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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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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如環面如死灰,眼角淚痕未幹。她看向自己的丈夫,那目光仿佛看著一個陌生人。後者避開她的眼神,下意識往後縮了縮。

她盯了周竹斌半晌,忽然松開抓住門框的手,無力垂下,似是心裏那根弦終於崩斷,又似終於放下心中包袱。

眾人紛紛擔心她又要崩潰,跟在她身後的雜役更是如臨大敵,隨時準備出手制止。

而杜如環僅是擡手理了理鬢角,又掏出手帕輕輕拭了拭眼角,對穆謠稍一頷首,語氣無悲無喜,像是在說他人的事一樣:“穆大人,民婦明白了,請賜休書。”

“不行!”還跪在地上的周老夫人臉上又是癲狂,又是氣急敗壞,卻因腿腳不靈活一時站不起來,激動得雙手用力捶打著地面: “我不同意!”

穆謠對她的話置若罔聞,看了一眼直接躲在黃雨霖身後的周竹斌,譏笑問道:“周公子,如果沒什麽問題,這事就這麽解決了?”

周老夫人好不容易站起來,聽見穆謠的話,橫在兒子身前,沖著穆謠喊道:“我說不行就不行!”

“呵呵。”

一聲女子的冷笑傳來,眾人轉過頭,才知道這聲音來自門口的杜氏。

“婆婆你剛才不是說我上不了臺面麽?”杜如環拽緊手帕,面上越發決絕:“我是上不來臺面,是我傻,才會用自己的嫁妝來補貼買店面的空缺。”

長年累月積下的委屈,有如洩閘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她瞪著周竹斌,一手扯著自己胸前的衣服,漸漸帶上了哭腔:“是我傻,才會累死累活私下做幫工,讓他吃好用好,就怕他出門會被人笑話是高攀!我圖什麽?你看我的手指,我圖什麽?!”

杜如環舉起自己的雙手,十指指頭新傷舊傷,滿目瘡痍。

官媒府中的人看到這對手,望向周竹斌的眼神不約而同帶上了憤怒,卻見他把身體都縮到黃雨霖身後,不敢再擡頭看妻子一眼。

杜氏雙眼通紅,肩膀無法控制般微微發抖,依然強忍著不讓淚水掉下:“放過我吧!”

周老夫人聽見這句話,急得不管不顧,一把推開黃雨霖,扯著兒子的前襟:“你快求她!”

黃雨霖一時措手不及,竟被她扯得一個踉蹌,差點跌在地上。

周竹斌嘴唇張張合合,啞口無言,眼珠到處亂瞄,想繼續往後退,又被周老夫人扯住,兩人僵持不下。

還是穆謠眼明手快扶住差點跌倒的黃雨霖,穩住便馬上松開手,指示一旁仿若事不關己的陸師爺:“黃姑娘有孕在身,麻煩陸師爺先扶她下去,別讓她受驚了。”

再看向拉拉扯扯的母子二人,穆謠忍耐著心中的厭惡:“既然雙方同意,那就這麽決定了,你們請回吧。”

周老夫人逼迫不了兒子開口,只得把一腔怒氣都撒在了穆謠身上,一時口不擇言:“你這個狗官!你肯定是故意的!憑什麽要拆散我們一家人!你這個……”

周老夫人一跳腳,不自覺松開了手,周竹斌趁著這個當口,抱頭鼠竄,竟然尾隨著陸師爺和黃雨霖逃出屋外,丟下自己的母親不管。

眼見那老婦人狀似瘋癲,聲聲叫罵越發不堪入耳,穆謠給了雜役一個眼神,讓人把她給拖了下去。

穆謠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是有意讓杜氏躲在門外偷聽,只是沒料到周老夫人變臉變得這麽快。

雖說他聽剛才看熱鬧的三姑六婆嚼舌根,幾乎連周家都祖宗十八代都給扒出來,直到穆謠親眼看見周老夫人,才知道坊間八卦原來並非空穴來風。

這也是他大膽建議兩人和離的原因,表面上是成全周竹斌,意在解救杜氏於水火。

先前,他聽過門口百姓的議論之後,心裏大致有了打算,便入堂內查看杜氏的情況。

杜如環雖已嫁入周家六年,其實不過雙十年華,然而她發鬢散亂,身上穿的棉布裙擺稍顯褪色。

即使縫補的手藝很高超,仔細看時,還是能發現衣擺處的兩三塊補丁。

穆謠回想起周家母子,他們身上的衣服也是棉布,卻光鮮亮麗,整齊服帖。

他走進門時,杜如環正捧著杯子小口喝水,一個雜役遞給她一瓶藥油,她向旁人輕道一句“謝謝”,又低聲向兩旁的雜役道歉,誠懇說知道自己不應給他們添麻煩,自己是一時控制不住雲雲。

見到穆謠進來,杜如環慌慌張張要把茶杯和藥油放下,想站起身來跪下行禮。

“周夫人,”穆謠揮退雜役,示意杜氏不必多禮:“你的身體好點了嗎?”

