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渺在這裏，那柳齊和奧斯卡八成也在荒蠻之地，只是誰知道那倆人在哪裏，又會不會受到強大的壓制。

不管血脈多麽特殊，說到底他們都是會喘氣的活人，他們身上都有活人特有的標志，在這種到處都是嗜血鬼魂的地方，他倆不會早就被人啃成渣渣了吧？

“他倆挺機靈的，應該能堅持一段時間，我們先想辦法把你送上去，然後再下來去找他倆。”這已經是程喬能夠想到最妥帖的辦法了。

言渺搖了搖頭，說：“如果這裏是那麽容易進進出出的，你們兩個不會到現在還留在這裏。”

程喬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她還能說什麽呢，事實上，她覺得帶著言渺出去已經是無法完成的任務了，更別說再下來繼續找人了。

“你留在這裏又有什麽用呢？”冥冷冷地說。

“你們不是說上面可以讓破碎的魂魄重塑嗎，如果我最終無法支撐變成碎片，你們可以去上面找我，也省得你們費力救我了。”

程喬一聽這話就生氣了，剛想說她一句，言渺吃力地擺擺手，說：“我不是自暴自棄，我說的是事實。你們沒必要把我列在第一位，我現在是非常難受，可我還挺得住，我們應該節約時間，盡快找到他倆，然後一起想辦法離開。”

見程喬和冥還在猶豫，她又說：“你就算按數量算，也是他倆占上風吧？我好歹也是個山神，這裏對我壓制再大，短時間內也不可能讓我魂飛魄散，他們倆是大活人，戰鬥力又不夠，碰上誰都夠嗆能活下去！”

這話直擊程喬的心臟，讓她無話可說之際又不得不點頭，和言渺相比，那兩位確實更加危險。

可還是那句話，荒蠻之地大到他們難以想象，尤其在發現山體是空的之後，他們要搜索的範圍會比肉眼看到的大一倍，就他們幾個人，猴年馬月才能找到人啊！

大海撈針和擺在眼前的人，程喬覺得還是應該先顧及後者。

再說誰都不敢保證地獄之門只有這裏一個出入口，要是柳齊和奧斯卡不在這裏，他們留在這裏找人豈不是白白浪費時間嗎！

言渺咬緊牙關，一顆顆汗水順著她的臉頰滑落，她顫著聲音說：“不管怎麽說，有希望還是要爭取一下的，如果實在找不到，我就上去，你們看行嗎？”

言渺都把話說到這個地步了，程喬覺得自己再提出異議就有點兒過分了，何況她比任何人都更加關心柳齊和奧斯卡的情況，也希望能夠盡快找到兩人。

“你還是再吃一塊吧。”程喬又掰下來一塊“白蘿蔔”遞給言渺，這東西在止疼方面也是很有效果的，要不是擔心柳齊和奧斯卡，程喬會把所有的“白蘿蔔”都給言渺吃。

言渺小心地接過來看了又看，這才放進嘴裏，半晌之後，她的氣息明顯平穩了許多。她不可置信地看看自己的身體，好像真的沒有那麽疼了。

“這東西只剩這麽點了，我先留著應急，你要是疼得受不了了就告訴我，千萬別硬挺著，聽懂沒有？”程喬鄭重地說著。

言渺認真地點頭。她不想成為程喬和冥的累贅，她會在節約資源的基礎上盡可能讓自己保持良好的狀態。

雖然走路還是有些蹣跚，但言渺總算不用人扶了，三個人的速度比之前快了不少，很快就來到那片遇到怪蛇的樹林正下方。

“那裏，是不是有個洞啊？”程喬無意間擡頭，正看到前邊不遠處的頭頂上有個黑黝黝的東西，上面很高，她看得不是很清楚。

言渺和冥同時瞇眼，看了又看後確認那的確是個洞口。

“太高了，咱們沒辦法從那裏出去。”言渺提著氣，以為自己可以像在人間那樣飛起來，然而她的腳始終都沒能離開地面，不曉得是她太虛弱還是這裏對她的壓制太厲害了。

“我不是說那裏是出口，”程喬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腦海中不自覺回放著和怪蛇碰面的前前後後，“你們說，那條怪蛇會不會是從這裏爬出去的？”

冥也想到了這種可能，沈著臉說：“不要停留，咱們趕緊出去！”

