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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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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花雜色滿上林,舒芳耀綠垂輕陰。

連手躞蹀舞春心。舞春心,臨歲腴。

中人望,獨踟躕。

梁.蘭陵蕭衍〈江南弄〉

十日後。

在北齊與南齊疆土交界的城池有三,一是正北方的羔城,一是東北方的阜城,最後是西北方的鄲城。

而在鄲城內,有座遠近馳名、依傍漢水的華麗酒樓,名為「浮白樓」,凡往來者皆是豪門貴胄、文人雅士。

今日浮白樓門口卻被一大隊伍給堵了個牢實,隱生騷動。

「今天這座酒樓全給包了,閑雜人等一律攆出,違者重懲不貸!」南齊送親使耀武揚威地呼喝道。

兩旁銀甲衛手按刀柄,助陣恫嚇意味濃厚。

喜車內的獨孤窈舒適地倚坐在柔軟的錦繡褥榻中,盡管因舟車勞頓而略顯一分疲憊,仍掩不住滿面風華嫵媚,尤其是身上層層皎光紗精繡出朵朵牡丹的華袍,更襯得她國色無雙。

一名侍女正跪坐著為她斟茶,還不忘輕聲寬慰。「今晚您總算能好好歇個覺了,姑子……」

「嗯?」獨孤窈彎彎柳眉微挑,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奴下錯了。」侍女悚然一驚,忙伏地磕首,顫聲道:「奴下罪該萬死,是該改喚皇妃娘娘才是。」

「罷了。」獨孤窈滿意地抿唇一笑,柔聲道:「你該知曉,如今本宮既是北齊皇妃,皇室尊嚴就不容得人輕賤了去,若換作旁人,無論是誰,本宮定是不輕饒的。可青你自幼跟隨本宮身旁,素來伺候得經心,本宮看在舊日情面上也當饒你一回,不過下次……」

「謝皇妃寬宏大量饒了奴下,下次奴下決計不敢再犯錯了。」侍女青慌忙大表忠心。

「本宮信你定當做到。」獨孤窈一揚華貴寬袖,雖受封和親貴女不過半個月,她已經徹底將自己融入了高高在上的「北齊皇妃」一角裏。「起吧。」

「諾。」青忙又重重磕了一個頭才起。

就在此時,外頭的擾嚷聲越發劇烈,獨孤窈蹙了蹙眉,不耐地道:「這送親使是越來越不濟事了,怎麽連個宿處都處置不好?」

青不敢直言這是自家主子臨時決定不住驛館,偏要改住這酒樓惹出來的麻煩,只得頭垂得更低,小心翼翼道:「皇妃,您說得對,這還是南齊的城池,送親使竟然就已經擺不平這些刁民了,著實也太無用了。」

「哼,若換作是兵強馬壯令行禁止的北齊官吏,又怎會被區區刁民為難了去?」獨孤窈嬌秀的下巴昂得高高的,儼然已為身為「北齊人」而感到驕傲。

然而在酒樓大堂內的一角,獨孤旦一張小臉黑了大半。

放著氣派的官方驛館不住,送親隊偏偏跟人家民間酒樓來擠一處是想怎樣?

「真真是冤家路窄。」她難掩不爽地喃喃自語。

方圓五百裏,整整三分之一的可能性,連這都會遇得到,她該說自己是晦氣纏身,還是同庶妹孽緣深重?

「阿旦!」跑堂的小二氣急敗壞地跑過來,拉了她就要往外走。「快快快,掌櫃的快頂不住了,咱們跟著上!」

上?上什麽呀?連長袖善舞的掌櫃都被當小菜一碟了,她這女扮男裝後,活脫脫就是個面黃肌瘦發育不良的小身板夠人家跺一腳的嗎?

「二哥兒,等等。」獨孤旦腦中靈光一閃,反拽住了小二的袖子。「我知道該怎麽辦了!」

「真的?快說說,快說快說。」小二睜大了眼,急吼吼地道。

今晚大小上房可都是被訂滿了,全都是鄲城的權貴和往來經商的豪客,哪個都得罪不起啊!

