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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 天心難測,世情無常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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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九年初秋,京郊皇家獵場圍獵,除了皇親國戚,內臣學士將軍侍衛凡是皇上看得上眼的都去了。此時,驕陽如歌,鼓聲雷雷,號角沖天,坐在帳篷下的觀看馬術射箭的,還有紫禁城裏那些任流年揮灑的如花美眷輕撲著絲絹團扇。

青櫻和瑯華著了馬裝端坐在皇後和熹貴妃身後。青櫻剝了一枚晶瑩剔透的葡萄放在口中,初秋天氣還帶著夏日未散去的炎熱,在這獵場中偶爾拂過臉頰的清風實在不足以消暑,桌上的葡萄是剛剛從冰庫裏拿來的,清涼香甜讓青櫻甚為滿意。

皇家圍獵,能坐在帳篷下的除了妃位以上的娘娘,一般都是一府主位的福晉,比如貝勒爺的福晉甄玉嬈、三福晉董佳怡人、四福晉富察瑯華還有五福晉吳紮庫昭慈。青櫻雖然頂著中宮侄女的身份,在這樣一群人裏說白了還是個不受重視小角色,據說是熹貴妃臨行前特特向皇上討了恩旨才來的,大概一是為著皇上的喜歡,二是為著維護後宮和睦的景象。

坦白說,青櫻並不很喜歡這樣,此時若是在四阿哥府,她完全有機會趁著大當家弘歷和二當家瑯華不在的時候好好窩在樂善堂裏翻翻小書,好不快意;但現在,她只能剝著葡萄,一邊盯著眾人眼前塵土飛揚卻不曉得到底是在競技還是在表演,一邊心裏盤算著她出現在這裏到底是出於誰的希望,出於什麽樣的考慮。雖然弘歷經常讓她不要胡思亂想徒添煩惱,阿瑪額娘臨離開北京前也叮囑她做人貴在藏拙凡事可以糊塗的不要太過精明,但青櫻想著,這些事還是要分條縷析默默想個透徹才好,在紫禁城這邊做人可以若愚,但不可以沒有大智。

青櫻不過才胡思亂想了兩輪,拔得頭籌英姿颯爽猶酣戰的少年兒郎便已然單膝跪在皇上面前。青櫻打量少年,明明比自己還小一歲,舉止言行卻沈穩持重的很,劍眉輕挑,神色本該是勝利後的神采飛揚卻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之相,而眉眼間的自信灑脫到底是出賣了他的年齡,除了弘歷青櫻只見過他一個把自信當做理所當然的人。

這少年便是富察瑯華嫡親弟弟富察傅恒,眾人皆感慨不愧是富察家的兒子,少年英雄。青櫻暗自想著要是弘歷哥哥和弘晝哥哥上場,不知道頭籌又會花落誰家,不過弘歷哥哥一向低調,而弘晝哥哥一向無爭,只怕兩人賽場上全力以赴的風采難以目睹啊。

老祖宗十三副盔甲起事,滿洲兒郎在馬背上打天下,少年間的你爭我奪暫告一段落,下面是女孩們爭奇鬥艷的馬術表演助興。滿蒙的女兒在騎術上亦是巾幗不讓須眉。富察瑯華喚了聲出神的青櫻,青櫻只得苦笑著隨瑯華站到跑馬場上。

“想不到能有幸與青櫻妹妹在跑馬場上一較,”玉嬈便站在青櫻身旁,笑顏如花,淺紫色的窄袖騎裝襯得整個人生氣勃勃,“見識過青櫻妹妹出口成章的才華和一舞傾城的絕技,不禁有些期待你馬上的功夫了。”

青櫻苦笑,這其一是為著玉嬈完全不顧輩分的稱呼,玉嬈到底是長輩,有些東西依著玉嬈的性子可以不在意,青櫻雖喜愛玉福晉的爽直,可到底是小輩,在一堆福晉裏面跟長輩互稱姐妹還是要頂著一些壓力的;其二嘛,就是,青櫻其實不善馬術,不是不會只是不善,她大部分時間都在書房裏琴棋書畫了,跟著阿瑪在草原上策馬的時間終究是少,馬術只混了個勉勉強強,“青櫻不過略會皮毛,只求博眾人一笑,不比眾位姐姐技藝精湛。”