言渺並不曉得那怪蛇的厲害，但她知道能讓冥畏懼三分的一定不是好對付的角色，立馬也加快速度，三人行色匆匆地向著出口狂奔。

他們跑出百十來米，一股濃重的血腥氣迎面而來，頓時讓三人停下了腳步。

“這個味道，有點兒熟悉啊！”程喬苦笑，看來她最開始的腦洞要應驗了，這裏的確是怪物的大本營，好巧不巧的是他們很有可能碰到了老對頭，那條被他們削掉了尾巴的怪蛇。

“換方向跑嗎？”言渺問。

冥突然推了她一把，大喊：“來不及了！”

一股勁風從黑暗中襲來，緊跟著，兩道紅光突破重重黑暗閃現出來，正是那怪物的雙眼。

言渺只在電影電視裏看到過這樣的東西，如今再現實中見到了，整個人都嚇得呆住了。不過好歹也是身經百戰的山神，她只楞了一秒就撲向程喬，強行將她推到怪蛇的攻擊範圍之外。

“不把它幹掉咱們都跑不了。”程喬邊說邊把言渺藏到拐角一個相對隱蔽的位置，然後掄著她的簡易流星錘沖了上去，和冥一前一後攻擊怪蛇。

怪蛇顯然是認識他們的，仇人見面分外眼紅，足以生吞一個人的嘴巴張得老大，尖利的獠牙在黑暗中竟然閃爍著讓人毛骨悚然的寒光。

冥掄著石錐砸向怪物的傷口處，誰知道那東西雖然沒了尾巴，行動卻絲毫不受影響，輕輕一晃就躲開了他的攻擊。

石柱砸在地上的力量震得冥手掌一陣又一陣發麻，差點兒讓他脫了手。

程喬瞅準時機跳到冥的跟前，接手石錐繼續攻擊，卻也沒能逃脫險些將石柱扔出去的命運。

眼見怪蛇卷土重來，程喬腦內靈光一閃，大喊著：“手套，你的手套還在嗎？”

木道人說過，那雙手套原本就是陰間的東西，即便冥的肉身死亡，那雙手套也極有可能還跟著他。

冥這才想起自己還有個秘密武器，急忙從衣兜裏拿出手套，三下五除二戴上，趕在怪蛇攻擊過來的時候直接拍過去一巴掌，正拍在怪蛇的身體上。

怪蛇像是被什麽東西重擊了似的，慘叫一聲，整個身體痛苦地扭曲起來。

程喬眼睛一亮，看來這雙手套果然與眾不同，居然連這麽兇猛的怪蛇都畏懼三分！

冥也沒想到手套會對怪蛇有用，否則他早就拿出來了。不過現在知道也不晚，他讓程喬躲到邊上去，拿著石柱尋找下手偷襲的時機，自己則正面對上那條怪蛇，和它展開殊死搏鬥。

冥的動作很靈活很迅速，加上他沒有疲倦的感覺，所以即便體型上和怪蛇差距甚遠，卻還是沒有落到下風。有了手套加持之後，他反而占據了優勢，很快就把怪蛇打得嗷嗷慘叫。

怪蛇似乎明白了這個男人不好惹，轉而將攻擊的主要目光放到了程喬的身上，程喬正拎著石錐等著它呢，它一過來，程喬就用石頭砸，胡亂揮舞中還真被她砸中了一下。

怪蛇吃痛地大吼，身體快速向後縮，冥正想上前將其擊斃，躲在角落一直觀察著這邊戰況的言渺突然尖叫了一聲：“小心後面！”

程喬和冥同時回頭，怪蛇趁機逃脫，也給兩人讓出了最清晰的視野，兩人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遠處那黑黝黝的，是另一條怪蛇嗎？

那東西離他們的距離有點兒遠，也不像這條怪蛇有著如此顯眼的紅色眼睛，所以程喬和冥看得不是太真切，但從影影綽綽的動作上判斷，那的確很有可能是蛇一類的東西。

一條怪蛇就已經逼得他們險象環生了，現在又來了一個，他們恐怕沒有多餘的力氣去對付了。

冥快速評估了下形勢，朝著言渺一招手：“跑！向後跑！”

雖然眼前的才是出路，但前面有怪蛇擋著，他們實在過不去。不過幸好周圍有很多細小的出路，他們可以一條一條慢慢探索，也許要花費大量時間，但是總比和怪蛇硬碰硬要安全許多。

