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 never really understand a person until you consider things from his point of view - until you climb into his skin and walk around in it]. [1]

她現在才發覺。

直到他生命的最後一刻，她也沒有看透他。

“阿澄！猜猜我是誰？”電話那頭的女聲元氣十足。

“安藤，不要鬧了。快點過來吧。”細川澄坐在化妝室的椅子上，任憑雇傭的化妝小姐在自己的面上塗塗抹抹。

“切，不好玩……不過沒想到阿澄才二十出頭就要結婚了啊！我直到現在還不敢相信呢！”安藤的聲音柔和了下來，帶著些許的茫然。

“你啊，現在還是關心一下你自己吧。男朋友還沒有著落呢……”細川澄看著鏡中美麗的女子，輕輕抿了一下嘴，“不說了，我先掛了。你路上註意安全。”

“嗯！作為阿澄伴娘的我肯定會平安抵達的！”

細川澄按下了掛機鍵，拇指無意識地撫摸著屏幕。

明明今天是結婚的日子，她的心中卻惶惶不安。昨天晚上，六年前再也沒有出現的詭異夢境，再一次地降臨到她的腦中。夢中的場景，更是讓她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那是一間畫室，空無一人。

在畫室正中央擺放著一副以她作為模特的畫。

她可以聽見“她”在夢中抽噎的聲響。

“涉一……”

“為什麽……”

她在夢中叫出了六年未見的少年的名字。平谷涉一，在她的心中，不僅僅是鄰班的同學，也是極為特殊的存在。

她從未理清自己對平谷涉一的感情。可是，她不愛他，甚至不喜歡他。

平谷涉一就像是商業街的櫥窗中價值□□的名貴工藝品，讓人不敢去碰觸。而自己的未婚夫手冢，則是無時無刻都陪伴在自己身邊的那個人。

平谷涉一在六年前患了重病，進入了醫院。

而橋本結衣似乎放下了對平谷涉一的迷戀，同時也放棄了她們之間的友誼。縱使自己在畢業典禮上主動遞給橋本結衣紙巾，她也只是默默地接受，再也沒有像從前一樣破涕為笑。

橋本結衣正在早稻田大學修美術專業。

她自己，則是東京大學英語系的學生。

平谷涉一變了。橋本結衣變了。就連她自己也變了。

身邊的一切都在變化，只有手冢，仍然堅持著自己的夢想，為之奮鬥，最終得以實現它。他憑借著自己堅忍不拔的毅力，站上了世界網壇的頂端。而他們之間的感情，就仿佛是潺潺流水一般，並沒有大起大落，只是細水長流。

安藤則是她在國二的時候新交的好友。雖然與從前的橋本結衣同樣活潑開朗，但是安藤更加的細心，也盡心盡力地維護著二人的友誼。

“咚咚咚”化妝室外傳來的敲門聲讓細川澄回過神來。不等化妝師反應過來，她便站起身開門。

“當當當當~阿澄有沒有被嚇一跳？”身著露肩小禮服的安藤兀地跑到她的身後，戳了一下細川澄的臉。

“沒有。不過，你是穿著這身衣服過來的？”細川澄皺著眉頭問道。

“當然嘍~這可是我人生中少有的穿禮服的機會，當然要好好利用啦！”

“你啊……先找個地方坐下吧，我還沒有整理頭發呢。”細川澄順了順自己及腰的黑色長發，有些無奈地道。

“好好！都聽新娘子的！”

如果，橋本結衣在的話，會不會更加熱鬧呢。重新坐回鏡前的細川澄這樣想到。

不過，這已經不可能了吧。畢竟，她們的關系，再也不像是六年前一般親昵了。

“你是否願意，永遠支持她，照顧她，陪伴她一生一世？”

“你是否願意，永遠忠於他，與他共渡難關，不離不棄？”

“我願意。”

“我願意。”

站在神聖的十字架前的二人許下了自己對對方的諾言，交換戒指後幸福擁吻。

細川澄握著手中的捧花，在眾人的歡呼中用力拋出，砸落到了一位黑發男子的懷裏。

他很瘦，面色蒼白，卻無損五官的俊朗。面帶著八分溫潤的笑意和兩分的驚詫，他擡起頭，對上了她的雙眸。

“好久不見，”他說，“你今天看上去很快樂。”

愕然地張開嘴，她半天吐不出一句話來。

黑發男子破開人群，緩緩走到她的面前，將捧花塞到她的手中，道：“這捧花，我怕是不能要了。作為還回捧花的謝禮，可不可以讓我和你說一句話？”

“……”她求助般地望向身側的手冢。

“去吧，我等你。”他對她點了點頭，戴著婚戒的手覆上了她捧著捧花的右手。

平谷涉一並沒有插嘴，只是面帶微笑地看著細川澄與手冢國光的互動，眼中閃現過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好吧。”細川澄最終還是答應了。