相較之下,這每三年就送一批北上和親的貴女還真算不上十分稀罕哪。

只不過這次的貴女似乎氣性極大,氣派也擺得足足的,這不,搞得連用銀子便能打發的送親使都來硬的了。

「附耳過來。」她湊近小二耳邊,咕噥了幾句。

小二越聽越是發傻,下巴都要掉了。「這……這真的能行?」

「肯定能行。」她笑得好陰。

事到如今,小二也只得死馬當活馬醫了,想到外頭就要被押下的掌櫃,猛地一咬牙──好!豁出去了!

在大堂最角落隱密處的一桌,有幾名戴著笠帽、身穿暗色鬥篷做江湖客打扮的男子不著痕跡地朝兩人方向瞄來,其中一個身形高大、氣勢淵渟岳峙的男人目光尤其銳利專註。

他緊緊盯著那個瘦巴巴小小一只,正和店小二甲竊竊私語的「店小二乙」。

「成何體統。」他眉梢一跳,暗暗冷哼了聲。

「主公,是敵是友?」桌邊其中一名氣色蒼白,像是重傷初愈的男子疑惑地低問。

「販子,賣餢鍮的。」他眼神依然緊鎖著話畢便又鬼鬼祟祟躲到櫃臺一側的店小二乙,低沈嗓音裏有一絲沒好氣。

「賣布頭的?」那受傷男子仍是一頭霧水。

桌畔的另一個雄偉男子強抑下大翻白眼的沖動,低聲嗤道:「給毒傻了?主公那日在荒郊野嶺親自弄來了的‘餢鍮’,應就是那人賣的。」

想起那晚的失職和狼狽,幾個大男人面上湧現深深愧意,他們明明是負責貼身護守主公的大宗師,卻……以至於落得還得讓尊貴無匹的主公親身為他們療傷兼找吃的。

此次回返北齊,就是主公不罰,宗統領也會活剝了他們三層皮的!

高壑對幾名護衛的羞慚悔愧恍若不見,因為他註意到了躲在櫃臺角落的店小二乙,他──她──白凈小臉上露出的一朵笑容……是種活似小老鼠偷吃了一大盞燈油的竊竊賊笑。

而他沒發覺自己嘴角竟也不知怎的微微上揚。

下一刻,酒樓大門外驀然響起一聲淒厲如殺雞般的尖叫──

「啊啊啊……」

外頭騷動更大了,鬧哄哄的,不知發生了什麽天大亂事,只聽得女子尖聲驚叫和一疊連聲的哭罵,搞得馬兒也受驚嘶啼了起來,一時場面更亂。

「快走快走!本皇妃不要在這骯臟地兒住了,來人啊!快、快抓走,抓走啊……」

趁亂偷偷擠到喜車後頭,挖破一小孔塞了數只耗子進去的小二哥身手靈活地鉆回人群中,餘悸猶存地拍了拍胸──還好還好,幸虧昨晚在後巷泔水桶發現的那一窩耗子還來不及藥了去,今兒才能派上大用場。

阿旦說得對,果然招沒有陰不陰損,只有好不好用啊!

而在一陣雞飛狗跳、人仰馬翻之後,但聞大隊人馬催趕著駛離了酒樓,喧鬧聲漸去。

「噗!哇哈哈哈哈……」多年來宅鬥中被無數陰招陰了的獨孤旦,今日總算倒打一耙出盡惡氣,縮靠在櫃臺角落忘形地笑得東倒西歪,只差沒捶地了。

該!叫你愛擾民!叫你瞎顯擺!

獨孤窈呀獨孤窈,你這怕耗子的性子還真是十五年如一日都沒改,嘿,沒改得好呀!

高壑就這樣看著她笑得齜呀咧嘴,全無半分女子形容可言,良久後,終於低聲吐了兩個字。

「傻妹。」

是夜。

高壑修長身軀佇立在窗邊,黑眸凝視沈沈夜色,忽爾遠方一聲鷹嘯隱隱而來。

他輕揚鐵臂,倏然間臂膀一沈,上頭已穩穩站了只喙利眼厲的黑色鷹隼,這頭猛禽雙翼微抖斂起,隨即親密地蹭了蹭他。

高壑寵溺地點了點它羽色烏黑油滑的腦袋,冷峻臉龐有一絲柔和,低聲道:「司,帝都有動?」

猛禽司咕嚕了一聲,極富靈性地擡高了一只爪子,上頭系了個火燒不滅刀劈不入的桐油鐵竹管,示意地撓了撓主子的肩。

他有些好笑,宗把這鷹都養成精了。

待取過那只小巧的桐油鐵竹管,他以巧勁旋開,一卷細小錦帛落在掌心,錦帛上只有簡單幾個字:

稟主公,事無變,按計行。

他面色稍緩,大掌一揉撚,錦帛已化成粉碎紛紛落地。

如此,倒也不枉他親自以身作餌一遭。

「飛白。」他沈聲喚道。

一個影子倏然出現跟前,單膝跪禮,恭聲道:「主公。」

「你去瀾城,命威將軍速速點兵三萬。」高壑眸光一閃,嘴角露出嗜血微笑。「該關門打狗了。」

「諾。」飛白卻有一絲猶豫,不放心地道:「可,屬下昨日才回到主公身邊護守,若是再有萬一──」

身為暗影之首的飛白昨兒一至浮白樓,在稟過主公後,便把那三個技不如人,丟臉丟到姥姥家的大宗師拖到暗巷,往死裏胖揍了一頓。

叫你們失職!叫你們扯主公後腿!叫你們還得主公出手相救!簡直丟盡了兄弟們的臉!

主憂臣辱,主辱臣死,以為是隨便說說的嗎?

三個大宗師被暴打得鼻青臉腫,卻是心服口服,連哼都不敢哼一下。

縱然是他們以三敵五百人,終歸是手腳太慢滅不幹凈,這才受了傷,還連累主公得拖著他們破陣而出,他們心甘情願受罰。

「無妨。」高壑嘴角微勾,淡淡道:「此次不是有三十名暗影隨你而來,這些,夠了。」

「可是──」

「去吧。」

「諾。」飛白只得奉命而去。

高壑知道這忠心耿耿的屬下想勸自己什麽──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堂堂君王,不該以身涉險。

可他們都忘了,他在坐上龍位之前,就已是手握千軍萬馬縱橫沙場噬血無情的戰王。

這次,不過是重操舊業、小試身手一回罷了。

就在此時,門外忽傳輕微響動。

「幹什麽的?」被打成看門小兵的大宗師戎煞氣凜凜地低喝。

捧著盆熱水的獨孤旦嚇了一跳,舔了舔發慌幹燥的唇。「呃,裏頭的客倌不是傳要熱水梳洗?」

「給我。」戎滿眼戒備地盯著她,不由分說攫過她手上的熱水盆。

「欸,諾。」她從善如流地應了聲,轉身就要走。

「慢著,讓她進來。」房裏傳出一聲低沈渾厚嗓音。

「主──」就算隔著糊了絹紗的門,戎依然能感受主公那刻意透出的銳利霸氣,不禁背脊一涼,忙把熱水盆再塞回獨孤旦手裏。「請。」

她眨了眨眼,無比疑惑地看了剛剛還很囂張,現在卻跟蔫了的黃花菜似的大漢,不知怎的也跟著提心吊膽緊張了起來。

裏頭那個……更兇嗎?

她不過就是想找個安全的城池落腳,就此安居樂業奮鬥發家,為了考察一下商路,這才不惜女扮男裝混入酒樓當跑堂,老天爺不會看她這麽不順眼,才讓她幹頭一份活兒就慘遭橫禍吧?

「還耽擱什麽?」她不急,戎都急了,忙催促道:「萬萬不可教我主子久等,否則有你好受的。」

隔著一扇門,高壑臉都黑了。

有這麽抹黑自家主公的嗎?看來昨夜飛白還是罰得輕了。

獨孤旦悄悄吞了口口水,只得硬著頭皮端了熱水盆進去,小身板繃得似弦緊,隨時準備見苗頭一不對拔腿就逃。

她一踏入上房內,就見一個背著月光的高大身影盯著她,她心一抖,手上端著的熱水盆就握不住地一滑,嘩啦啦地連水帶盆往自個兒腳上砸!