“是不是皮毛,一會兒便知。”玉嬈笑著從侍衛手中接過棗紅馬的韁繩,翻身上馬,動作幹凈利落,青櫻自嘆不如。

青櫻也接過侍衛手中的韁繩,跨上一匹黝黑的駿馬,雖然動作遠遠不及玉嬈大方美觀,但也總算靈巧利落。

玉嬈笑笑,這個青櫻慣會低姿態示人,口上說自己字難等大雅之堂,可是如意館中一篇夜會草卻洩了她的底,甚至玉嬈覺得青櫻的字還可以更漂亮些。

馬笛聲起,諸位福晉格格馬鞭一樣,坐騎便如離弦之箭飛射而出,氣勢絲毫不差男兒郎。

場外的弘歷難得認真的關註女兒家的馬術表演,素日都是淺淺掃一眼作罷,今日因著青櫻在場上,他的目光自然是一絲不落的盯在青櫻身上。說是表演助興,難免還是要分個一二三四,表現優秀自然是得眾人青睞。青櫻起步時就稍稍落後,弘歷不著痕跡的揚起嘴角,確實沒必要在跑馬場上與諸位福晉和格格們爭個高下,招搖總是不好。

弘歷手持望遠鏡仔細觀察著青櫻每一個動作,笑容漫上層無奈,原來青櫻不是有意承讓,而是她真的不擅此道。青櫻動作輕盈華美,借鑒了不少舞蹈動作,看上去是很賞心悅目,卻比不得玉嬈或是瑯華是馬上紮紮實實的真功夫,行家一看,孰優孰劣了然於心。“這丫頭,別從馬上掉下來才好。”

“什麽?”弘晝聽見弘歷輕聲細語,便如是問道,“青櫻妹子是現學現賣?”

“倒不曉得她從哪學來這些花架子,馬馬虎虎撐到下場就好,只希望她別太計較比賽輸贏這種事。”弘歷收起望遠鏡,縱觀全場。

青櫻是真的不掛心輸贏,心思全集中在怎樣不從馬上掉下來丟人現眼。

忽然一聲駿馬嘶鳴,瑯華身下白馬前蹄高揚,似是受了驚嚇,瑯華憑著良好的馬術技巧雖然沒有從馬背上摔下來,可也由於力量太弱沒控制住馬匹,馬兒失控地狂奔而去。青櫻正在瑯華身後,馬兒受驚的一幕看的比別人要清楚些,此時不作多想,馬鞭一打向著瑯華奔去。玉嬈此時也發覺有危險,亦加緊馬鞭向瑯華而去。玉嬈精湛的騎術尚且不能追上瑯華,青櫻的馬又怎麽可能追的上一匹受驚發狂的馬匹呢?青櫻手指摸向發髻,隨手拔出一支發簪狠狠心腸硬生生地紮在馬屁股上。

“青櫻!”弘歷丟下望遠鏡,就近翻上一匹馬向青櫻追去。弘晝、允禧和傅恒也翻身上馬跟了上去。

青櫻伏在馬背上耳邊是呼呼的風嘯聲,青櫻努力睜著眼睛辨別她與瑯華的位置,近了,就快近了,青櫻努力伸手去夠瑯華手中的韁繩,韁繩沒夠到,自己卻成了倒掛在馬上。青櫻不甘心,努力調整姿勢試圖讓自己回到馬背上,青櫻覺得手中的韁繩幾乎要把自己的手勒出一道口子。就在青櫻要以頭著地的姿態墜馬的千鈞一發之際,有玄青色身影晃過,青櫻眼前一黑,只覺得自己在一人懷中隨著他在草地上翻了許久才停下。青櫻暈乎乎的睜開眼睛,見是弘歷正抱著她,不由得安心許多,“瑯華姐姐呢?”