杜氏便只欠了欠身:“謝大人關愛,民婦好多了。”

穆謠在主位上坐下,開口問道:“聽說,這些年來,你獨力撐起周家,受了不少苦。”

穆謠從鄰裏口中得知,周竹斌的亡父是個不得志的窮酸秀才,在第十次落榜後,瞪著紅榜噴出一口鮮血,待眾人圍上去查看,已一命嗚呼。

那時周竹斌十二歲,本可參加縣試,卻連四書五經都背不全。

周老夫人盼著家中有人金榜題名的夢就此破碎,母子二人變賣家財,不思進取,坐吃山空只是時間的問題。

正是這時,杜氏的出現,仿佛是周家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杜氏聽見穆謠的話,眼眶又紅了,大滴大滴的淚水往下掉:“我沒出嫁的時候,他對我很好的。”

穆謠聽了不少傳言中周竹斌追求杜氏的手段,不管有多少是以訛傳訛,對於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糖衣炮彈的招數百試百靈。

提親時,本來周竹斌是想當倒插門,但杜家無論如何都不願意,當時杜氏每天以淚洗面,杜家心疼這個嫡女,便承諾給多一倍嫁妝,這才摁滅周竹斌想成為上門女婿的念頭。

穆謠遞給她一塊手帕,柔聲安慰:“外面的人都說,周家母子並無經商之才,如果沒有你,周家恐怕要吃西北風。”

二人成親後,杜氏用嫁妝盤了一家店鋪,又暗中接刺繡的私活補貼家用,周家的境況才逐漸好轉。

開始那幾年,杜氏縱使操勞,每天耳邊總是環繞著夫郎的甜言蜜語,只覺辛苦也是甘之如飴。

周竹斌讓她覺得,為了這個家,再苦再累也是應該的,正是兩人情比金堅的證明。

左鄰右裏看得明白,這個家都是依靠杜氏撐起來,反觀周家母子,只會好吃懶做,坐享其成。

“但是,一年前,我二娘生了弟弟,他知道我娘家繡坊肯定是要留給弟弟,便打起納妾的主意。”杜氏想到這裏,泣不成聲:“從那時起,他對我的態度大不如前,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更像他們家的一個丫鬟。”

杜氏的控訴也坐實了外面那些大媽的風言風語,周老夫人忌諱杜氏懂經營,自己和兒子都得仰賴她,至少還維持著表面的虛偽。

這一年來,不少人曾目睹過周竹斌當街對杜氏罵罵咧咧,與先前判若兩人。

“其實你心裏早有答案,”穆謠溫和又堅定地直視她雙眼:“本官知道,剛才以死相逼並非你本意。”

在穆謠的註視下,杜如環只覺心底一切都無所遁形,無法抑制般掩面痛哭:“我十四歲就跟了他,娘家又有了弟弟,離開了周家,我、我……”

穆謠忍不住嘆息:“黃姑娘已經懷上了周公子的骨肉,恐怕往後你在周家的日子會不好過。你現在二十歲,正值桃李之年,說不定,到了別家,馬上就三年抱兩。 ”

“你說什麽?”杜如環還在抽噎,雙眼呆呆地望著穆謠:“不可能,大夫說周郎他……”後面的話,杜如環難以啟齒,也難怪,丈夫的隱疾,是他的痛處,她怎麽忍心。

穆謠不是傻子,他自己就是男人,看到杜如環的表情已經猜出了大概,不過,當他讓杜氏說明時,還是聽得瞠目結舌:若是周竹斌體虛,無法夫妻之禮,那黃雨霖肚子裏的孩子是怎麽來的?

難道,要麽是周家買通了大夫說謊,要麽黃雨霖在說謊?

不管是答案是哪個,穆謠也明白,當下無法立刻考證,他皺了皺眉頭:“能理解你必須維護夫君的名聲,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他領情麽?”

杜如環低下頭,淚水一滴一滴落到手背。

“我聽說他一年前就曾試圖納妾,還是你娘家出面才擺平。”穆謠往後仰在椅背上:“雖然這很殘忍,這種事有一就有二,就算今天沒有黃姑娘,往後還會有別人。”

杜如環心中明白,穆謠說的是事實,這一年的經歷正是印證了這一點,她捏緊手帕,唯唯諾諾道:“可是,我想知道,周郎對我真的不念情分了嗎?他以前明明這麽愛我,我不明白,如果我努力把店鋪做得更大,他會回心轉意嗎?”

穆謠長呼出一口氣,揉了揉腫脹的額頭:周竹斌的花言巧語怎麽這麽厲害?好像怎麽也叫不醒杜氏,應該如何是好?

面前的杜如環還在絮絮叨叨,念著以前周竹斌常給她寫詩,把她誇得天上有地下無。

“這樣吧,”穆謠實在聽不下去:“你若想知道周公子是否已有異心,本官可以試試,但聽到的東西可能不會如你所願,那你的打算是?”

杜如環張開口,正想說些甚麽,她心中依舊抱著一絲僥幸,而穆謠則是逼著她直面現實。

她眼中幾乎要湧出淚水,雙肩塌了下去,半晌過後才顫聲說道:“那我便,不再糾纏。”

———

送走鬧事的幾人,穆謠耳邊清凈不少,正打算收拾收拾回家,有雜役來報:“穆大人,衡王殿下派人求見。”

“衡王……”

這個名字像顆小石子,在穆謠的腦中激起一圈圈漣漪,他問道:“有說是什麽事嗎?”

雜役搖頭,穆謠整理過儀容,便出去迎接。

等在堂前的人有幾分臉熟,穆謠記起,在京城裏,他見過這人兩次。

韋塵對穆謠一拱手:“勞煩穆大人接見,屬下乃衡王侍從韋塵,未知穆大人第一天上任,可順利?”

穆謠知道對方只是在客套,但實在想不明白,堂堂王爺怎會有心思來關心他這個芝麻官,小心問道: “韋大人有心,是不是王爺有什麽吩咐?”

韋塵微微一笑,先是暗示穆謠讓無關人等退下,剩下只有他們兩人時,方開口:“穆大人果然是個明事理的人,王爺是想請穆大人幫一個小忙。”

穆謠心中“咯噔”一聲:讓自己幫忙?那應該是說媒或者休妻?可是,王爺權力本身就不少,哪裏需要自己插手?

他忐忑應道:“請說吧。”

“王爺想請穆大人在兩個月內,替王爺尋覓適合的王妃人選。”

作者有話要說:

小天使們,中秋節快樂(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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