以高壑的身手原是輕易就能挽救得及的,只是他萬萬沒想到這傻妹連好端端的捧盆水都能滑手,也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被熱水盆砸得慘叫連連。

「痛痛痛……燙燙燙……」她眼淚都飆出來了,抱著劇痛的腳在原地亂跳。

下一刻,她身子一輕,已經被他打橫一把抱了起來。

「你──」獨孤旦駭然地倒抽了口冷氣,卻在看清楚他的容貌時,腦子頓時卡殼兒了。「是、是你?」

他強壯鐵臂輕輕松松地抱著這個沒幾兩肉的小姑子,濃眉皺了皺,還惡劣地上下掂了掂,「嘖。」

嘖……嘖個毛啊!

她小臉瞬間漲紅了,也不知是羞還是給氣的,拼命掙紮著想要下來。

「放開我,男女授受不親——」

「原來你也知道。」他濃眉斜挑,面上看不出喜怒。

「我自然知道……」她羞得狠了,滿面慍惱。「你、你還不放手?」

「腳疼得厲害嗎?」他突然問。

她楞了下。

高壑神情緩和了些許,隨即將人抱至榻上,直至把她妥當放穩了才松開,半蹲膝在她面前,不由分說抓起了她燙著砸傷了的右腳,迅速地褪去了鞋襪,待嬌巧瑩白如玉的小腳紅通通地露出來,他不禁皺了皺眉。

獨孤旦被這一連串突如其來的「唐突」驚得半天回不過神來,小臉白生生地瞪著他,單薄的身子想朝後縮躲。

「別動。」他不悅地橫了她一眼,大手牢牢握住她的光裸玉足。「真想瘸了不成?」

「這、這位郎君,你也講講道理……」她都快哭了。

就算她自幼再怎麽被當不起眼的庶女放養,就算她早在多年來被欺壓的日子裏立誓自己要掙脫世家伽鎖、要強大起來,要唾棄摒絕那些滿口仁義道德、實則男盜女娼的虛禮教,可是再如何,她骨子裏仍是個根深蒂固的名門閨秀,何者可為何者不可為的規矩依舊深深刻在她靈魂根骨底。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在風流奔放綺艷奢靡的南齊,出身巨閥世家穎川庾氏的阿娘才會顯得這般格格不入,最後抑郁而終。

現在的她,也要走阿娘吃盡苦頭的老路子嗎?

獨孤旦內心強烈交戰,身子冷一陣一熱一陣的,最後再也抑受不住心口酸楚,眼圈一紅,撲簌簌落淚了。

高壑一僵,有些不知所措地握著她的裸足,繼續也不是,松手也不是。

「你,莫哭了。」他喉頭莫名地緊了緊,乾巴巴地道:「孤……我只是想檢查你傷得如何,不是有意輕薄。」

她低著頭,哽咽了好半會兒才悶聲道:「嗯。」

「嗯?」他心念一動,緊盯著她。

「我知道你不是。」她低低道,鼻音還是濃重。

他不由松了口氣,可心還是一半懸著。「那你,能不哭了嗎?」

想他堂堂八尺之尊的一國君王,居然把個還不到他肩頭,更別說害得人家小姑子淚汪汪了。

他深深吸氣,總覺胸口有種陌生的緊窒感,極悶,極不舒服。

「我會哭實則同郎君無關,朗君不必放在心上。」獨孤旦神情郁郁,話說完就要把腳從他掌心抽回來。「這一點兒小傷泡泡涼水就成了,小女告退——」

「我給你的生肌冰玉膏還在嗎?」他凝視著她問道。

她的腳被他溫暖有力的掌心握得發燙,有種麻癢的感覺自腳底竄升了起來,獨孤旦不知怎的心臟跳得老快,也顧不得聽清楚他說些什麽就急匆匆地道:「還在還在,我,真的得走了。」

他一時不察,大掌裏捏握著的小小瑩潤玉足就這麽溜走了。掌心一空,高壑沒來由地一陣悵然若失。

可見她迫不及待抓了鞋襪一陣亂套,單腳就跳著要沖出房外去,他一個大男人總不能當真扣住人不放吧?

