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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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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娘,你怎麽出來了?”餘搖踩著泥水加緊向前跑了幾步,接過了那把竹傘。

持傘之人借著門楣露出半張芙蓉面,青衫羅裙,美鬢如雲,是一位令人見之忘俗的古典美人。只可惜體態單薄,弱柳扶風,有一種病體纖纖之態。

袁香兒知道這位就是師父一路念叨了幾次的師娘了。她乖巧伶俐地在餘搖的懷裏喊了一聲師娘。

雲娘點了點頭:“我想著你沒帶雨具,就想到門口來迎一迎。這就是新收的徒兒?”

她的聲音清冷,語氣平淡的,沒有什麽特別熱度,看不出喜好。

師娘的身體顯然不太好,大暑的節氣,面色蒼白,氣血不足,穿得一身嚴嚴實實的衣物,還在肩上搭了件外披。

袁香兒懷疑別說淋上這麽一場雨,就是刮一陣大風都有可能將這位師娘給吹跑了。

餘搖一手抱著袁香兒一手撐著傘,傘蓋嚴嚴地遮在妻子和小徒弟的頭頂上,倒把自己的大半個身子都淋濕了。三人一道順著院子的石子路向裏走,

庭院四周參差不齊地生長各色花木植被,並沒有經過修剪雕琢,淩亂中顯出幾分野趣。最為顯眼的是一棵梧桐樹,枝幹擎天,亭亭如蓋。

從那繁密的枝葉內傳出一道細聲細氣的聲音:“我道是收個什麽樣了不得的徒弟,原來不過是一個黃毛丫頭而已。早知讓我去一把拎來就是,也值得你這樣大老遠地跑一趟。”

袁香兒伸出腦袋,從雨傘的邊緣往上看,梧桐粗壯的枝幹上扒著一個類人形的生物,一張雌雄莫辨的人面,眼瞼四周描繪著濃墨重彩的胭脂紅,頭戴一頂紅色的冠帽,兩條長長的殷紅帽巾從白皙的臉頰垂落下來,在翠綠的枝葉中隨風輕擺。他枕在胸前的雙臂上遍布純白的羽毛,身後更有長長的純白翎羽從枝幹上垂落下來。

“這是竊脂,是為師的使徒。”餘搖給袁香兒介紹。

穿過庭院,一圈吊腳檐廊環抱著數楹屋舍,紙窗木榻,簡潔雅致。餘搖將雲娘和袁香兒接到檐廊上,自己站在廊邊抖落傘上的雨水。

雲娘沒有多餘的言語,施施然穿行過長廊,進入南面的一間屋內,不再露面。

袁香兒腳邊的地面上突然浮現出半個人面牛角的腦袋,把她給嚇了一跳。低沈的聲音從吊腳檐廊木質的地板下響起,“這樣的女娃娃也能修習先生之秘術?我看還不夠我一口吃的。”

“這是犀渠。他脾氣有些不好,”餘搖笑著介紹,“但他們都很厲害。有他們守在家裏的時候,即便是師父不在,你也可以不用害怕,放心隨意的玩耍。”

就是他們在我才會害怕的吧?袁香兒看著犀渠那副兇神惡煞的相貌,心裏腹誹。

“使徒是什麽意思?”她不懂就問。

“我等修行之士以術法折服妖魔,若不願弒之,可以秘術與之結契,以為驅使,故名使徒。”

“原來還可以這樣。師父這個可以教我嗎?我也想要使徒。”袁香兒興奮了,想起自己將來若是能控制一群妖精保護自己,為自己跑腿做事,豈不是十分神氣。

於是她拉著餘搖的袖子,恨不得立刻就學了術法抓一只小妖精契為使徒。

“當然可以教你,”餘搖蹲下身,摸了摸她的腦袋,“只是此事並非那麽容易,想要得到第一只使徒,至少也要等你出師之後。”

自此袁香兒就在這個小院住了下來,開始了自己的修行之路。

餘搖本人所學甚雜,涉獵極廣,不論是風水相學,符箓咒術,六壬堪輿,祝由十三科他似乎都拿得出手。

但袁香兒發現了來至於自己的最大一個問題,她不識字,或者說不識這個時代的那種繁體字。看起來一個個字似懂非懂,讀起來完全不是那麽回事,根本無法流暢讀通那些繁難的經學要義。

師父餘搖雖然在術數上十分博學,講學之時能用自己的理解,將本應晦澀難懂的理論說得詼諧生動,淺顯易懂。但奇怪的是他對簡單的幼童蒙學反而一竅不通。

餘搖在庭院的石桌上對著一本《千字文》看了半天,結結巴巴念到:“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這個天地玄黃的意思就是……是什麽呢?”他撓了撓自己的腦袋。

“天是黑色,地是黃色,宇宙寬廣無邊。”袁香兒表示中學的時候還是學過這兩句名句的。

“對對對,就是這個意思。”餘搖高興地點點頭,隨後指著後幾句話問袁香兒,“這個閏餘成歲,律呂調陽是什麽意思?”

