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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莫要等我了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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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定城的夜市張燈結彩,街道裏充斥著一股迷人的香氣,慕珂吃到肚子都鼓起來為止,也沒能將整條街吃遍。

未等夜市散場,肚子裏卻再也裝不下了,只能意猶未盡的離開。

第二日的上午,她又去了興雲莊。

林夫人照常臥在塌上,滿臉病容,只是精神頭比起昨日來,卻強了許多。

慕珂照舊搬了把椅子坐在她的塌前,只是這次,屋子裏卻有侍女放的瓜果點心給她做零嘴來吃。

林夫人是個很好的聽眾,若非必須,她鮮少插話。

這次,慕珂與她講了自己在揚州城遇到了一個目盲的公子,公子善園藝,於是慕珂便把自己的蘭草留於他照料了,現如今春日已來,也不曉得那盆蘭草如今有沒有開花。

林姑娘問她,是否喜愛花草,慕珂誠實的搖了搖頭並告知於她,自己喜歡的不是花草,而是等蘭草開花,就會有人來接她回家。

她等這一日等了太久,唯有蘭草活著,才能有個盼頭。

她又將自己遇到熊姥姥的故事講給她聽,包括無情與其對峙時的兇險場景,自己又是如何一劍結果了熊姥姥的性命。

林詩音聽的津津有味,默了嘆息一聲,江湖上的快意恩仇,卻是離她這樣的高閣女子太過遙遠。

若是有可能的話……

她嘆息完,終是沒有說出後半段話,只是在慕珂離去之前問道:“明日,你還會來嗎?”

她的眸底帶著期盼,如此一來倒是明亮了許多,慕珂瞧著她,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不止是明日,後日,大後日,只要你不嫌棄我煩,我日日都會來。”

……

林詩音生來就像是關在籠子裏的金絲雀,在家時從父,父死後被送到李園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生怕拋頭露面被人戳脊梁骨。後來又嫁於龍嘯雲,從夫從子,她這一生,沒有任何決定是由自己決定的。

忽然有一日,一個姑娘出現在她的面前告訴她,女子也可以有另外的活法。

快馬長劍,逍遙自在。林詩音又如何不羨慕?

正如慕珂所言,從那之後她日日都會來,只是不同於往日,她終於知曉該帶些禮物上門了,倒不是有人提醒了她,而是她覺得好吃的東西,合該給林夫人帶一份。

今日是東城的糖葫蘆,明日又是西城的驢肉火燒,林姑娘總是小小的咬一口,慢條斯理的吞咽下去,多的便無法再吃了。

因她的身子越來越不好,平日裏除了粥品,別的東西卻是無法入口的。

於是慕珂又變著法的帶別的東西,裁縫鋪的繡帕,夜市上的花燈,一些有趣的小玩意被堆在林夫人的廂房裏,如此才多了些煙火氣。

慕珂日日往這裏跑,已有一月有餘,她也將自己所聽過的知曉的故事,全部講與了林詩音聽。

前有琴魔高絳婷是如何奪得無骨驚弦的名號,後有秋葉青為愛追尋李覆千裏奔波。

純陽觀的於睿如何的坐山望雪,心劍葉英抱劍觀花。

一副來自大唐的瑰麗畫卷,在林姑娘的眼前徐徐展開。

於是,她看著慕珂的眼神越來越明亮,可她的身子卻日漸消瘦了下去。

林詩音活不久了,許是明日又或者後日,她就要與這個世界告別。

誰都知曉她的身體狀況,她自己也毫不例外。

這日裏,慕珂終於將自己在找尋覆活點的事情告知於了她。

林詩音噙著笑,消瘦如骷顱的面容上,獨一雙眼睛亮的驚人。

她是個聰慧的人,通過姑娘的只言片語零碎的湊出了一個不同於大慶的輝煌世界。

那個世界裏,人死可以覆生,若不想原地覆生,自可返回覆活點。

慕珂告訴她,自己有兩個朋友是來自這個世界的,其中有個姑娘叫南珂,南珂病死了,所以她便在尋覆活點。

若有一日能尋到覆活點,或許便能與舊日的好友再次相逢。

說到這裏時,慕珂吸吸鼻子,眸底有淚光開始閃爍。

林詩音看著她這副樣子,撐著虛弱的身子,將姑娘攬入了懷中。

“莫要難過,總有一天,你會找到的。”

林夫人的身軀雖瘦弱,但她的懷抱卻是溫暖的,慕珂趴在她的懷裏,鼻翼間充斥著苦澀的藥香。

她緊緊的抱著林詩音,悶悶的鼻音自她懷中傳來。

“你是不是也要病死了。”

“是啊,我要病死了。”

林詩音一只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一個瀕死之人卻在安撫著另一個健康的姑娘。

她們的對話裏不帶一絲對死亡的畏懼,仿佛在講吃飯喝水一樣平凡的日常。

“那你覆活以後還會不會生病?生病太痛苦了,你的身體好虛弱。”

