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子落下，小亮就此止步於循環圈，”作出最後的結論，緒方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往後舒坦地倚在了靠枕上。

而棋盤對面，則是沈思其中的女孩。

如磐石般，保持著正坐的姿態，半響不曾動彈一分。

緒方放松了片刻，見對方只如入了定，於是自顧自地起身，去了廚房。

等他回返，少女還保持著剛剛的姿勢不動，手中卻開始，在不住地撥動著一顆黑子。

是有了什麼想法吧，與之前他們之間的任何一局一樣，這個孩子，總會突然爆發出，令人不覺眼前一亮的閃光。

在這稱之為死氣沈沈都不為過的日本圍棋界，眼前的這個人，到底還要給他與其他人，帶來多少驚喜呢？

是那個，網上已然被神化的影子，在帶領著你成長的嗎？

“那個……”少女突然出聲，打斷了他的凝視，“我覺得，塔矢這一手，沒必要這麼強硬。”

“你的意思是，退縮？”緒方不動聲色道，“對方可是一柳王座，稍微一點點讓步都無異於放虎歸山吧。”

“唔，如果一柳老師意在於此，那麼不給也不行啊，我是這麼想的，中腹給他也沒有關系，我能在右上方得到實地不是麼？”

緒方腦海中已然推算了好幾番，“唔……一柳的棋藝，可不像你說得這麼輕松，恐怕不能如願吧。”

“嘿嘿，這個時候，緒方老師就應該跟我從這裏開始，重下一盤才好，”進藤光開始收子，“每次秀英也都這麼說，什麼對手不像我說得那麼簡單，那麼盛氣淩人的強詞奪理，不過最後一推演，大都還是我對嘛！”

緒方幾番思量，終於坐定，“這倒也是，雖然你及不上小亮，不過聊勝於無，就當晚餐前消磨時間好了。”

“……緒方先生，你可以小點聲，不要讓我聽見麼？”

“呼──”

乍一出門，還不適應，光狠狠打了一個冷顫。

屋外的寒氣最終還是驅走了殘留在她體表的最後一絲溫暖。

“啊，真是的，緒方先生也快點啊。”她碎碎念地抱怨著，邊無聊地四處打量。

隨意地一撇，眼角的視野中，卻十分突兀地，閃過一縷亮光。

這一下就引起了她的註意，再仔細瞇起眼睛一看，“啊咧，那個是……小野先生！”

躲在樓體背陰處的身影一顫，卻因為對方堅定地指認，而不得不，放棄再隱藏，走了出來，“啊……哈哈哈哈，進藤你也在啊哈哈哈哈。”

幹嘛笑得這麼……咿，好假啊……

進藤光不覺又是一個冷顫，但小野五段也算是塔矢門下的前輩，不主動一點招呼是不行的，“小野先生是來找緒方桑的嗎？”

“啊哈哈哈哈，怎麼會，我是來買東西、對，是來購物的啦！”

緒方的這棟公寓處於一個成熟小區內，附近就有一大型的購物中心，由此進藤光並沒有懷疑，“哦哦，這樣啊。”

例行招呼打完了，接下來，她就只能眼巴巴地望著對方了。

真沒辦法，在塔矢門下的小野五段幾乎可算作是與她僅僅有幾面之緣的陌生人，沒與他對手過，在研習會上也很少聽到他的見解。

進藤光直接詞窮。

而對方呢，似乎也無話可說。

“啊哈哈哈哈哈……”

小野的幹笑並沒有持續很長時間，從地下停車場開車上來的緒方，終於不負兩人所望，到場解了圍。

“你怎麼會在這裏？”

“小野先生是來購物的啊。”進藤光連忙道。

“購物啊，千裏迢迢從西區跑到這裏來購物，小野，我倒不知道，原來除了千葉原，你也會鍾情其他商業圈？”

小野摸頭的動作幾乎凍結了，他尷尬地咧嘴笑了笑，“哈哈，那個……那個……你們去吃飯哈？”

緒方心中有些奇怪，臉上卻只是挑眉，“你管我？”

小野：師兄你不要這樣……好可怕嗚嗚嗚嗚嗚。

小野抵不住對方的冷眼審視，默默地決定主動退散，暫時退場。

反正、反正他的任務也算基本完成了麼……

“唔，你吃過了嗎？”卻是緒方，一見他就想起了在棋院甚囂日上的傳言，心中咯！了一下，不由想，拖了證人也好。

小野立馬眉開眼笑，“誒，一起吃飯呀？多不好意思啊哈哈哈哈。”

“嗯，你那一份記得要自己付錢。”

“嗚嗚嗚師兄…………”

