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吉道人再陰險，也不會貿然在人界鬧事，所以他們目前只要小心邪修就夠了。

為了方便照應，柳齊只開了一間總統套房，等鄭陽輝和石風華回房間休息，程喬朝柳齊打了個手勢，兩人假裝隨意地進了另一間房。

“怎麽了小喬，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累著了？”救人主要靠程喬，柳齊擔心她有點扛不住。

程喬搖了搖頭，開牢房確實挺累，但這不是她叫柳齊過來的原因。

“我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程喬靠在床上，兩眼望著天花板，想了半天也沒想到該從何說起。

柳齊不解地撓頭，沒出聲，靜等程喬縷清思緒。

“平吉道人坑了我們是事實，可……”程喬緩緩坐起來，看著柳齊說，“你相信常山在騙咱們嗎？”

柳齊下意識搖頭，搖著搖著，他自己也楞住了。

他們和常山相處時間不短，不敢說多了解對方，但對方想滴水不漏地騙過他倆是不可能的。

除非常山根本不知情。

“你說會不會是這樣，常山被咱們所救，帶咱們回山門是巧合，而平吉道人見這招管用，才如法炮制，用在了鄭陽輝和石風華的身上？”

程喬遲疑著點頭，這的確是眼下最合理的解釋。

可還是有些地方不對勁，具體是什麽，她說不出來。

“好了，別想了，咱們好好睡一晚，天大的事也明天再說！”柳齊伸了個懶腰，不提睡覺還好，一提起來，他的兩只眼睛都睜不開了。

這幾天忙著找進牢房的傳送位置，幾乎沒睡，白天又不敢補覺，怕被人發現異常。所以幾天下來，他們睡覺的時間一只手就數的出來，眼下暫時安全，疲憊頓時沿著四肢百骸蔓延開來，上眼皮不停和下眼皮打架，腦袋嗡嗡直響，除了睡覺，已經沒精力去做其他。

他這麽一提，程喬也覺得困得不行，怪不得想事情都想不明白，原來是困過頭了，幹脆放下心事，倒頭就睡。

這一睡整整睡了一整天，程喬再睜開眼，發現天色和睡前差不多，還以為是睡不踏實驚醒了呢。

盯著手機屏幕看了半天，程喬才接受自己睡了一天的現實，掙紮著爬起來，感覺身上的疲倦一掃而空，這才放下心。後面還有許多事要處理，她實在沒更多時間用來睡覺了。

天還沒亮，程喬換了身休閑的衣服，戴上鴨舌帽，像個普通人那樣離開酒店，在附近轉了轉。

不曉得邪修是否清楚他們這段時間的下落，她得確保自己沒被邪修盯上。在鄭陽輝和石風華康覆前，決不能發生任何意外。

轉悠到酒店後面的一條街，程喬忽熱感受到了濃烈的陰氣。

這段時間忙著和修道界以及邪修打交道，差點忘了自己原本的身份——審判人。

這麽強大的陰氣不會平白出現，想來是有厲害的鬼魂出現了。

程喬當即收斂心神，輕手輕腳地轉進那條街。

酒店建在城市中心，它附近的街道也沒有太偏的，正常來講，即使是半夜，這條寬闊的街道也應該有車輛行駛才對，可眼下這裏靜悄悄的，路邊的街燈全部亮著，卻還是讓人覺得，這條街比其他地方要暗一點。