弘歷一時顧不得回答,先扶起青櫻,替她摘取掛在發髻間的草梗,定了定心神,環顧四周,終於緩緩開口:“傅恒已經控制住受驚的馬了。她沒事了。”弘歷說的淡定,卻又誰能知道他是費了多大的力氣克制自己的心慌意亂,若非她們走的是弧線,他們差一點就追不上他們關心的人了。他很想指責青櫻不顧輕重去救人的舉動,卻只是用手指拂去青櫻臉上的灰塵,她現在很累了,想罵她也等到她休息好了罷。

“弘歷哥哥,疼......”青櫻氣息微弱地呻吟了一句,便昏了過去。

弘歷見青櫻裙擺上沾了血汙,一下子亂了心神,莫不是剛才傷到了哪裏不知道?弘歷想抱起青櫻卻又怕青櫻是傷了骨頭而不敢輕舉妄動,想要支撐起兩個人重量的身體像被剝離了所有力氣而虛軟,想要擁緊青櫻的手臂如被抽脫了筋脈而顫抖,此刻心虛繚亂。他自知,起先招惹青櫻的目的並不純粹,卻以才華的相媲美為基礎,在人格的平等的相處中,體味到人間難能可貴的真性情和來自心底的眷戀體貼,他喜歡、愛慕青櫻的心情卻如日日被雕琢的璞玉臻於極致。他忘卻了時間,關切的凝視著懷中蒼白的人兒,等到衛臨檢查完畢,繃緊的心弦激蕩出龍吟鳳鳴,懸著的一口氣終於得以一吐為快,提著的一顆心終於得以歸於平靜。他親自抱起青櫻,眼中凝起一片冰霜,帶著森森冰冷寒氣。

傅恒扶著瑯華離弘歷和青遠遠地站著,看禦醫衛臨隨弘晝騎馬而來,跪在青櫻身旁探了探青櫻的鼻息又摸了摸青櫻的脈搏,簡單的檢查後,弘歷抱起青櫻向宿營帳篷走去。傅恒覺得手臂上的力量加重了幾分,看看長姊面色慘白,也許是被剛剛的一瞬間驚嚇住了。

瑯華扶住傅恒,整理了下衣服,不再看向那個抱著青櫻大步流星向帳篷走去的弘歷,他就那樣走了,從沒有向她看一樣,甚至顧不得向皇阿瑪稟報。明明離著很遠,瑯華卻覺得弘歷的表情清晰的落在她眼中。她還記得五年前初入府時,正紅的嫁衣掩藏了她忐忑不安的心思,那日的弘歷薄醉三分,微微含笑,一雙狹長的丹鳳眼如秋潭般深邃讓她瞬間沈淪,他待她一直相敬如賓。她也以為這就是今生的良人時卻在大婚不幾天後看到了府裏的晞月格格,那是怎樣的人呢?漪月水榭中,膚光勝雪,眉目如畫,傾城姿貌,一手琵琶絕技繞梁三日。她就倚在水榭墻外,看到弘歷慵懶倚在圍欄上,表情如此生動,那一刻她好像理解了福晉或者妻的意思,皆不是在男子心上的人。再之後,府裏的人越來越多,她看著如她一般年華正好的女子眼波如春風般在自己夫君身上流轉,她亦是能淡淡一笑,因為這些人誰都越不過高晞月在弘歷心中的地位,甚至她這個不在弘歷心上的人。以為日子就在弘歷對晞月的寵愛眷戀,她故作的大度高貴中渾渾噩噩的被她度過去了,青櫻卻出現了,那日著漢家嫁衣擡進四阿哥府的青櫻就摔在這個馬場上,是她的夫君不顧一切去救的女孩兒,他的焦灼他的不安他的失常甚至失控還有那隱隱的冰冷的恨意一一落在她眼中。

瑯華向傅恒一笑,“我們也去青櫻妹妹那裏看看。”瑯華嘲笑自己渴望的愛重竟然被青櫻輕易拿到,嘲笑晞月自以為是的愛情不過是他廉價的喜歡。萬水千山,只待她一笑,為什麽這個她是青櫻?

瑯華和傅恒走進弘歷的帳篷,弘晝負手而立,允禧和玉嬈相擁而立,蘇培盛、瑾汐姑姑和剪秋姑姑也侯在一邊,足見眾人對青櫻的重視。

“蘇公公,請教青櫻妹妹怎樣了?”

