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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金風細雨(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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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飛驚絕對是這個世上最難見到的人之一。

“顧盼白首無相知, 天下唯有狄飛驚。”,他可以是任何人的朋友,也可做最貼心的知己,但極少有人能夠見到他, 蘇夢枕和六分半堂敵對多年, 甚至都沒見過狄飛驚一面,便可說明這一點。

狄飛驚不大願意見人, 他是個殘疾人, 頸子斷了, 因此只能低頭,沒人願意總是對人低頭,所以他一向只待在六分半堂裏,唯一能夠隨時見到他的人只有雷損,雷損給了他最大的權力,連蘇夢枕都猜測他永遠不會和雷損翻臉。

可這世上的感情誰能說清?倘若和雷純天長日久處出了感情,那時知道真相只會兩難, 不會像現在這樣不堪一擊。

狄飛驚對雷損的感情非常覆雜,他這樣的聰明人自然看得出來, 雷損對他的信任來自於兩方面,一方面是因為他是外姓子弟, 是一把可以用來鉗制雷門嫡系的利刃,一方面是因為狄飛驚的一切都是雷損給的, 離了雷損, 他就失去了一切。

這就是六分半堂, 理智永遠大於感情,就像雷損,也像狄飛驚, 但狄飛驚還是個年輕人,年輕意味著不可控。

既醉楞住了,她看著狄飛驚,好半晌才輕輕地問,“你……”

狄飛驚低著頭,這個姿態讓他看起來帶著一點羞澀,他沒有走動,只是站在院子裏,靜靜地看著既醉,過了許久才道:“關姐姐還好嗎?”

既醉差點以為他說的是自己,等到反應過來,頓時瞪圓了眼睛,“你,狄飛驚!你來幹什麽?”

狄飛驚又問道:“關姐姐還活著嗎?”

他的眼神很悲傷,悲傷到了既醉察覺得出來,他應該知道招娣死了,於是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說道:“你不是站在雷損那一邊的嗎?你是來抓我的,還是別的?”

狄飛驚當然看得出來,一個女孩子對生父有著這麽大的恨意,那自然是意味了很多很多,他詢問著,心裏卻知道答案,她們母女這些年過得很不好,關姐姐應該……不在人世了。

狄飛驚抿唇,該傷心的已經傷心過,沒有必要再展現什麽,他輕聲說道:“總堂主沒死,他今晚會來見你,想要把你當做暗子埋在蘇公子的身邊,為了讓你聽話,他會軟硬兼施。你最好回到金風細雨樓去,回到蘇夢枕的身邊。”

既醉只聽到那句雷損沒死就氣得跳了起來,“是你救的他!”

狄飛驚沒有說話,他的身影已經消失。

坐在雞圈裏的關七一邊玩泥巴一邊擡起頭,小心翼翼地問道:“妹妹,剛才那個人惹你生氣了嗎?”

關七穿著一身土黃色的衣裳,這是既醉給他換的,因為一會兒不看著他就會弄一身泥巴,土黃的衣服,蹲在雞窩邊上,宗師級的隱匿本事,狄飛驚又心思不定,竟然都沒註意到關七。

既醉也懶得糾正自己不是妹妹了,給關七拍了拍身上的灰,臉上露出極為興奮的表情,“不說他,他說今晚雷損要來,你能不能再給他來一下子?”

既醉比劃了一下那日三合樓前炸開的破體無形劍氣。

關七茫然地看著既醉,然後點點頭。

既醉滿意了,不過她也不會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關七身上,瘋子都是不可控的,她用了蘇夢枕給她的緊急聯絡手段,讓他趕緊調撥一些高手過來壓陣,最好自己過來,雖然雷損應該不會帶很多人,但萬一呢!

雷損來的時候正是夜幕降臨,他是謹慎慣了的人,中午就離開了六分半堂,在既醉的宅子四周繞了幾圈,到了晚上才進門。

雷損不是一個人來的,他帶著二堂主雷動天,雷損是搞慣了陰謀詭計的人,對付一個年歲不大的小姑娘自然嫻熟至極,他準備先動之以情,然後施以武力,最後下毒脅迫,如有必要,還可以讓雷動天汙了她的身子來擊破心防,這都是六分半堂做慣的事情了。

既醉也不是一個人等的,她把關七安置在櫃子裏,自己坐在飯桌前,今日可能要掀桌子,所以沒有做她喜歡的雞,都是一些尋常飯菜,蘇夢枕那邊得到消息已經很晚,但他回應得很快,親身獨往。

蘇夢枕總是很容易相信人,既醉都有些驚訝,她要是個臥底,反向埋伏一下子,蘇夢枕豈不是直接交代?