林詩音呼吸一滯,輕拍她後背的手也跟著停了下來。

靜默良久,她才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我病死以後,會選擇去覆活點,替你尋尋那位南珂姑娘。只是我們都不知道覆活點在世界的哪個地方,到時候你便離開保定城吧,我若尋到南珂姑娘,會帶著她一起回來,只是時間漫長,路途遙遠,我會了無音訊很多時日,你莫要等我。”

這是林詩音自與慕珂相識以來說的最長的一段話。

……

姑娘趴在林詩音的懷裏點了點頭,她感受著對方溫暖的懷抱,在這難得的平靜裏,久久不願意離開。

……

當天晚上,興雲莊又來了另一位不速之客,那是個身影清雋的男子。

那是——王憐花。

“你來了,我等你許久了。”

林詩音拖著病軀如此之久,為的便是等眼前人的到來。

她生平鮮少昧著良心做事,卻唯有一件事情耿耿於心,苦主便是眼前的男子。

王憐花坐在室內,一雙寒眸落在她的病容上,毫無波瀾。

“你該知道我為何而來。”

聞言,林詩音又是一陣急咳,星點的血色從唇中溢出,濺落在厚重的棉被上。

“是我對不住你,你的秘籍被我放在梳妝匣裏,你將它收回吧。”

王憐花依言走到她的梳妝臺前,而他所著的憐花寶鑒,正被妥帖安放在匣子裏。

“我合該謝謝你,謝謝你沒有聽我的話將它交於李尋歡。”

王憐花年少氣盛之時,江湖上還沒有如此多之風流人物,能被他看上眼的也就李尋歡一人。

他雖未曾見過此人,卻早已神交許久,跟隨沈浪出海之前,他便尋思的要替自己的武功找個傳人,一來二去這個托付人便成了李尋歡。

現如今再去看李尋歡這十餘年的所作所為,王憐花是不屑讓這樣的人替它尋找傳人的,遇人不淑識人不清,又如何能替他尋得一個好徒弟?

他本該拿了秘籍就該走人,卻不知是何緣由停下了腳步。

“你活不過今日了。”

林詩音了卻了最後一樁心願,已然可以從容赴死,世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牽絆住她的腳步。

她活著的時候人微言輕,臨死了倒是頭一回能為自己做主。

“我知曉。”

“你與小姑娘說了什麽,她回來的時候很開心,面上不見半點悲色。”

慕珂日日都要往這興雲莊跑,王憐花自是知曉的。

這月餘的時間,足以讓兩個女子成為手帕之交。

友人將死,不見悲痛,無論如何都不是件平常的事情。

林詩音又是一陣輕咳,她的身子顫顫巍巍的仿似大廈將傾,下一秒就要轟然倒塌。

“我告訴她,我死後會去一個地方,替她尋病逝的友人,路遙崎嶇,讓她莫要等我,她如此單純,自是信了的。”

將死之人,仍面帶微笑,言談之間毫無畏懼。如此,倒是讓王憐花對她有了幾分高看。

王憐花沈默良久,臨行之際,沖著林詩音抱拳,施了一記江湖人的禮儀。

又言了一句。

後會無期。

林詩音看著他離去,學著他施回了一禮。

別扭的抱拳,錯漏百出,與她這種柔弱的閨閣女子,無比違和。

可她卻是笑著的,神情比任何時候都要開心。

“後會無期。”

林詩音當夜便去了,龍小雲一早來請安時,便發現她伏在桌案上,渾身冰冷,已無了生息。

她的身下壓著一方手帕和一封書信。

信裏是寫給自己的兒子龍小雲,只字未提興雲莊裏客居的李尋歡。

如此看來,她在臨終之際,終是看淡了那些錯付的往昔。

興雲莊裏未曾發喪,白幔也沒掛,林詩音交代過,將她悄悄埋了便是,尋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一人趟在地下,不欲與任何人為鄰,只想死後可以逍遙自在。

那方帕子是留給慕珂的,粉色的羅帕上繡了一株蘭草,清幽含芳,帕角繡了兩字…

——慕珂。

姑娘收到帕子時,自是喜笑顏開,連帶著對來送物的李尋歡也客氣了許多。

她將帕子妥帖的收好,放入懷中,珍重無比。

“替我謝過林姐姐,等她帶著南珂回來了,我們請她吃好吃的!”

如今的李尋歡,形容憔悴,好不落拓,一雙眸底裏滿是哀痛之色。

他看著眼前的姑娘,靜默良久,終是緩緩開言到:“詩音死了,不會再回來了。”

慕珂微怔,滿眼的茫然。

“我知道她死了啊,但是死了跟回不回來又有什麽關系?”

探花郎薄唇微張,似是又要開言,卻見屋子裏坐著的另一人忽然看了過來。

一雙寒眸冷冽如刀。

“想必興雲莊還有許多要事在等探花郎,我和小姑娘就不送了。”

作者有話要說:

慕珂會知道人死不能覆生的,但還不是現在。

所有人都在為姑娘織就一個美好的夢,只有瞞無可瞞的那天,她才會如夢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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