蘇培盛打了個謙,輕聲說道:“衛太醫正在診治,只不過左手虎口有道劃傷,別的還不清楚。”

瑯華頷首,由傅恒扶著坐下等衛臨的診治。

衛臨細細替青櫻檢查一番,問道:“青福晉可帶貼身侍婢來了?”

“容佩!”弘歷立刻著人去叫容佩。

“爺,容佩在府裏呢,太醫有什麽事就同我說吧,我是把青櫻妹妹當自家妹子的。”

“那就勞福晉隨我到一旁。”衛臨恭身示意。

“我同你們一道。”弘歷從傅恒手中扶過瑯華。

瑯華仰面看著弘歷那雙讓她著迷的眸子,那裏面的情緒都為著躺在床上的那個女孩子,晞月曾讓她嫉妒因為她有著他最大的寵,青櫻有著他最大的愛反倒讓她無從嫉妒,一個會拼命救情敵的人,你要讓她怎麽辦?瑯華笑著向弘歷點點頭,兩人便隨衛臨到一旁。

“青櫻初來天葵就在如此危險的情況下,恐怕日後每次月事會腹痛難忍,日後要好好調息”送走了眾人,瑯華獨自陪在尚在睡夢中的青櫻想著衛臨的囑托,連自己都不由得要嘲笑譏諷自己了,她竟要同一孩子計較弘歷的情意。

衛臨走出帳篷便被尚未離開的弘歷拉到一旁。衛臨見弘歷欲言又止,似是有難言之事,仔細琢磨一番,便恭身道:“青福晉的事情我會保密的。”弘歷要他保的是青櫻尚是處子的身份,不知四阿哥打得什麽主意竟遲遲不肯受皇上皇後的好意。

弘歷一揖,“衛太醫費心了。”弘歷再道:“如果女子未來葵水前便行房事會怎樣?”

“確實有女子出嫁時尚未來,雖然沒有大事,但畢竟對女子的發育是有影響的。”弘歷堂堂阿哥,問出這等事情,必是對青櫻重視至極。

“那......”弘歷略一沈吟,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衛臨心中百般滋味,原來一切是他想多了,他不過是顧惜帳篷裏的女子而已。聽聞弘歷風流多情,多情起來讓他這個男人都感佩,溫香軟玉在懷竟然忍耐至此。“還是不要的好,青福晉體質較寒,又在特殊時期進行劇烈運動,身子還需要好好調理一段時間。”衛臨不動聲色的笑笑,跟一個阿哥在這裏說明什麽時候可以行房事實在是讓他啞然。

“太醫費心了。”

“職責所在。”衛臨告退。

黃昏時分,青櫻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還是宿營的帳篷,但不是她的帳篷,烏木圓桌前坐著瑯華在做衣裳,青櫻臥在床上環顧了下帳篷內的擺設,基本擺設都差不多,獨獨是立在烏木雕花架上那只炯炯有神的海東青驕傲的昂首而立。

青櫻看著那只通體雪白海東青思索片刻。海東青者,鷹品之最貴重者也,純黑為極品,純白為上品,白而雜他毛者次之,灰色者又次之。這是滿人心目中的萬鷹之神。

“青櫻妹妹怎的醒了也不出聲。”瑯華已遞上一杯清茶,瑯華見青櫻盯著海東青出神,便出口道:“這是四爺養的海東青,平日裏都是養在獵場的,喚作阿掣。”

青櫻接過茶杯,果然是弘歷的帳篷。“勞煩姐姐在這裏照顧青櫻,不知道姐姐可受了驚嚇?”

“姐姐沒事,只是妹妹初經天葵,太醫囑咐要好生休養。”

青櫻面上一抹緋色,關於天葵她並非懵懂無知,畢竟在景仁宮的時候還是翻了些醫書,只是這事在眾目睽睽之下發生,實在讓她有些掛不住。

瑯華看青櫻有些難為情,便主動換了個話題,“趁著妹妹休息,姐姐趁空替永璉做了件小衣,想著在袖子上繡個什麽,正是為難呢,不如妹妹來幫忙看看?”