在街道外面只能感受到這條街上有陰氣，可當真的站在這條街上，程喬才發現陰氣並不是均勻分布在四周，而是凝聚在街道對面的綠化帶中。

她剛要過去查看究竟，就見一道黑色的影子狼狽地從綠化帶中飛出，踉蹌著逃向遠方。

可黑影才跑出兩步，突然想被什麽東西捆住一樣，怎麽掙紮都不能再向前一步。

程喬使勁眨了眨眼，才發現困住黑影的是一條銀色鎖鏈，只是那鎖鏈應該不是實體，換個普通人怕是什麽都看不到。

“惡意制造車禍，害死三人，好好去反省你的罪孽吧！”熟悉的聲音伴隨著緩慢的步伐，一個身穿黑色風衣，高高瘦瘦的男子從綠化帶邊的樹後轉出來。

他左手牽著鎖鏈的另一頭，微微用力，黑影立刻像觸電般慘叫，很快化為一縷青煙，消失在地面。

是冥！

程喬激動地跑過去，許久不見，她有好多話要對冥說。

冥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程喬，笑著朝她招了招手。

程喬歡快地跑過去，還沒開口，臉色一變，一把推開冥，與此同時，冥站的位置落下一塊足球大的石頭。

冥的臉瞬間冷了下來，還沒回身，那條隱藏起來的銀鏈便向身後飛了出去。

一道比之前更深的墨色身影慌忙逃出草叢，向著相反的方向疾馳。

“我倒是看走眼了，還有一個。”冥瞇起眼睛，拔腿就追。

雖然不曉得這裏的狀況，程喬還是追了上去，邊跑邊凝聚血脈之力。

冥似乎感受到她的躍躍欲試，忽然放慢腳步，回頭看了她一眼。

程喬笑了笑，加快速度沖上去，一道血脈之力打出，攔住那只鬼魂的去路。

“好久沒見過這麽兇的厲鬼了！”程喬上下打量著對方，發現那是個殺人無數，修為高深的厲鬼，而剛剛被冥送走那只，僅是常見的惡鬼。

厲鬼像受困的猛獸般，張開嘴巴發出“赫赫”的恐嚇音，程喬皺了皺眉，自然環境下，她見過的厲鬼很有限。可她跟邪修打交道的過程中倒是遇見過不少，沒有哪個厲鬼像眼前這個一樣，怎麽說呢，就像……沒什麽理智了。

厲鬼見她不怕，眼珠子立馬變成駭人的赤紅色，口中聲音越來越大，兩只黑乎乎的手如鉤子般伸出，十個指甲瘋長，變成一尺多長。

“他這樣的，才是最正常的厲鬼。”冥走到程喬身後，為她答疑解惑。

他以前就給程喬科普過，在沒有外力的影響下，鬼魂的神智會隨著他們在陽間徘徊的時間而減弱，尤其那些以報仇為名開了殺戒的鬼魂，到頭來會忘記自己為什麽要殺人，只會把殺人的念頭放在心裏，變成一種無法磨滅的執念。

眼前這只厲鬼就是普通鬼魂一步步喪失理智，變成殺人機器的最好案例。

程喬眼裏閃過一抹惋惜，任何一只鬼在第一次殺人的時候，都不會想到等待自己的，會是這樣的結局。

報仇固然重要，可當殺戮成為一種習慣，成為操控自己靈魂的唯一動力後，一切就變了味道。如果還有思考能力，他們或許會後悔，然而眼前這個家夥顯然連後悔是什麽都已經不知道了。

“殺孽太重，對你沒有好處，好好去下面反省吧。”程喬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將血脈之力進一步釋放出去。

厲鬼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慌忙後撤，可他的退路早已被血脈之力封死，他只能像只困獸般，在越來越小的活動空間裏尖叫，最後被擠得變成小小一團，徹底消失。

隨著厲鬼被誅，匯集在這條街上的陰氣也少了大半。冥凝神看向四周，確認沒有漏網之魚後才放下戒備，拍拍程喬的肩膀，示意她跟自己走。

“我們住在那邊，你要不要過去和大夥打個招呼？”見冥要去的地方和酒店所在位置相反，程喬急忙開口說道。

冥轉過頭，眉頭微微蹙起，問：“大夥？除了你和柳齊，還有誰？”

“鄭陽輝和石風華，我們費了好大勁才把人救出來的！”說起這事，程喬眼睛頓時亮了，像個要跟家長炫耀自己的壯舉的孩子般。

她和柳齊都沒系統地接觸過修道界的陣法，卻能靠柳齊拍下來的視頻，照葫蘆畫瓢學會傳送陣法，說明他們都是難得的人才！

可惜他們最近被一波又一波的轉折鬧得身心俱疲，根本沒心思去思考這些，若不是這會兒碰到冥，程喬也不會說起這些。

“等一下，你說鄭陽輝和石風華跟你們在一起？”冥打斷程喬的話，程喬一楞，下意識點頭。

冥的臉色立馬嚴肅起來，問：“你們什麽時間碰面的？”

“昨天晚上被我們救出來的時候見到的，之前他們被平吉道人關了幾天……”見冥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程喬的聲音弱了下去，之前被她壓下去的莫名感覺重新冒了出來，她慎重地問：“有什麽問題嗎？”

“跟你們在一起那兩個，是假貨，”看程喬一臉吃驚，冥解釋道，“我兩天前見過他們，他們正打算潛伏進程家的大本營，從時間上看，你們遇到的時候，他們根本不可能被平吉道人抓走。”

他說的程家，是程森後人那一支，程家大本營，不過是另一個邪修的基地罷了。

程喬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鄭陽輝和石風華沒有被抓，那她和柳齊費盡心力救回來的人又是誰？