畢竟，那樣虛弱的平谷涉一，與六年前的他有著強烈的反差。

他恐怕時日不多了。

他邁著不緊不慢的步伐，走到教堂前方小花園中，回首，與她相視。

“請問，你有什麽想要說的麽，平谷君？”細川澄有些疑惑。

他笑得燦爛，讓人幾乎看不到他如黑曜石般閃閃發亮的雙眸。

“我要走了。”他這樣說著。

“走了？是去旅行麽？”細川澄看著他輕松的樣子，問道。

“……”穿著白色襯衫，黑色長褲的病弱男子頓了一下，笑著回答道，“是的，我要去旅行了。”

“真好啊。我也很想去旅行呢。”她感嘆，“那麽，要去哪裏旅行呢？”

“我要去一個很遙遠的國度，是知識廣博如你和手冢都不知道的地方。”他的微笑透露出了暖春的氣息，讓她在恍惚間又看見了國二時櫻樹下的少年。

“那麽，平谷君，祝你玩得開心。”她對他禮貌性地笑了笑，準備走進教堂。

“你以前，都是叫我涉一的啊……”他感嘆般地喃喃道。

“什麽……？”她什麽時候……

“記得麽，我們一起去過的壽司店。你最喜歡吃那家店中的裏卷，弄得服務員小姐都認識我們了呢。”

口中無緣無故地泛起了獨屬於水果壽司的甜味。

“那時，我每天都會騎車到你家樓下等你，然後我們一起去上學。”

輕柔的風拂過她的面龐，仿佛吹起了她披散著的及腰的長發。

“你不敢一個人坐在河岸的護欄上呢，其實並沒有多危險，對吧？”

少年坐在欄桿上的挺拔背影在夕陽的照射下柔和，溫暖。

“當時的我看到你的數學成績，可是幫你補習了整整一個學期呢。”

他講解題型時的溫柔嗓音回蕩在耳畔。

“然後，我終於和你分到了一個班，坐在你的後面。”

他總是喜歡撚起她披散的長發，戲謔地看著她惱怒的表情。

“抱歉，讓你放棄了網球部的經理職位，轉到了籃球部。”

眼前是少年吃醋時顯露出的少有的孩子氣的表情。

“抱歉，那天沒能保護好你。”

身著白色襯衫的少年躺在地上，腹部是盛開的濃烈的血花。

“抱歉，我在你之前就離開了，只能留下你一個人。”

她獨自一人坐在河邊的欄桿上，瓢潑大雨打濕了她的長發。臉上流下了分不清是雨水還是眼淚的液體。

“你能穿著我送你的紫陽花和服，我真的很高興。”

他幫她挽起了及腰的長發，和她一起到達了結衣的家中，為她慶祝生日。

“還有，不論是穿著和服的你，還是身著婚紗的你，都很美麗。”

面前的男子，身形正在逐漸變得透明。從腳下開始，細碎的光點飄散而出，被輕柔的風吹拂到空中。

視線被淚水模糊，細川澄伸出帶著鉆戒的右手，並沒有急著揩去面上的淚痕，而是禁不住上前一步，想要抓住黑發男子的手腕。

她的右手，穿過了他透明的手腕。

光點蔓延到了他的胸口。

“……”她沒有說話，只是一下又一下地，試圖碰觸到他。

“阿澄，愛你，我不後悔。自始至終，我都沒有後悔過。”為什麽！明明都要消失了，還帶著那副釋然的表情！

“但是，嫉妒還是有一點啊。”光點吞噬著他的修長白皙的脖頸。

“涉一……”她忍不住出聲喚他，“不要……”

“真好，”他微笑，眼角卻流出了淚，“在最後一刻，還能聽到你叫我的名字。”

“阿澄，要幸福啊。”

笨蛋！為什麽把自己變成這樣！明明……是那麽出色的一個人……

“涉一！”她喊著他的名字，盼望著他能和剛才一樣，微笑著走到她的面前，將捧花放到她的手中。

“……”

男子沒有再回話。

他的最後一絲黑發也化為了星星點點的光點，隨著風飄散而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的手掌心，殘留著他的淚滴。

天空中，忽然浮現出一道淺淡的虹光，映在她滿是淚痕的狼狽的臉上，消失不見。

兩年後。

墓園。

黑發女子與金棕色發絲的男子相攜走到一塊墓碑前，奇怪的是，墓碑上並沒有任何標記。

“阿澄，你來了。”深藍色發絲的出塵女子站在這對夫婦的不遠處，道。

“嗯。”黑發女子點了點頭，“這墓碑的主人，到底是……”

“……”橋本結衣頓了一下，“只是一個笨蛋罷了。”

致橋本結衣小姐：

你好。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可能已經離去了吧。

真可笑，一直到現在我才發現，改變未來的代價竟然是這麽殘忍。

——當我離去的那一刻，這個世界，將會抹殺掉我存在的痕跡。

請不要擔心我。能夠再生活一段時間，我已經很幸福了。而且，在彌留之際看到阿澄微笑的樣子，是對我最大的救贖。

我不後悔，就算阿澄忘了我也沒有關系。

最後，請答應我一個小小的請求吧。

請你代我轉告那個女子，感謝她，這一次，我真的，過得很開心。

-Fin-

作者有話要說： [1] 選自《殺死一只知更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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