“選花樣青櫻還可以,針線上的功夫卻是差勁的很,只怕姐姐笑話。”其實青櫻基本上是不會女紅的狀態,女兒家重針線,她當然也羞於承認。

“就選選花樣吧。”

青櫻披了件鬥篷,便隨瑯華坐在桌前選花樣、配色。

青櫻望著阿掣,便笑著說:“姐姐可喜歡海東青?摩空健翮上層霄,千裏下擊才一瞥,當其脫韝始縱時,風力未會遲飛掣。適合男孩子呢。”

瑯華見青櫻在書案前取紙筆,寥寥數筆便勾勒一直簡單卻不失神奇威嚴的海東青,正適合做永璉衣服上的紋樣。瑯華心裏喜歡,便說:“妹妹可否把剛在說的幾句寫上,姐姐想著若是能給永璉做方手帕,也用這個花樣,再寫上幾句好話,那真真是極好的了。”

青櫻笑著點點頭,提筆寫就。

“這字,倒像是四爺的。”瑯華捧著圖樣笑道。

青櫻仿佛被人說中了心事,有些無措,她平日無趣,就會比照著弘歷的字練習,“弘歷哥哥的字若游龍火鳳,青櫻愚鈍學不到精髓。”

“在說我什麽?”溫潤俊朗的聲線插進來。

瑯華端莊的福了一福,雲淡風輕的略過青櫻那句弘歷哥哥。“妾身正同青妹妹討論給璉兒作件怎樣的小衣以及手帕上繡什麽花樣。正說到,青妹妹的字三分像是爺的字。”低眉順眼中掩藏住神情中一抹意味深長。

青櫻本要撲上去,卻急急剎住步子,隨著瑯華也福了一福。

弘歷笑著看向青櫻,這丫頭真是機靈。弘歷扶起瑯華,探過瑯華的肩膀看到桌上一張小字,柔聲道:“若是給璉兒題字,讓我來寫可好?”

瑯華心中頓覺柔軟,一層喜悅漫上心頭,“若有阿瑪的親筆題字,必可庇佑璉兒多福多壽!”

弘歷雍雅一笑,微微點點頭,“福晉這般說倒是怪我平日疏忽璉兒了......”握著瑯華的手,悄聲說道,“我,從來都記得你們母子,尤其是璉兒。字,我改日親自送到你房中。”笑眼如星辰,唇角抿清風,柔聲送走瑯華,“你今日也累了,回去早早休息吧,明日隨我去打獵,我記得你騎射功夫都是俱佳。”

瑯華低著頭,面上不由一笑,委屈也好,不滿也好,傷心也好,她現在只覺得,一天來的驚嚇和辛苦全被彌補了。

青櫻福身恭送瑯華,見瑯華離去,弘歷笑著摟過青櫻,“我給你帶了兩個人。”弘歷聲音落下,只見容佩和李玉掀開簾子進來。

“容容!”

青櫻輕輕推開弘歷,正要撲到容佩身上,卻被弘歷拉住了,“仔細容佩手裏的紅棗桂圓枸杞銀耳蓮子湯。”

青櫻嘟嘟嘴,湯也會有這麽長的名字,竟然有人還能說得飛快而清晰。“李玉怎麽也來。”

“皇阿瑪和皇額娘嫌棄你不會照顧自己,破例把容佩招了來。”弘歷解釋道,“至於李玉,他本就在隨行侍奉的名單中,我把他調過來了。”

青櫻點點頭,李玉應該不是那麽容易就能隨行的,其中必有弘歷的功夫。

弘歷見青櫻狐疑的看著自己,只好伏在青櫻耳旁輕聲說道:“我想著,你不能帶貼身婢女,那就至少把李玉安排進來,總算是個熟識可靠的人。”

青櫻再次點點頭,容佩和李玉已經很知趣的放下紅棗桂圓枸杞銀耳蓮子湯退了出去。

“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怎麽隨便就跑下來了呢?”兩人走後,弘歷眼中的桃花般的溫柔傾瀉而出,”弘歷俯身用嘴唇覆上青櫻不肯安靜的雙唇,這一日太多驚嚇,總算換來一刻安寧。手指繞著青櫻垂下的青絲,“想不到我府裏竟然是收養了一個女童。”弘歷看青櫻似乎對自己的事或是夫妻間的事只是一知半解,默默感慨,看來雨花閣嬤嬤的工作還是不夠到位。

