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藤光都不敢看電腦屏幕了。

她當然還記得，佐為與塔矢亮第二次的對局前，說過的那段話。

“他長大後，可能會化為雄獅……或會變作巨龍……他現在只不過……被我剝掉了獠牙而已……”

命運兜兜轉轉，似乎又回到了當初。

只不過這一次，再沒有了那個懵懵懂懂的進藤光。

“你下得很好啊，為什麼要這麼傷心呢？”

“唔……”藤原佐為以扇靠唇，發出了不明意義地低嘆。

那邊靜真拼完了拼圖，搖搖晃晃爬下床，跑到進藤的身邊，要她抱。

在照顧孩子這方面，與順其自然的塔矢亮不同，進藤光原則性很強，為了保證視力與身體的發育，在靜真上學前她盡可能地不讓孩子接觸電腦與手機。

她很快就起身將他抱開，去旅行箱裏找了其他玩具哄他玩。

而就在這個時候，佐為出聲了，“小亮在試探我呢。”

進藤光驚訝道，“他不相信你是SAI？”

她回身一看，果然。

塔矢亮一開局便毫不猶豫，殺氣騰騰地直入主題，並不完全是他穩紮穩打的風格。

想想也對，這麼多年了，雖然SAI如曇花一現盛名不在，但也不是沒有人冒充他。

在一旁觀棋的伊角則若有所思，“這個人，是職業棋手？”

進藤光不掩飾，很幹脆地揭穿了謎底，“是塔矢，哼，搞得神神秘秘的幹嘛，穿馬甲我也認識你嘛。”

伊角吃了一驚，他雖研究過塔矢亮的棋譜，但網上匿名的對局又與平時不同，這時再辨盤面，這才認出來，他不由也好笑，“可能是塔矢君為人低調慣了，不想讓網絡上觀戰的棋迷這麼快就發覺吧，畢竟他是名正言順的當今日本第一棋士，人氣非同尋常。”

進藤光笑了笑，“你倒是了解他。”

這麼幫他說話，當年還揍他這麼狠。

真心無法理解啊。

靜真幾次聽到了拔拔的名字，不禁擡頭看進藤光。

可他們都聚在電腦前，居然沒一個搭理他的。

他玩了一會玩具，實在無聊透了，便悄悄爬下來，摸到他們的身後，使勁仰著脖子看。

嗯，拔拔……拔拔在哪裏呀？

伊角是有分心去關註靜真的，見他一跑過來就抱著自己的小腿，仰著脖子可憐兮兮的，趕緊把他提起來，讓他坐在自己雙腿上看。

進藤光雖跟佐為說是不想看塔矢亮輸，但行動勝於語言，此刻全神貫註地盯著屏幕，完全沒註意身後又多了一雙專註的眼神。

藤原佐為越下越興奮，而進藤光也看得膽戰心驚。

有時候觀棋的人會比下棋的人更緊張，就是指的這個情況了吧。

高手對決，不過如此。

伊角看得實在激動，想打電話給和谷，就這盤面討論一番。

在中國學習過的棋士都有這個習慣，大家一邊看一邊吵，所謂觀棋不語真君子啥的就是浮雲。

集體討論的好處是集思廣益，壞處便是，他中文太結巴， 吵起架來必輸無疑。

可考慮到現在所處的場合，跟和谷解釋過於麻煩，他終究還是忍住，只默默地看。

進藤光卻是忍不住了。

終究她是很多年沒有跟佐為一道下棋了──啊，應該糾正一下，是佐為說，她下棋。

像線牽動的木偶一樣，扇子落點的地方便是棋子所往之處。

初時她並不懂棋子的內涵，而等她入門，佐為便是極少再這樣操縱她下棋了──與行洋老師的對局屬例外。

後來她越來越被圍棋所吸引，越來越無法放手屬於自己的棋局。

為了這個，她還傷害過佐為……

當年不過是略懂圍棋她就敢這麼對佐為，何況是現在呢？

她是進藤光，從來就不是虎次郎。

佐為消失她是後悔不疊，也曾哭得嘶聲裂肺，說要把所有的棋都讓給他來下。

但真的事到眼前──

單單就和谷的那一局他們就能吵得天翻地覆！

進藤光突兀地變安靜，佐為還真有點不太習慣。

與十年的情形是迥然不同，如今的進藤光不單會提出自己的看法，建議還頗有見地。

不過他也沒奇怪多久，很快，剛剛那一幕再度重演。

讓進藤光看棋不發言是可以的，問題是，現在沒有人可以操縱她下棋。

一想到那一步是從自己的指尖落下去的，她就忍不住要糾結：說不定換個方式下會讓對方死得更快更好？

不出所料，兩個人又吵起來了。

等進藤光吵到口幹舌燥起身去倒水喝，可一扭頭就看到靜真端坐在身後吧嗒吧嗒眨著一雙大眼，她真心一口血，“你──”

