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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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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對夫妻跟在袁香兒身後走進庭院。冬夜寂靜,庭院四周繁密的樹木仿佛黑暗中的無數影子,沈默地駐立在角落裏,影影倬倬,令剛進屋的女子心中有些害怕,她悄悄挽住了身邊丈夫的胳膊。

好在,前方的數楹屋舍中透出溫暖明亮的燈光,讓她稍微感到安心了一些。

院子的中庭有一棵粗大茂密的梧桐樹,在他們經過的時候,樹下一只強壯的大黑狗突然發出激烈的犬吠,把那位女子唬了一跳,她轉眼看去,恰巧看見樹邊一座小小的高腳小木屋裏伸出一雙白生生的小手,把那個雞窩一般大小的屋門關上了。

女子緊張地搖了搖丈夫的衣袖,示意他看一下。但他的夫君只是伸手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掌,

“麗娘,這是好地方,不必害怕。”她的丈夫說道。

樹下的石桌上轉過來一只貓,那只貓隱在暗處,混沌一片看不清毛色,只有一雙眼睛在黑暗中綠瑩瑩地發著光,它弓著背,喵嗚了一聲似乎要撲過來。

名叫麗娘的女子忍不住“哎呀”了一聲。前方領路的袁香兒停下腳步,開口阻止到,“烏圓,這兩位是客人。”

那只貓瞇起眼睛,竄到樹冠中消失不見,黑暗中依稀傳來一聲男子的輕哼聲。

袁香兒將兩人領進客房,“兩位想必餓了吧,在這裏稍坐一下,我去為你們準備飯食。”

麗娘本想客氣兩句,但不知為什麽,聽見袁香兒說了這句話,腹中突然傳來一陣強烈的饑餓感。

上一次吃東西是什麽時候,我有多久沒吃飯了?她在心中疑惑的想。

“那就勞煩你了,我們一直在趕路,肚中實在是空泛得厲害。”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和袁香兒道謝。

這位年輕的主人雖然同意他們借住的請求,但一直十分冷淡地保持了距離,讓她有些局促不安。可是她確實走了太久的路,又餓又累,難得遇到這樣溫暖明亮的地方。只好顧不得那許多,厚著臉皮在這裏借住一晚。

袁香兒轉身出去,不多時端進一個托盤,托盤上擺著兩碗堆得高高的米飯,和六碟菜肴果品。她將那兩碗插著筷子的米飯擺在麗娘夫妻面前,擺下菜肴。又在屋角的香案上點燃三支香,搖熄了明火,插進香爐中。

“請自便吧。”她向那對夫婦點了點頭,帶上門出去了。

“好香啊,夫君快來。”麗娘高興地拉著丈夫在桌子邊坐下,“夫君,你餓不餓?我著實有些餓得有些慌,咱們快吃吧?”

她的丈夫在她的身邊坐下,用一種溫柔寵溺的目光看著她,拾起筷子不斷地將桌上好吃的食物往她的碗裏夾。

自嫁入夫家之後,他們夫婦恩愛,琴瑟調和。只是最近這段時間,夫君似乎對她分外憐惜,不僅一直陪在她的身邊,還時常握著她的手,用一種眷念不舍的眼神看著自己。

麗娘心中甜蜜,卻又莫名有些酸楚,她拿起筷子也給自己的丈夫布菜,“真是好吃。主家的那位姑娘雖然看起來冷冰冰的不愛說話,其實卻是個好人,為我們準備這樣豐盛的飯菜,明日我們可得好好謝謝她。”

“嗯,我們好好謝謝她。”她的夫君說道。

他們很快吃飽了飯食,攜手躺在床榻上。

“啊,真是舒服。辛苦了這麽久,終於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麗娘躲在暖和的被褥中,和丈夫手握著手,額頭抵著額頭,悄悄說著話,“夫君,你覺不覺得這裏有些奇怪。那位姑娘似乎也有些奇怪,你看見沒有,她的手上一直抱著一只白色的狗子,那只狗好像受了傷,皮毛脫落得一塊一塊的。但它看人的眼神真的冷,就像……就像山裏的狼一樣。明明是那麽小的狗,被它看一眼我渾身就冷得直打哆嗦。”

“沒事的,麗娘,你什麽也不用怕,放放心心的,一切還有我呢。”他的丈夫伸手把她摟在懷裏。

是的,有夫君在,我沒什麽好擔心的。麗娘躺在溫暖的床上,靠在丈夫的胸膛,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心,

“我們這麽久沒有回去,佑兒不知道有沒有想我們,明天一定要早一點趕回家裏去。”她的聲音漸漸低沈。

不知道從哪兒傳來一股請清泠泠的鐘聲,伴隨著一個女子低低念誦經文的聲音。那聲音至暝空中傳來,時遠時近,空靈縹緲,仿佛能夠治愈人間一切苦厄,凈化世間所有汙濁。

“夫君,你有沒聽見,有人在誦經呢。”麗娘閉著眼睛呢喃,“這個地方好舒服,我要好好的睡一覺。”