“我已經十三了。”

女孩急著證明自己已經長大了,卻在弘歷蝶舞般輕吻中化作似有若無。

現在還不是時候,就再養你段日子罷。弘歷為心裏漫上的一種養女兒的心理好笑,可能這就是他暗潮洶湧的人生中最亮麗的幸福吧。只是弘歷當時沒想到,這一養就把她養到了四年後。

大概青櫻真的是年少無知,一點也不能體會弘歷欲而又止的心情,青櫻又往弘歷懷裏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玩弄著弘歷的手指。

弘歷翻手握住青櫻,“該睡了。”他可不是柳下惠,現在能坐懷不亂,可不保證一直都能。

自從青櫻打馬上摔下來後似乎變的很閑,映襯的其他人似乎很忙碌,譬如,皇後忙著敦肅溫厚,熹貴妃忙著雍容華貴,德妃忙著顧看朧月公主,富察瑯華忙著颯爽英姿,董佳怡人忙著水袖翩躚,而男人們忙著走馬射獵。青櫻從馬上摔下來的第二日就帶著容佩和李玉搬回到自己的帳篷,本來弘歷只說要她少做騎馬射箭這等危險的事情,六七日後索性禁了她的足,害的她都沒有好好享受在馬場上乘風奔馳的樂趣。

夜晚篝火照亮了星空,三日後青櫻就要隨著皇上皇後離開這如此清朗的滿空繁星。董佳怡人芽黃色水袖一舞,柔軟的紗緞如少女的心思千千萬萬又百轉千回。古有戚夫人翹袖折腰如探花折枝般風情萬千,今有青櫻百花折腰迷惑了秋日裏蝴蝶,董佳怡人再跳就是壓力重重,但偏偏人家一個擡手一個踮腳拿捏地精確無比,一個轉身一個揚眉都是儀態萬千,一顰一笑千金重,讓人想入非非,還想要走入非非。青櫻不得不感慨,董佳怡人嫵媚的眼風折服了在座的許許多多人,也讓她頗是驚嘆,當日禦花園裏胡旋舞若也是這般怡人,而且恰好讓董佳怡人真心心儀的人看見,那現在董佳氏就不是三福晉了罷。

舞者看舞者本應惺惺相惜,但是青櫻想到八日前的一幕,不得不對這個董佳怡人重新審視。

青櫻捏著手中盛著馬奶酒的陶杯,那日的恐懼和傷感依然能讓她渾身發抖,頭一次對女人間你死我活的爭鬥有了切身體會,只是,她不明白董佳怡人已經是身份貴重的三福晉了,是皇上重視的兒媳婦之一,她還求什麽呢?

那日的事情,瑯華也是知道的,而且,比青櫻知道的更多,這一幕幾乎顛覆了她一直以來受到的教育。

那日,她陪弘歷回到宿營地,想著弘歷在獵場陪了皇上一天,一身疲憊酸澀,就親自盯著奴才們燒水並伺候弘歷沐浴。瑯華站在帳篷外,手裏拿著玫瑰露,看著帳篷內水霧繚繞,檀木粉黛細娥眉,手若柔荑從後面輕輕纏上弘歷脖頸。弘歷一天風塵,弓拉五分滿,既不鋒芒畢露也不完全隱藏實力,確實累了。

“瑯華,真是辛苦你了。”弘歷享受著身後人指尖的溫柔,忘記了真正的瑯華會端莊的回答她這是福晉應盡的職責。

弘歷沐浴結束,只著中衣,回頭後短暫的驚訝便恢覆了素日的波瀾不驚,“你在這裏作甚?”