三人發足狂奔，那股濃烈的血腥味時刻縈繞著他們，看來那條挨揍的怪蛇也追上來了。

“往邊上跑！”冥大吼一聲，率先往右邊墻壁跑去。程喬和言渺立刻跟上，三人挑了一條明顯比怪蛇小兩圈的山洞鉆了進去。

他們前腳剛進去，怪蛇和它的同夥後腳就追到了，兩個龐然大物是沒辦法鉆進來的，氣得在洞口亂撞，震得整個空間都跟著顫了顫。

三人心驚的同時完全不敢停下腳步，往前跑了好一段，確定即便洞穴坍塌也不至於把他們三個都活埋了這才放慢腳步。

言渺本來就虛弱，這麽一頓快跑之後整個人都站不起來了。

程喬急忙掰了一塊“白蘿蔔”給她，被她拒絕了。

“這麽寶貝的東西還是留到最關鍵的時候用吧，我歇一會兒應該就沒事了。”言渺閉上眼感受著體內的種種細節，那股痛感並沒有加劇的趨勢，說明她現在只是體力上的消耗，沒必要浪費一塊“白蘿蔔”。

程喬看看她，確認她只是累壞了這才重新將“白蘿蔔”裝起來，自己靠著石壁坐到地上猛喘粗氣。

“這裏到底有多少那東西，不會待會兒咱們出去之後，外面就被那些東西塞滿了吧？”想想外面全是怪蛇的場面，程喬狠狠地打了個寒顫，那副畫面實在是太可怕了。

“應該不至於，”冥說，“那種龐然大物不會太多，否則它們本身的生存就會受到威脅。”

雖然這裏是陰間，那種怪蛇不符合陽間的動物生存法則，但空間是有限的，食物是有限的，那些怪蛇就不可能無限制生長。紅眼睛怪蛇叫了那麽半天，才引來一個幫手，說明它們的群體數量不會達到驚人的數量。

“那些，到底是什麽啊？”言渺終於有力氣說話了，她剛才聽程喬說陰間沒什麽動物，所以見到怪蛇之後覺得特別驚詫，那種兇猛的怪物根本不屬於陽間，難道是陰間自產自銷的物種？

程喬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那東西真的只屬於這裏，只屬於荒蠻之地。

“那，會不會有細小一些的啊？”言渺看看洞口，總覺得下一秒就會有一條體型瘦小一些卻同樣兇猛的怪物沖進來吃掉他們三個。

願意冒著魂飛魄散的風險留在這裏找柳齊和奧斯卡是一回事，被怪物吞了是另外一回事，言渺覺得自己寧願魂飛魄散到永遠無法重組的地步，也不想被那種看起來可怕又惡心的東西吃掉。

言渺的話給程喬和冥提了個醒，對啊，那種怪蛇的數量不會太多，可也不能由此斷定就那兩條吧，要是真有個小不點能鉆進來，他們就真的麻煩了。

“咱們往裏面走走吧，看前面有沒有出路。”冥抿緊了雙唇，要是前方是死路，那兩個怪蛇又一直在洞口堵著他們的話，他們就只能拼命殺出去了。

程喬也意識到情況有多嚴重，急忙扶著言渺踉踉蹌蹌地在前面開路，冥時刻防備著身後，免得真有怪物偷襲他們。

這條路和之前的走過的山洞不同，內裏有些狹窄，很多地方只能讓一個人側身鉆過去，程喬越往裏走越心驚，生怕走著走著前面就會出現一堵墻，他們就只能往回走去面對那些可怕的怪蛇了。

不過最糟糕的情況並沒有發生，這條路雖然坎坷了一些，支出來的怪石多了一些，但是路本身始終都有延續，程喬時刻關註著言渺的情況，免得她在上上下下的過程中體力消耗太大。

言渺的臉色一直沒有緩過來，看來這種強度的體力消耗對她來說已經是極限了，要不是靠著強大的意念撐著，她很可能早就暈過去了。

“等一下！”冥忽然叫住她們，程喬和言渺同時回頭，不明白他為什麽忽然喊停。

“你們有沒有覺得，前面不太一樣。”冥皺著眉頭觀察了半天，他從剛才就覺得前面似乎比別的地方都要黑一些，現在離得近了，他終於確定這不是自己的幻覺，而是現實了。

程喬定睛一看，確實，前面要比他們所處的位置黑很多，如果說她們現在站著的位置還可以看到前後幾米的距離的話，那麽前方就是真正的伸手不見五指，完完全全的黑暗了。

“現在怎麽辦？”言渺還是頭一次見到這種情況，有點兒慌亂地問，“咱們是繼續往前走，還是，回去碰碰運氣？”