“你還是先給柳齊打個電話，讓他小心戒備得好。”冥調轉方向，帶著程喬向酒店走去。

程喬立即掏出手機給柳齊打電話，那邊的人似乎還沒睡醒，好半天才接起來，朦朧地問了聲“誰”。

看來這小子連來電顯示都沒看就接了。

程喬擔心說太多，柳齊會打草驚蛇，只好含糊地告知對方要小心。

柳齊以為平吉道人追來了，一個骨碌坐起來，連鞋都沒穿就往外跑。

程喬聽到那邊的動靜，急忙制止：“不要告訴鄭陽輝和石風華！”

柳齊的腳步頓住，不解地問為什麽。

程喬看看冥，什麽都沒解釋，告訴他在臥室裏等一會兒，發現任何異狀就跑，不用管鄭陽輝和石風華。

柳齊就算再遲鈍也聽明白了，沒再多問，掛斷電話後穿好衣服，假裝剛睡醒那樣伸了個懶腰，懶洋洋地走出臥室，嘀咕著要去找點吃的。

他剛離開套房，程喬和冥也趕到了酒店。冥頂著那張臉不方便從大門進來，他讓程喬重新開一間房，他會想辦法混進去。

程喬把房間號碼告知柳齊，柳齊剛到，房間的窗戶忽然開了，一身黑衣的冥像個幽靈般翻了進來。

柳齊：“……”說好高級酒店安保設施完善的呢？這有人爬墻啊！

程喬倒沒驚奇，畢竟冥在邪修和審判者兩個身份間自由切換多年，肯定掌握了許多旁人不會的技能，避開人眼和監控爬墻什麽的，小意思。

“你倆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啊，天還沒亮呢，你倆神神秘秘的要幹嘛？”柳齊有一肚子的問號，不過他不敢問冥，只好眼巴巴瞅著程喬。

程喬的疑問不比他少，轉而將問題全部拋給冥。

冥把之前對程喬說的話又說了一遍，不顧柳齊驚詫的眼神，說：“你們把救人的經過說一遍，盡量詳細些。”

兩人不敢含糊，急忙將他們見過平吉道人後的一切全說了一遍，著重講了平吉道人帶著二人回山後的情況。

“事情就是這樣了，他們……真有問題？”柳齊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假如鄭陽輝和石風華是假的，那平吉道人知道他們是假的嗎？知道是假的還來這麽一套，擺明了是想讓他們救人，不知道是假的，說明平吉道人也被騙了，可這不代表平吉道人是好人……

柳齊越想腦子越亂，幹脆把動腦筋的重任交給程喬和冥。

冥沒有說話，程喬仔細回憶和兩人重逢後發生的一切，忽然記起一個細節，也正是這個細節，讓她心裏總覺得不踏實。

“我們救出鄭陽輝時，他傷勢特別重，根本無法凝聚實體，我一個人扛著他又費力，所以就給他喝了一點我的血，他喝血的時候，反應不太對勁。”

鄭陽輝是少數知曉程家血脈特殊性的人，他也曾像冥那樣告誡過程喬，千萬不要隨意給鬼魂喝血，免得給自己惹麻煩。

可她給鄭陽輝餵血的時候，鄭陽輝卻像久旱逢甘霖般，恨不能抱著程喬的手指頭多喝點。

當時情況緊急，程喬來不及細想，只當他是虛得狠了，一切都是下意識所為。可現在想想，以鄭陽輝的修為，即便瀕死也不會有這樣的反應。石風華那時的表情也很微妙，好像……很眼饞？

“那倆人，不會是邪修的換臉傀儡吧？”柳齊別的想不明白，這一點倒還清楚。長得一模一樣這種巧合，在這件事裏是不存在的，那麽剩下的可能，就是邪修的傀儡換臉術。

冥想了想，點頭，“鄭陽輝是罕見的鬼身，他們應該沒有時間去找鬼身來換臉冒充鄭陽輝，所以幹脆重傷他，這樣一來，他短時間內無法恢覆，無實體這一點也就不奇怪了。”

他邊說邊看向程喬，程喬的血是鍛造鬼身的唯一途徑，要是程喬那時給傀儡喝的不是一點血，而是一大碗，那麽傀儡很可能會像言渺那樣，獲得實體，到時候，真假就更難分辨了。

“徐怡想要造個有實體的鬼，不難吧？”程喬眉頭緊鎖，有那麽個瞬間，她甚至懷疑眼前的冥才是假的，故意來破壞他們和鄭陽輝石風華的關系。可理智告訴她，這不可能，程家審判人的標記不會有假，這可是程父當年親自賦予冥的。