“妾身來伺候四爺。”聲音添了分魅惑,她相信對方只要是個男人就不會不動心,更何況她現在只著一件鴛鴦戲水紅肚兜,更何況對方是京城話本裏最最風流多情的弘歷。

弘歷擡手覆上自己的額頭,輕輕按著太陽穴,“說實話,你這個模樣確實讓我很動心。”弘歷退後幾步,坐在榻上,一腿蹬著床榻,一手搭在膝蓋上,隨意中自有一分灑脫。“明人不說暗話,你不妨說說你真正的目的。”

女子笑而不語,一個回轉便如一只蝴蝶般輕盈的落在弘歷身上。“這事太大,妾身說了,四爺莫驚。”

弘歷點點頭,任女子恣意的攬著他的脖子,“你可以用你本來的語氣說話,禍水紅顏這種東西其實不適合你。”

女子怔楞一下,手指撫上弘歷的鎖骨,繼而笑靨如花,“你怎知道不適合。”弘歷府上有女子端莊肅靜如富察瑯華,有溫柔似水如高晞月,有羞怯文靜如富察諸瑛,有黃綺澐,有陳婉茵,更有青櫻這般處處事事都壓她一截的,當然可能明裏暗裏還有許許多多鶯鶯燕燕,可是外表淑女骨子裏妖艷的他見過麽?那麽她董佳怡人就扮這樣的人。

“隨你。”弘歷面色已有些清冷。

女子俯身對著弘歷耳語幾句。

弘歷冷笑道:“這個不勞三福晉費心,只是有點事情,倒需要福晉費心。”弘歷勾起一抹微笑,把董佳怡人放倒。

瑯華在帳篷外透過縫隙看到這一幕只覺得反胃,身為女子,她為董佳怡人的不知廉恥羞愧,也為自己夫君的濫情而羞憤。

突然有一雙小手蒙住瑯華的眼睛,就在瑯華幾乎要叫出聲的時候,她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轉身看到青櫻新月般帶笑的眼睛,似乎在說,“羞羞羞,偷窺自己的夫君。”

瑯華深吸一口氣,拉住就要走進帳篷的青櫻,對她搖搖頭。青櫻看到了帳篷裏的一幕,一時間驚懼憤怒傷感還有許許多多情緒排山倒海般湧上心頭,她不解的看著瑯華,眼神在說,“他這是在同自己的嫂嫂通奸!”

瑯華心中亦是憂憤,但是身為福晉,以夫為天,無論弘歷做什麽她都無條件接受。瑯華又有些心疼的看著青櫻,她看到自己的弘歷哥哥做這樣的事情,心中該有多痛。

青櫻眼角含淚,她此時厭惡帳篷裏那個人,恨不能沖進去給他幾個耳光。她看看瑯華攥在手中的瓶子,握了握瑯華的手,意思是她不會沖動,不會讓瑯華為難。

瑯華看著青櫻跑開,目光又轉向帳篷裏。

只見董佳怡人正在穿衣,原來弘歷什麽也沒做。瑯華躲在一旁,看董佳怡人一臉狼狽的跑出來,原來是討了個天大的沒趣。

瑯華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下心情,邁進帳篷。

弘歷正在系衣服上的盤扣,聽到腳步聲轉身對瑯華一笑,“怎麽這麽半天才回來。”

瑯華笑著放下玫瑰露,雙手撫上弘歷的盤扣,“讓臣妾來吧。”

弘歷仰頭待瑯華系上領子上的盤扣,試探般的笑問道,“來的時候可是遇到什麽事情?”

“是。”瑯華淡淡說道,“臣妾看到了董佳氏。”

弘歷面色不改,繼續問道,“還有呢?”

瑯華福身,“恕臣妾無禮,該看的不該看的,臣妾都看了。”

弘歷淺淺一笑,扶起瑯華,“你我是夫妻,不必說這些。今天的事本沒有什麽,福晉切莫聲張。”

瑯華點頭,略一沈吟,“臣妾不敢多想,只是......只是,青櫻妹妹剛剛也在外面......”

弘歷眉頭擰在一起,青櫻看似隨卻是眼裏容不得沙子,她自有她的倔強,“瑯華......”弘歷沈住氣,“你先回去歇著吧。今天的事......”