她說的“碰碰運氣”就是看看那兩條蛇是否還守在洞口，如果它們不在外面了，那麽他們完全可以換個山洞探路，或者繼續冒險往出去的方向摸索，萬一運氣好就出去了。

冥回頭看了看，這裏離洞口的直線距離少說三千米，加上拐彎和各種路障，他根本不可能看到洞口的情況。

看看累得站不住的言渺，再看看同樣累得夠嗆的程喬，冥在心底嘆了口氣，說：“你們在這裏坐著休息一會兒吧，我回去看看外面的情況。”

程喬想說什麽，卻還是忍住了。他們現在不是兩個人同進退的時候了，有些時候，分別是不可避免的，這裏只是個普通的山洞，唯一看起來比較危險的路在前面，冥返回洞口看一眼是沒什麽問題的。

“你去吧，要小心，發現不對立刻叫我！”程喬囑咐著。

冥點了點頭，沿著原路返了回去。

只剩兩個人的山洞安靜得出奇，好半天，言渺忽然說話了。

“對不起……”

程喬一楞，隨即無所謂地笑笑，說：“你真的不用放在心上，就算不是你，也一定會有別的人來殺我，程曉霞不會放過我，那個程家也不會放過我，我能在死後進入陰間已經是天大的幸運了，總比魂魄落到那些邪修手裏強得多，你說呢？”

言渺苦笑著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她用雙手捂住自己的面頰，肩膀小幅度地抖了抖。

“為什麽是我呢？如果不是我……”

“是誰都一樣，”程喬打斷了她，“死亡是我不可改變的結局，這一點，在我決心走上這條路的時候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我知道，你心裏很難過很愧疚，但是這真的不是你的錯，你只是按照命運的安排做了一件必然會發生的事而已。”

“命運？”言渺不解地看向她，“你不是從來都不相信命運嗎？”

命運是什麽？那是弱者給自己找的失敗理由，程喬不是弱者，從來都不是。

在所有人看來，程家的命運是既定的死亡，不管是被亡魂殺死還是被邪修或者其他曾經擔任過審判人的家族殺死，結果都是一樣的，運氣好也許能換來個轉世的機會，然而程家大部分人都落得個魂飛魄散的下場。

程喬如果認命的話，她就不會做那麽多努力，也不會和邪修抗爭，躺在那裏等著被人殺掉就好了。

“是啊，我以前不信命，可結果我不還是死了嗎！”程喬的笑容有些酸澀，她曾經以為自己可以改變命運，不僅改變她自己的悲劇，也可以改變身邊朋友的命運，改變那些亡魂的命運，改變那些被亡魂傷害的活人的命運，可現實狠狠抽了她一個耳光。

不可否認的是她那些年確實改變了一些人的命運，然而她自己終究沒能逃脫程家人的命運，連她能夠進入真正的陰間，也是靠著木道人消散為代價換來的。

“你……後悔了嗎？”言渺的聲音非常小，小到連她自己都聽不清楚。時至今日，她回想起大夥在陽間的種種奮鬥，也會產生某種不真實的感覺，她明明早就是個死人了，安安穩穩在後山當她的山神的話，後面這些事根本攤不到她的頭上，可她還是參與進來了。

後悔嗎？她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也許是刻意回避，也許是根本沒有時間去思考這一切，畢竟她不像程喬和冥那樣，進入陰間之後還能保持最基本的思考能力。她來到這裏就成了個沒有思考能力的行屍走肉，連時間改變都變得模糊了。

“不後悔。”程喬輕輕地吐出這三個字，這是一種看淡生死，徹底超脫後才有的語氣。

“為什麽？”言渺仿佛受到了感染，聲音也變得清晰起來，個人的情緒反而不那麽明顯了。

“後悔有什麽用呢？我們又沒辦法回到一切故事開始的時候，就算我們回得去，很多必然發生的事還是會發生，我們換一條路走，到頭來還是會走到同一個終點，這就是我剛才說的命運，不是嗎！”

程喬垂下頭，望著自己基本痊愈，卻因為還有血跡沒擦幹凈而看起來顯得十分猙獰可怖的手指頭，喃喃地說：“剛死那會兒我也會糾結，回憶生前發生的所有事，認識的所有人，也會不停問自己為什麽要走這條路，是不是身為程家人，我就沒有其他的路可走。想來想去，這些都沒有答案，因為我走到了這一步的同時，其他可能早已經被時間徹底抹殺掉。既然如此，我還糾結那些幹什麽呢？”

言渺點了點頭，好像程喬的話讓她找到了內心迷茫的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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