同在塔矢門下，小野與這個入門最早的師兄也算不上親近，除了年齡與實力差距存在的客觀因素外，另一點便是，他們在圍棋上，都沒有共同語言。

所以就算這會緒方在，現場照樣一片冷清。

好在緒方是一心一意盯著路況看，而進藤光呢，她早早啟動手提，整理起今天的對局來。

自打北鬥杯落敗開始，每一局，與任何人交手後她都要一一記錄在案，包括覆盤討論中產生的疑點與想法。

不然棋算白下，敗仗也算白吃了。

而與緒方十段這樣的高手對局，更是讓她尤其珍惜。

以她目前的段位來看，高手過招的機會實在難得，可以隨意挑戰頭銜者的這種機會，也不是天天都有的。

又不是塔矢那個家夥，早是循環賽的常客天天對上大佬級別不說，老天還給他開了個金手指，別的且不提，家裏就供著一尊大神。

相比較當年的佐為還在身邊時，自己卻從不珍惜。

進藤光不由擰了眉頭，悄悄地，嘆了一口氣。

而同樣坐在後座的小野，望著被手提顯示屏瑩瑩發著的光襯得臉蛋格外明亮的少女，同樣也在，思忖著什麼。

“緒方先生，我覺得啊……”

“唔，你這麼想的話是不錯，可我認為──”

“那要這麼下的話……”

好吧，飯是一起吃了，但人明顯是沒在一個場景裏。

望著那吃飯都沈浸在二人世界中的對方，小野的眼中真心兩泡淚。

“那個…………”

他舉手。

“不對不對不對！緒方桑，實力相差這麼大，要是再不拼一把，我壓根就是死定了嘛！”

“……不好意思，對我而言，遇到這種局面，也實在很難想象，換位來想，對手實力差到這個地步，我也不知道他要怎麼拼命才會贏呢。”

“我……我實力差是事實，但是，也不代表我的看法不對的說！”

小野低頭看著面前的牛排君，淚水沿著臉蛋蜿蜒而下。

他就是來當背景的吧？

接下來的半個月，棋院各種路人也領略了一把啥叫大變活人，啥叫背景化。

看樣子進藤光是打算把青春期的所有精力都投入到那十九路天地之中，白白浪費了青春。

而所謂風水輪流轉，塔矢亮，也輪到了這一天。

“……秀英，你給我翻譯，說，這一著他高國手也下得出來，真對得起他家那缸子泡菜！”

“這個，進藤……”

“給我翻！怕死當什麼好漢啊！”

明顯比一年之前拔高了許多的韓國少年搖了搖頭，輕輕嘆了一口氣，像是完全拿她沒辦法，無奈地把這段一定會點爆對方的對話，一絲不茍地給譯完。

果不其然，號稱韓國新生代第一人高永夏幾乎在聽到翻譯的瞬間就變了臉色，眼神也變得險惡起來，“那進藤初段是有何指教呢？”

“多大個人了，永夏你跟個女孩子計較啥呢！”洪秀英覺得自己這個翻譯真心附加價值太高了，當翻譯還得帶消防功能的，擱在外交部得多值錢啊……

好吧，他眼前的這兩個人是不會看見這一點了。

高永夏是在剛剛過去的這個夏天奪得了國手的稱號，可謂是意氣正風發，而進藤連日本頭銜戰的循環圈都進不了，一直徘徊在低段者的淘汰賽。

這廂比較之下，這不明顯就是刺激她來的麼。

高永夏瞥了他一眼，“知道你喜歡她，洪秀英七段！”作為惺惺相惜的對象，這段居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萌生的感情，他明顯就是恨其不爭，“你都啥審美啊，”他托著下巴，壓根不屑的眼神，上下打量著對方，“要胸沒胸，要臀沒臀，還這麼兇巴巴，你說就這麼個妞兒──”

洪秀英面不改色地翻譯道，“高永夏在向你問好，說本因坊戰進藤你勢在必得，他也很想再與你切磋切磋。”

好吧，至少這挑釁的眼神，是與這番話對上了。

進藤光完全沒生疑，就是隱約察覺這個字數好像，嗯，對不上……

不過她在外語方面是一竅不通，而且，又十分信賴身邊的，韓國少年。

哪裏就知道就是這個面前看似老實的家夥會仗著茶館就沒有其他同行的情況下，指鹿為馬了。

高永夏卻察覺出來了，“餵餵，你說了什麼，她怎麼一點都不生氣啊？”

不對嘛，明明這丫應該一點就爆，此刻不掀了臺去得多給這家店主面子啊？

洪秀英怒道，“你還想她怎麼生氣！夠了！今天可是進藤她特地來接待我們的日子啊！”

高永夏切了一聲，“就她，還接待？不把我毒死拋屍就算對得起韓國棋院的面子了！”

洪秀英大怒，“你也知道！不安分點！把她氣走了你能拿獎金呢還是能拿獎狀！！”

高永夏撇嘴，“別說得這麼義正詞嚴的，來接待的不還有其他人麼？你是眼裏就只有進藤了啊，進藤這樣進藤那樣，那趕緊的，趁這次交流娶回家算了，省的天天念叨，得了，我也不礙你的眼了，還是按棋院安排，自個兒去找塔矢亮吧……厄──”

同時呆住的還有那一見色立馬忘義此刻就差沖他噴火的洪秀英。

那個，來接待的，還有其他那個人……不就是塔矢亮嘛。

好吧，塔矢亮已經當背景當習慣了。

從見面開始到現在。

這三人就沒把他放在眼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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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塔爹的發紅包在下一章！大家~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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