“瑯華曉得輕重,爺放心。”瑯華福身道。

弘歷欲要離開,瑯華叫住了弘歷:“爺,靴子。”瑯華拾起地上的玄色紋蟒靴,雙手奉上。她的夫君,從不能失態。

那日的瑯華對自己的身份有了新的定義,今日的瑯華在席間規矩的微笑不落一點錯處。

董佳怡人水袖一收,折疊了纖纖腰肢坐在地上,席間掌聲如雷,讚許聲鼎沸。

“董佳氏用心了。”皇上緩緩鼓著掌,威嚴的聲音飄過整個席間。

“難得皇上今日興致高,不如讓青櫻也獻上一舞助興可好?”皇後手絹輕掩口唇。

“青櫻的折腰和櫻花醉也讓臣妾念念不忘呢。”熹貴妃扇了扇手中金菊絹絲團扇附和道。

“既然皇後和愛妃體察朕心,不知青櫻可願意。”

青櫻身旁的瑯華替青櫻整理下衣領和裙擺,“去吧,皇上召你。”

青櫻緩步走到董佳怡人前面,端端正正的向著皇上福身,“青櫻遵命。”青櫻蘭指一翻,眼風向著董佳怡人一掃,她曾經敬她蕙質蘭心,如今,她卻鄙夷她醜陋的心思。

青櫻不換衣裳,不要伴奏,姿勢由緩到急,由柔到韌,已然不再是舞蹈。青櫻劍指指向弘歷,弘歷會意的將佩劍拋向青櫻,劍柄鮮紅的流蘇一如曇花盛開那日的紅練。

青櫻舞劍恰似出水的藍蓮花,三分冷艷,三分颯爽,三分凜然,還有一分異於常人的清婉。加上今日的驚艷,這個水藍色身影的主人數日間給了他太多驚訝。傅恒握住盛馬奶酒的杯子,只有蒙古人至情至性、至真至純的馬奶酒最適合在欣賞她的舞蹈時飲用。

如今這個美到極致的少女,不再八天前月光下單手掛在樹枝上狼狽不堪的少女,那日的她緊緊握著嶙峋不堪的樹枝,遠遠看去一動不動如同吊死的官女子,傅恒遠遠看著她,怎麽也沒想到她就是名動紫禁城的青櫻福晉。樹上還有個人影在同三只灰狼搏鬥,只是樹影掩映,一時不能辨清身份。

傅恒恰巧散步途徑,見少女握著樹枝,樹下群聚這一批灰狼,細數來十五匹活狼聚在下面,除了已經在青櫻所在的樹上的三只另有五只灰狼正聚在一棵幾乎要傾倒的枯樹上,眼見就要躍上少女所掛的樹上。傅恒搭弓射箭,三箭連射,直入樹上三只灰狼的脖頸,一擊斃命的招式。傅恒見樹上的身影只怔楞一下便飛快拉起青櫻,兩個身影離在樹上,依然危險重重。

傅恒射出的有且僅有的三支箭,沒理由散個步還要背一大桶箭吧,他身負兵器不過是出於軍人的警覺,緬甸、西藏、回疆還有大清幅員遼闊,處處都有用兵的可能,他終有一日會馳騁沙場,為大清盛世立下赫赫戰功。

一則遠水不解近火,二則少年血性方剛,傅恒拔劍而起,腳踏群狼,躍上那棵枯樹,利落的斬殺了枯樹上兩匹狼。傅恒認得同野狼激戰的乃是大清五皇子弘晝,弘晝手持一把長劍,劍光一閃,一匹已經從枯樹上躍來的野狼便被開膛破腹,劍痕從狼腿直劃其頭顱,樹枝隨著他力量的收放抖了幾鬥。想弘晝方才不敢輕易施力,是擔心那少女不慎掉落狼群,故而被三只灰狼糾纏。

剩下的十一只野狼有所提防,不再輕易冒進,而久久在樹下盤桓,而風中彌漫的血腥味引來了更多的野狼。傅恒和弘晝面面相覷,一時苦無良策,青櫻面色煞白,額角冒出冷汗,卻緊咬牙關不肯露出一份怯懦。

一聲嘶鳴,一個雪白的身影劃破長空。

“是阿掣!”少女喊道,“阿掣,我們在這裏!”少女向著雪白的身影揮舞著雙臂,“阿掣!去找......”少女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喊出了心中的名字,“去找弘歷哥哥!”

此時,傅恒隱約覺得少女有幾分眼熟,似是那日墜馬的女孩兒,長姊稱她青櫻妹妹。

樹下的狼越聚越多,仿佛這整個林子的野狼都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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