伊角怕她說靜真，趕緊勸和道，“他只是想看棋罷了，平時我們對局，你也不是讓他看的麼？”

看在前輩的份上進藤光忍了又忍，算是忍住了，擱在中國哪個放靜真進來看她的棋，全部要被她說教到口吐白沫不算完！

進藤光起身倒了杯開水，扭頭再看局面，塔矢亮已經在劫難逃。

嘖，要是我的話──

藤原佐為不快道，哪有你這樣下的啊。

進藤光嘆氣，千年前圍棋也不是現在這個樣子嘛。

藤原佐為想了想，難得沒反駁她。

進藤光卻沒有一點點開心的表現。

她覺得，要跟佐為長久地過下去，他們的相處模式，不改變一下，是不行了。

這一局下完，那邊發來一條訊息：你是SAI？

佐為沈默，沒有回應。

進藤光得不到指示，她可不客氣，直接關閉了窗口，下線吃飯！

就在這個時候，擱在桌沿的手機的鈴聲猛然響起，嚇了毫無準備的她一大跳，手下意識一揮，手機飛出，！當一聲砸上了地面。

“啊啊啊啊──”

進藤忍不住就發出了一連串的慘叫，“我的手機！！”

行政套間的辦公區地面是大理石的，屏幕碎裂的聲響如此清晰。

進藤光心疼死了，這是讚助商送的EVA限量版啊啊啊啊啊！

她忍著無比的心痛撿起來一看，是明子夫人的電話。

人做奶奶的是絕對忍耐不了沒有靜真的陪伴哪怕一晚上。

所以進藤光離開的次日，行洋剛把塔矢亮領去老友家，她一秒鍾也不耽擱，行李一收拾，坐上了最早一班航班，現在在趕回家的路上。

有了乖孫，兒子還要他幹嘛！

抱有此想法的，還有行洋老師。

“也就是說，塔矢他現在是一個人在中國了，”進藤光合上手機，看了看伊角，“一起午飯？”

伊角微笑著搖了搖頭，“下午有安排，抱歉。”

進藤光不無失望地說，“好久沒有跟你們一起用餐了呢。”

伊角擡起手腕看了看手表，“是啊，真的是太遺憾了，唔，時間差不多──”

進藤光只好起身送客，等她轉回來，靜真正像模像樣地，嗯，摸著鼠標，在屏幕上亂點。

“靜真！你在幹什麼呀？”進藤光心情還算不錯，沒有一上來就喝止他。

靜真眼巴巴地看著電腦屏幕，“拔拔……拔拔在裏面嗎？”

進藤光忍著笑，卻是看著藤原佐為。

藤原佐為也記起了當初自己鬧的那個大笑話，於是傲嬌地哼地一聲，扭頭看往窗外。

進藤光知道他面子薄，這會只管上前把靜真抱起來了，“拔拔不在裏面，拔拔還在中國呢，不過啊，爺爺奶奶現在在回來見靜真的路上哦。”

“真的嗎？”靜真的情緒一下就高漲了。

進藤光笑道，“是啊，靜真很想爺爺奶奶吧？”

她對他管教甚嚴，私下麼，倒是不反對明子夫婦對靜真百依百順來著。

靜真嗯嗯地點了點頭。

進藤光又說，“那靜真跟奶奶回家吃飯好不好？”

靜真猶豫了，“老師你呢？”

進藤光摸了摸他的臉蛋，“老師有其他事哦。”

靜真很認真地說，“那老師去辦事吧，靜真會乖乖聽奶奶的話！”

進藤光忍不住就親了一記他的臉蛋，“靜真好乖~~老師好喜歡靜真呢！”

靜真也開心地回親回去，“靜真也最喜歡老師了！”

眼見著親子融融的氣氛，藤原佐為不禁出聲問，“小光，你要辦什麼事嗎？”

進藤光笑瞇瞇，“嗯，佐為，我們去因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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