可蘇夢枕還是來了,帶著他的紅袖刀。

既醉坐在桌子前,比起從招娣那兒學了十幾年的臟話,她吃東西的儀態還是很好的,雷損的輪椅進門的時候,既醉慢條斯理地吃完了一塊甜糕,擡頭看著雷損。

雷損第一次見既醉,滿腦子都是下流念頭,如今知道是自己的女兒,也沒有任何憐愛之心,他蒼老的面容上露出些嘆息神色,說道:“孩子,我都知道了,你是昭弟為我生的女兒,她現在過得還好嗎?”

既醉仍舊坐著,托著下巴看雷損,臉上甚至帶出了些笑容,“哎,雷損,你知道溫小白死的時候跟我說了什麽嗎?”

雷損的臉色變了,既醉接著說道:“她不停地哭著求我放過她,還說事情都是你幹的,讓我找你誒。”

“雷損,你賤不賤啊,溫小白心裏都沒有你,你比她還要賤。”

櫃子裏的關七戴著小圍兜,拼命捂住了嘴巴,讓自己不要哭出聲來,他喜歡妹妹,也喜歡小白,小白做了傷害妹妹的事情死掉了,他只能偷偷為小白哭,如果在妹妹面前哭,妹妹會很生氣很生氣。

雷損來時已經做好了不去問溫小白的準備,但他沒想到既醉會主動說起這事,他的手甚至都在顫抖,卻還是忍住了,用蒼老的聲音說道:“當年的事有很多誤會,你娘一定和你說了很多我的壞話……”

既醉不聽這個,招娣說什麽她信什麽,雷損又沒給過她一口吃喝,她看著雷損,忽然笑了,“關七!”

櫃子忽然動了動,然後有兩只腳從櫃子底部捅了出來,關七的身量太高,被關在狹小的櫃子裏,一時竟然起不來身,只能“穿”著個櫃子站起來。

明明如此狼狽,他卻能準確判斷出雷損的方位,破體無形劍氣從櫃子的四面八方飛射而出,離得最近的雷動天當場被炸死,雷損正面被幾十道劍氣打成了篩子。

這一次,沒有狄飛驚來救。

既醉在叫了關七那一聲的時候轉身就向外面跑,她沒想到關七被櫃子擋著不認人,雖然絕大部分劍氣都是沖著雷損的方向去的,但也有零散劍氣亂七八糟地朝其他地方飛濺,此時就聽叮當幾聲,蘇夢枕持刀抵擋劍氣,將她護在身後。

關七實在是個大殺器,既醉見到蘇夢枕的肩膀上被洞穿了一處,他卻像個沒事人一樣提刀護她,臉上的表情比一只蚊子咬了他還要平靜。

既醉連忙大聲叫道:“關七,停下!”

帶著無數洞眼的櫃子不動了,既醉松了一口氣,在蘇夢枕身後張望幾下,發覺不光肩膀,其他兩處都有地方滲出血來,驚道:“你傷了多少地方?”

蘇夢枕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只道:“肩膀。”

既醉撩起他的衣袖,見那處滲血的地方包紮著繃帶,腿上應該也是,這是前些天三合樓被關七炸到的舊傷,應該是傷口破裂才滲血,她知道蘇夢枕埋伏的地方在內室,墻壁那麽厚,他的武功又好,不是為了救她也不必來受這個罪,於是小聲地道:“多謝你呀。”

蘇夢枕看了一眼篩子雷損和櫃子關七,失笑道:“是我該謝你們。”

既醉搖搖頭,“一碼歸一碼,雷損是我要殺的,就,就……拿他抵這個宅子吧。”

蘇夢枕於是點了一下頭。

雷損是真的死透了,本來他還可以藏在暗中繼續興風作浪,可他對一個漂亮女孩子實在輕視得很,所以死得很慘。

蘇夢枕讓人收拾了雷損的屍體,有的肢體被炸飛了,還特地包好,送回了六分半堂。

狄飛驚在接到消息的時候沈默了片刻,他去報信,很難說沒有想過這一層,他靜靜地坐在窗前,看月色如水,浸透天地。

既醉一點都不介意住在死過雷損的宅子裏,仇人的血永遠不臟手,也同樣不臟地,她給蘇夢枕簡單包紮了一下傷口,又留他過夜。

蘇夢枕在城東的空宅子不少,自然不肯留下來,他甚至都沒休息,連夜趕回了金風細雨樓。

既醉給關七收拾了一下,忽然想起自己忘記在雷損的臉上刻字了,但此時雷損的屍體已經送回六分半堂,不免發出幾聲遺憾的狐叫,覺得實在便宜雷損了。

可雷損實在不便宜,為了贖回雷損的屍體,雷純又付出了六分半堂在各地置辦的大小妓院賭場百間,財路斷了大半,卻只見到雷損血淋淋的殘肢和大半完整的屍身。

隔了幾日,地方線報陸續傳來,六分半堂在各地的堂口聽聞總堂主死訊,許多下轄勢力自行脫離,叛了兩萬餘人,這些人全都投向了金風細雨樓,雷純坐倒在地上,臉色蒼白得像紙。

六分半堂的天,這才算是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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