袁香兒搖搖頭,這對於理工科的學生來說超綱了。

於是師徒二人大眼瞪小眼,修行的大道艱難險阻,他們被攔在了第一步的識字上。

“人類的漢字確實是太難了點。”餘搖小聲嘀咕了一句。

竊脂的腦袋從樹幹上伸出來,殷紅的冠帶垂落在書頁前:“人類的術法很厲害,但他們似乎故意要把這種東西弄得根本看不懂,好不讓自己的同族輕易學習了去。真是一個特別自私的種族。”

犀渠低沈的聲音從地底響起:“我看他們是防著我們妖族,害怕我們修習他們的秘術去,否則以他們那嬌弱的肉體只能充當我們妖族的口糧罷了。”

“反正這些東西我是怎麽也聽不懂。也只有……能搞得明白。”

犀渠最後嘀嘀咕咕地呢喃那一句,袁香兒沒聽清,因為這個時候,師娘的身影罕見地出現在了檐廊的陰影中。

“識字這一塊,還是讓我來教吧。”雲娘籠著袖子淡淡地開口說道。

來了這些時日,袁香兒知道自己這位師娘的身體實是孱弱,整日足不出戶,只在臥房靜養。師父對她極其敬重疼愛,一日三餐端到床前,生活瑣事皆親力親為,悉心照料。

大概是因為精神不濟,師娘的性情狠冷淡,寡言少語,對任何事都淡淡的沒什麽興趣。除了剛到的那一天,袁香兒幾乎沒和她說上話,想不到她會主動提出教自己識字。

從此袁香兒每日便先和雲娘學半個時辰的字。隨後再跟著餘搖學一些采氣煉體,天機要決等等五行秘術。

雲娘的講學十分嚴謹,按部就班,循序漸進。

餘搖卻十分隨性,完全沒有章法,天馬行空,肆意妄為。有時他在隨手折一把蓍草,就在草叢中教起天地大衍之數。有時又正兒八經地沐浴熏香,給袁香兒演示行符唱咒的過程。從精奧正統的紫薇鬥數,到人人忌諱的厭勝之術。想到什麽說什麽,毫無忌諱,也不怎麽在乎袁香兒聽不聽得懂。

每日用過早食,袁香兒便進入雲娘的屋子請安,雲娘會從床榻上起身,披上衣物,松松的挽起發髻,坐在窗邊手把手地教她識文斷寫。

師娘的手很冰,說話的聲音一貫清冷。但教得卻很用心,她時常握著袁香兒的手,教會她用毛筆寫出一個個俊秀漂亮的字來。

袁香兒的手背上傳來冰涼的觸感,她不禁為自己這位師娘的身體狀況擔憂。師父的祝由術十分了得,甚至時常有人大老遠地舟車勞頓,特意趕來求他一道靈符治病,都說是能夠符到病除。

然而師娘不知道得的是什麽病,即便是師父也束手無策。

袁香兒覺得有些愧疚,病重的師娘每日還要為了自己耗費半個時辰的精力講學。於是她越發上進,埋頭苦讀,加上本身就有的底子,在識字背書上可以算得上是一日千裏,進步神速。

對待學習袁香兒拿出的是高中三年面對高考時候鍛煉出來的拼勁,畢竟如今要學的科目龐雜繁多,晦澀難懂,教學的師父還有些不太靠譜,她只能在聽課的時候認真筆記,課後自行歸整,查閱文獻,對照理解。

雲娘對她的文化學習成績很欣慰,冰冷的面孔上終於也開始露出一兩絲微笑,偶爾會吝嗇地誇一句進益了。

餘搖卻顯得憂心忡忡,他覺得年幼的弟子正應該是玩耍的年紀,不應這樣沒日沒夜的辛苦學習。他嘴裏說的最多的話就是,“香兒你怎麽還不出去玩耍?”

為了擔心徒弟初來乍到沒有玩伴,他甚至給交好的四鄰八舍但凡有孩子的家庭都打了招呼。以至於那些本來就因為新來了小夥伴而躍躍欲試的皮猴們,再也沒有了顧忌。吳嬸家的大花二花,陳伯家的鐵牛狗蛋,全都一窩蜂地湧進來每天拉著袁香兒上山下水地玩。

師父在這個時候總是十分欣慰地站在門欄處揮手,“好好玩耍,酉時記得回來吃晚飯,師父今日煲了你喜歡的竹蓀山雞湯。”

袁香兒表示對師父的這種關懷很無奈,她並不想和這些六七歲的小孩混在一起玩,她真的只想好好學習。

無奈師父盛情難卻,小夥伴熱情似火。她也只好苦逼地降智到童年時期,開開心心地加入玩泥巴掏鳥蛋的大軍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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