那小身子既狼狽又惹人發噱的往處跳跳跳,就在要跳出房門口的剎那,高壑還是開口了。

「你很缺銀子?」

獨孤旦及時抓住了門框,回過頭來的小臉上滿是愕然和迷惑。「一個女子混跡酒樓市坊,終不是良久之策。」他話甫出口還有些懊惱自己的多管閑事,可是當他看著她睜大滾圓的眼兒,茫然忐忑卻又透著一絲倔強堅強之色的小臉,腦中一閃而過的念頭漸漸落實成磐石永固,有力地道:「我姓高,身分不輕,可納你為貴妾,護你衣食無憂,一生周全。

她呆若木雞地看著他。

氣氛一時凝滯住了,有陣長長的沈默。

高壑本不知自己為何沒頭沒腦便會如此沖動行事,在外隨意納姬攜妾回京非是他的一貫作風,可是一想到這個僅有三面之緣的小姑子獨自一人在這茫茫亂世中闖撞浮沈,也不知幾時就要被誰欺了搶了拐害了去,他覺得還是將她納入自己羽翼下好些。

況且,他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對一個女子生起好奇、迷惑、興致盎然的沖動了。

他濃眉舒展了開來,英挺霸氣的面容也微微柔和了,隱約有笑。

能被君王納入後宮,她想必也會深感受寵若驚、萬分歡喜吧?

獨孤旦逐漸自震驚中恢覆過來,她盯著在月光夜色下高大威猛笑意狂狷的男人,慢慢開口。

「去你狗屁貴妾!誰稀罕啊?滾!」

高壑嘴角的微笑瞬間僵卡住了。

招魂定情,洛神清思。

小腰微骨,朱衣皓齒。

綿視滕采,靡膚膩理。

姿非定容,服無常度。

兩宜歡顰,俱適華素。

晉?陳郡謝靈運<江妃賦

這世道……這世道……還讓不讓人活了?

獨孤旦陰著臉,背著包袱,疾疾快步奔行往漢水方向的渡般口。

這地兒是再待不下去了,簡直前有狼後有虎,和那陰險狡詐裝腔作勢沒臉沒皮的庶妹狹路相逢已經夠晦氣了,連在酒樓裏打雜攢經驗都能遇上個粗魯不文莫名其妙自以為是的混蛋——

什麽「願納你為貴妾,護你衣食無憂,一生周全」?他是那天把八顆硬邦邦的館俞統統拿去自砸腦門了吧?

自古妾是什麽?

妾通貨物,送禮自用兩相合,南北諸國士子間多盛行送妾典妾贈妾的糟汙之舉,還無恥至極地稱之為「風雅」,他得有多蠢才會以為她會答應給人做妾?

她氣得滿臉通紅,咬牙切齒。「還以為是條好漢呢,原來天下烏鴉一般黑,這世上男人就沒一個好東西,簡直都是同一個娘生的!」

還是金銀好,夠硬夠亮夠寶貝,上能豐衣足食,下能養家活口,她獨孤旦這輩子就跟金山銀山耗上了。

終於趕到了漢水東渡船口,她掏出幾枚五銖錢付了船資,接著便和一堆背著貨物的行客擠上了那艘渡船。

在船只蕩蕩悠悠地離了岸,在遼闊漢水上駛行的當兒,隔著清晨渺渺煙波中,她的目光瞬間被遠處岸邊一抹高大身影凝住了,閑適的笑容霎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人就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盡管離得遠了,仍然不減半分偉岸威猛氣勢。

她心緒有些覆雜地望著那個一動也不動的頎長身影,胃底莫名亂糟糟的,似酸甜似苦澀地翻絞成團,沈甸甸地壓著。

獨孤旦不知道這些心亂如麻的感覺究竟是什麽?她也不知道他為什麽會追上來送行?她癡癡地望著那身影逐漸隱沒在江上千裏煙波中,良久後,低聲嘆了口氣。既是萍水相逢,自該兩忘於江湖的……

獨孤旦默默在船首佇立了很久很久,終是江上風寒,她打了個冷顫回過神來,長舒了口氣。

「罷了,就看在你特地來「送別」的份兒上,就不生你氣了。」她輕聲道。搖了搖頭,她攏緊了包袱就要找個地兒坐下來,卻沒相到眼角驀地瞥見寒光一閃,不知何時數名渡船夫已然拔刀在手,對著眾人獰笑欺近而來。

「我們漢水黑風寨今日開張,識相的就乖乖把布帛財物給老子奉上,要不,嘿嘿,莫怪老子兄弟把你們統統砍了餵魚蝦!」

獨孤旦眼前黑了一黑……不,不會吧?!

老天爺,你是坑我坑上癮了嗎?給條生路行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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