通病房。”

眾人皆松了一大口氣。

蘆原說，“我去告訴師母一聲。”

走了兩步，也笑，“我的腿也麻了。”

進藤光起身，“我去吧。”

她回頭看看監護室，心中有一點古怪的感覺，剛剛似乎做了一個夢，乍醒時還有點印象，但是被佐為一打岔，卻是全忘得幹凈。

結果就在她回首的一瞬間，視野中，似乎飄過了一片，霧蒙蒙的影子。

佐、佐為？！

她頓時以為是身邊那個鬼魂。

結果藤原佐為探出了臉，啊啊？小光？

佐為在自己身邊，那剛剛飄過去的那個是──

進藤光頓時不寒而栗。

她不願深想，加緊了腳步往電梯走去。

剩下剛剛對她這個猛回頭的動作若有所思的塔矢亮。

孩子沒事了，他才有這個心思對她的莫名其妙的動作細想。

進藤是在找誰？

昨晚至今，他並未看見那個白影。

是因為靜真不在他身邊的緣故，亦或是，白影已經消失？

塔矢亮搖了搖頭。

如果白影消失，進藤光不可能這麼無動於衷。

是的，他觀察這一段時間發現，進藤光時不時就心不在焉，說是發呆也不為過。

有時就笑出來了，臉上這些顯而易見的表情，似乎在跟什麼人對話那般，自然而然做出的反應。

結合之前的種種，他大膽地作出了一個猜測。

進藤能夠跟那個白影溝通。

但進藤應該並未被那個白影操控。

相反，倒是靜真，下出了“過去的進藤”才能下出的棋。

他一直記得靜真說過的話，那個人，在進藤的身邊……

也就是說，靜真也曾看得見。

之後雖改口，說不定只是畏懼進藤罷了。

塔矢亮從不做無把握的事，盡管他已經把那日書房裏的事當做完全沒發生過，也註意著盡量不在進藤面前露出要細究的意思。

但該收集的信息，他依舊在做──他把多年前自己記錄的進藤下過的棋局，與網絡上SAI的對局都找了出來，然後與靜真的第一局做了對比。

他得到了一個結論。

相當不可思議。

那個白影，應該就是SAI。

除此之外，別無第二種可能。

行洋一行人匆匆下了樓，明子的神色尤其憔悴，塔矢亮印象中的母親一直都是光彩照人美麗大方，而這麼一見面，才看得出，歲月的痕跡，終究不饒人。

他心頭不禁一酸，“母親……”

明子不看他，只望著監護室，“靜真呢？”

進藤光一直攙扶著，勸解道，“醫生說過會就轉到普通病房。”頓了頓，她又說，“初步判斷孩子對海鮮存在過敏，不過還沒抽血，他們需要時間來驗證這一點。”

幾人都驚訝，塔矢亮脫口而出，“怎麼可能，他最喜歡吃的，不就是生魚片麼？”

明子與行洋對視一眼，然後又看向進藤光。

進藤光也蠻不解的，醫生只解釋說過敏機制到現在醫學界都沒有個定論，他們只是推測，也有可能是受涼，但是受涼是不會導致休克的，總而言之，不能一百之一百結論，這種事能避免，家長還是小心為上吧。

進藤光嘆了一口氣，“在中國還好好的……”

塔矢亮輕輕抱了她一下。

她順勢靠著他。

兩個人依偎著，從彼此的身上汲取溫暖與力量。

不管怎樣，孩子正在好轉，行洋夫婦喜極而泣。

蘆原等人也放下心來，伢木是蘆原拉來幫忙的，他看到進藤，便上前拍了她兩下肩膀，以作鼓勵，他跟和谷是師兄弟，平時跟進藤也走得近。

進藤光道謝了一番，又隨口問了一句，“和谷是不是要回國了。”

說是出國歷練，其實是被森下遣去送死的和谷義高最近在韓國生不如死。

高永夏洪秀英也就算了，現在下面的小孩都能橫著豎著欺負他，直恨得他頭懸梁錐刺股奮發向上。

進藤光最近沒在網上再遇到他，她也是回國一堆事，加之孩子在旁，一忙起來就沒有那個閑工夫給他打電話，看到訝木，心想他們同門，肯定來玩更密切些，就問了問。

伢木點了點頭，又想到什麼，好笑地說，“他說在韓國遇到個人，跟進藤你有的一拼，居然也是個妹子。”

進藤光一楞，“有這麼個人麼？”洪秀英怎麼沒跟她提起過。

伢木道，“據說是這次三國挑戰賽韓國的殺手！，不過我倒是覺得是他過於誇張。”他笑了笑，“比進藤還厲害的女棋士？不可想象。”

進藤光下意識搖頭，“中韓那邊的大環境，競爭要比我們激烈的多，我倒是覺得從中國回來這幾個月，自己退步了不少。”

雖然話說得難聽，但是周圍的塔矢門下也反駁不得。

日本國內賽事多獎金豐厚，對手就那麼兩三只，但凡稍微有點成就，只要保持自己的狀態，就不怕不贏得盆滿缽滿。

這種不思進取的狀態在日本蔓延了將近二十年，進藤光這一代是無法想象在上個世紀，日本究竟如何在三國戰中抵達但求一敗的絕頂巔峰。

如今國內的一線棋士，譬如緒方白川等，他們地位已定，國內的賽程又這麼滿，更不會選擇冒險去參加國際賽事。

結果，圈子越賽越小，觀眾群也是日益萎縮。

怪不得讚助商死扒拉著她跟塔矢亮不放，現在願意看圍棋的年輕群體，可不是沖著那幫老頭子去的。

幾個人在這邊閑聊，靜真那邊也被推出來了，小小的身子，一動不動地躺在病床上。

進藤光只看了一眼，腿就軟了。

安心是一回事，看到又是另一回事。

塔矢亮不得不摻著扶著她，直到小孩轉移到普通病房。

期間一直保持沈默的藤原佐為，看了看塔矢亮，又看了看進藤光，再看了看一動不動的靜真，難得一見的，陷入了沈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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