若是冥以魏明的身份出現，或許有造假的可能，然而冥，萬萬不會是假的。

冥苦笑著搖頭，早在程森後人叛出程家，他們就喪失了審判人的身份，雖然遺留了血脈之力，卻沒程家本家的精純，血液也沒有讓鬼魂凝成實物的力量。

“等等！”柳齊舉手，“你們說的徐怡，是我想的那個人嗎？”

他看看程喬，看看冥，倆人誰都沒回答他，但他已經曉得了答案。

柳齊吞了下口水，弱弱地問：“你們誰能先給我解釋下，徐怡又是怎麽跟程家扯上關系的？”

他知道徐怡是邪修，卻不清楚她的真實身份。

程喬擔心冥的身份暴露，沒有開口。冥卻沒什麽顧忌，把程家的過往簡單說了說，著重強調了程森後人會用程喬來開啟封印大陣。

他必須提高這倆人的警惕性，否則他們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柳齊越聽，眼珠子瞪得越大，到最後更是張大了嘴，好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程喬同情地拍拍他，自己得知這些的時候，心裏的驚訝不亞於他，不過自己早有心理準備，倒也不是太難接受。

“你，你剛才說，真正的鄭陽輝和石風華去了程家，不是，我是說徐怡……也不對……”柳齊抓了把頭發，有點鬧不清楚該怎麽稱呼程森的後人了。

“我以前見過她一次，那時的她，還不是徐怡。”冥看看程喬，上次時間緊迫，他還沒來得及給程喬講這些。

事實上，在得知徐怡是邪修的時候，冥也吃了一驚，他是見過徐怡的，卻沒發現那個小姑娘有問題，更沒把她和程森後人聯系起來。直到程喬說起，他才重新捋順了關系。

徐怡本名叫程曉霞，算是和程喬同一輩人，年紀比程喬大很多，但因為他們那一脈的人精於修煉，別管人家用的修煉方法是正是邪，外表看起來都很年輕。

第一次見程曉霞的時候，冥以為她只是個普通的邪修，後來才得知她也是程家後人，也是最巴不得程喬那一支能死絕的人。

為了程喬的安全，也為了探知更多秘密，冥尋找一切機會和程曉霞那一支的人接觸，可他還有冥的身份，不可能長時間和邪修打交道，每次都淺嘗輒止。他知道程森後人不止程曉霞一人，不過在邪修這條路上走得久了，程森的後人們也開始了內部的勾心鬥角，在外人看來，他們同氣連枝，其實內部一點都不團結，除了救程森這件事能達成一致外，其他時候總是鬥得你死我活。

程喬的能力覺醒後，冥和程森的後人接觸過一次，那回沒有見到程曉霞，他以為程曉霞內鬥受創，躲起來修煉了呢。

得知徐怡是邪修後，冥深入地查了徐家的一切，尤其是徐怡近幾年來的行程，最後確定真正的徐怡已經死了，而程喬結識的徐怡，從一開始就是程曉霞。

程曉霞借著徐怡的身份，將程喬拉進烏臨山的爆炸案中，激起她作為程家人的本性，為日後開啟封印程森的陣法做準備。

沒有成為真正審判人的程喬，對程曉霞來說，沒有任何用處。

“不對啊，”柳齊再次舉手，“你們還記得徐怡曾經生魂離體嗎？如果她不是真的徐怡，那次早就露餡了啊！”

冥說：“你們忘了換臉術嗎？”

程曉霞早就料想到，想在不引人懷疑的情況下把程喬一步一步引入各種靈異事件，從而激發她的潛能，讓她覺醒為審判人，不是件容易的事，她自己必須得當誘餌，一旦魂魄離體，被人發現魂魄和肉身長得不一樣，豈不是自己先暴露。

為了不讓程喬過早察覺自己的身份，程曉霞給自己的魂魄換了臉，令肉身和魂魄看起來一致。

“你們還記得嗎，那次在火葬場，徐怡的魂魄離體超過七天，正常人絕對活不過來，她卻很快好起來了。”修行之人的身體和魂魄怎麽是普通人能比的，若是真的徐怡，那次就死了。

說到這裏，冥有些自責，如果那時他就察覺到徐怡有問題，後面的事就不會發生了。可那時他們都以為徐怡體質特殊，沒往更深的層面想。

“這不是你的錯，他們策劃了那麽久，怎麽可能輕易讓咱們看出破綻。”程喬看出冥的心思，軟聲安慰著。

柳齊打了個寒顫，他怎麽覺得小喬今兒說話的語氣怪怪的。

他的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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