她好像忘記了許多事,但這時候她已經不願再去細想。

“你辛苦了,麗娘,安心睡吧,佑兒有我看著,你只管安心休息就好。”

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麗娘覺得自己被溫熱和舒適包圍著,就像泡在最暖和的溫泉中,身體輕飄飄的,舒舒服服向上飛起。

袁香兒盤膝坐在一張蒲團上,輕搖手中小小的帝鐘,默默念誦往生咒。

清清的鈴聲和誦咒之聲響了一整夜。

寅末時分,天色將明未明。

蜷在她腿邊的天狼,突然睜開了琥珀色的眼睛,看向了屋門的位置。本應在客房中的那位男子,此刻出現在了屋門前,他面有悲色,雙手交握,深深向著袁香兒行了一禮。

袁香兒結束咒文,擡起頭看他,“韓大夫,你,不記得我了嗎?”

當年她還年幼,剛剛來闕丘鎮不久,和鐵牛大花們在東街口的永濟堂前玩耍,不慎踩著泥坑摔了一跤。

一位年輕的大夫蹲在了她的面前,“你是自然先生新收的小徒弟吧?小女娃娃摔倒了卻沒有哭,很厲害呢。”

他笑著給袁香兒摔破了皮的膝蓋上塗了點草藥。還給每個孩子分了一顆清清涼涼的秋梨糖。

“韓大夫真好,我長大要嫁到他家做娘子。”流著鼻涕穿著開襠褲的二花說到。

“瞎說什麽,不害臊。”大花扭了妹妹的胳膊一下,“韓大夫已經說親了,要娶青石巷的阿麗姐姐做妻子。哪裏輪得到你這個小鼻涕蟲。”

當時的韓大夫還十分年輕,眉眼中帶著溫和的笑容,並不像如今這樣面有淒色,陰陽相隔。

“超度之恩,無以為報,如何還能以年歲論資輩。小先生當受我一禮。”韓睿遠遠地站在屋角的陰暗處,“拙荊心中掛念幼兒,一直渾渾噩噩,行走在陰陽之間,不得解脫,今日辛得先生出手相助,方才得以往生,韓某感激不盡。”

院中響起雄雞的鳴叫聲,天色微曦,那位躬身行禮的男子的身影漸漸變淡了,消失不見。

袁香兒低垂著眉目在位置上靜坐許久,終於輕輕嘆了口氣,回到臥室休息。

奔波了一天又熬了個大半個通宵的她很快睡熟了。天色漸明,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曬在她身上的被子上。

炕沿的墊裏上悄悄擡起一個銀白的小腦袋來。

在這

樣寂靜無人的時刻,南河終於得以安心地看一看睡在不遠處的這個人。她看起來很疲憊,眼下帶著一股黑青色,秀氣的眉頭在睡夢中微微皺在一起。這個人總是這樣的溫柔,不僅毫無所求地救了自己,就連那樣兩個游魂孤鬼,她都耗費一整夜的時間費心超度。

此刻她的手枕在臉側,瑩嫩的手指就那樣安靜地停滯在南河的眼前,南河湊近了一點,動了動小鼻子,鼻尖依稀聞到了淡淡的一股和自己身上一樣的藥味。

小狼的眼神變得柔和了起來,昨日就是這個手指沾著藥膏,一點點驅散了他肌膚上火辣辣的疼痛。也是這雙手把冷得打顫的他圈在懷裏,端著精致的小碗,餵他喝香濃的雞湯,她喜歡摸自己的耳朵,左摸右摸,不肯撒手。

每一次,自己在痛苦的深淵中掙紮之時,這雙手總能及時的出現,將自己一把撈出來。

她站在樹下張開懷抱,“小南,來,跳下來。我接著你。”

於是自己就閉上眼睛,向著她跳了下去。被她一把接在溫暖的懷裏,帶出那個孤獨冰冷的樹洞,帶到這個熱鬧溫暖的巢穴裏來。

南河突然想伸出小舌頭,舔一舔那微微泛紅的指尖。他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急忙移開了視線。目光落到那一截瑩白的脖頸上,那薄薄的肌膚下埋著血管,經不起利齒的輕輕一咬就會折斷,明明是這樣脆弱,他不知道這個人類為什麽敢用這麽柔弱的身軀,站在自己的身邊,堅持一起面對老耆、厭女這樣的大妖。

那脖頸再上去是如雲的長發,白生生的一只耳朵從烏黑的長發中露出來。耳垂飽滿,薄薄的耳廓透著肉色。

這樣的耳朵摸起來是什麽感覺?南河在心裏想,可能特別的軟,還會微微有點涼。

他伸出毛茸茸的小爪子,悄悄想要靠近,還來不及碰到又匆忙縮了回去,把頭埋回墊子裏,心裏怦怦直跳。

難怪那個人那麽喜歡摸別人的耳朵。

袁香兒的睫毛動了動,在睡夢中翻了個身。迷迷糊糊中看見團成一團用尾巴對著自己的小毛球,伸手輕輕摸了摸他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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