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程森被封印的幾百年間裏，程家子弟的確在兢兢業業地游走人間，審判那些不肯入輪回的亡魂，希望能夠盡快洗清程森的罪孽，幫他重入輪回。

這其中最積極的當屬程森的後人。

但是幾百年過去了，程森仍被封印在那個大陣裏，而解開封印的方法，只有程家家主才知道。程森的子孫曾不止一次地向程家家主請求釋放程森，都被程家家主幹脆地拒絕了。

程家家主只說時候未到，還不能放程森出來，一次兩次，程森的後人還聽得進去，但次數多了，他的後人就覺得這是程家家主故意找的托詞，其實家主根本就沒有想過將程森放出來。

這個念頭一起便再也收不住了，程森的後人和程家其他成員的分歧越來越大，後來程家內部發生了一次小規模的沖突，程森的後人徹底從程家分離出去，銷聲匿跡。

程家家主這一脈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查出來，原來程森的後人也墮入魔道，一個個開始修習邪術，而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那便是消滅程家，將程森救出來。

徐怡就是程森後人的那一支程家人。

“程家家主當年封印程森，不就是希望能夠給程森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嗎？為什麽幾百年過去了，程家家主還是不肯將程森放出來呢？”程喬不解地問。

要是當年程家家主順應程森後人的要求，放出程森，那麽程家也就不會一分為二，待程森進入輪回，程家也就沒必要堅守審判人的崗位，不管是重新回到修道界，還是幹脆做普通人，都可以避免程家一步步掉落的悲慘結局。

當年的程家家主，恐怕沒料到程家會因為他的一個決定而變成如今的模樣吧。

“修習邪術的人，心智或多或少都會受影響，人會變得很偏激，做事也很極端。程森當年雖然是抱著消滅邪修的目的修習邪術的，但是經年累月下來，程森本身早已經被邪術所侵蝕，別看他在緊要關頭選擇了自戕，卻成為魂魄狀態之後，邪性愈加難以壓制，程家家主擔心他突破封印，犯下更大的過錯，所以用來封印他的陣法是程家最高級的陣法，也是被程家視為禁術之一的陣法。這個陣法會成為程家的禁術，主要是因為解法特殊。想要開啟這種封印，必須要用程家血脈做祭品，而且必須是家主或家主的直系子孫才可以。”

冥頓了好一會兒才無奈地說：“程喬，你就是程家主系的唯一一人，換句話說，只有你的魂魄才能開啟封印程森的陣法。現在你明白徐怡為什麽要殺你了吧。”

程喬張了張嘴，什麽都沒說出來。

敢情她在徐怡的眼裏就是一把鑰匙。

令她納悶的是，徐怡那支從程家分離出去上千年，以前程家主系人多的時候，他們為什麽不動手，那時候的程家雖然比現在要強，但很少集體行動，程森後人應該有的是機會能抓到一兩個吧？

“程家家主當年封印程森之時，是想用自己的魂魄來做鑰匙，開啟封印，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程家家主發現自己維持了幾百年都未曾改變過的容顏，漸漸有了衰老的跡象，這是放棄修行的必然結果。”

那時候程家家主才意識到，自己也許很快就要死了，衰敗的魂魄已經沒有開啟陣法的力量。而從程家放棄修行的那一刻起，他們便沒了主動挑選轉世的機會，一次陰陽輪回，他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更別說開啟法陣了。

作為家主，他自然也不能犧牲程家其他弟子來釋放程森，但凡有的選，他也想把程森放出來，可那陣法，已無解。

這些話他沒有辦法對程森的後人講，只能一而再的找借口搪塞，邊尋找其他辦法，看是否能開啟封印。可惜程森的後人失去了耐心，沒等他找到其他開啟封印的方法，就已經踏上邪途，往錯誤的方向一去不覆返。

“你也知道修道門派和程家之間素來不和，尤其是那些曾像程家那樣擔任審判人的家族，都視程家為眼中釘肉中刺，暗中威脅著程家後人的安全，邪修這邊情況更覆雜，有些人把程家當宿敵，恨不得除之而後快，而程森後人這一支，以前恨不能把程家主系滅門，近幾十年來才得知程家主系是開啟封印的鑰匙，這才投鼠忌器，不敢隨便下殺手了。不過……”

“不過，你的父親就是被程森後人殺害的，他們帶著你父親的魂魄去開封印，可是嘗試了好幾次都失敗了，後來經過多方探查才知道，程家主系人必須心甘情願，才能開啟封印。兩支程家人仇深似海，你們這支不可能主動幫他們放出程森，所以他們絞盡腦汁，想到了個補救的辦法，將程家主系人的魂魄煉成鬼仆，而想煉化程家人的魂魄，必須要用到一件法器。一件程森當年親手煉制的法器。”

“你父親的魂魄得知這個情況之後，寧願魂飛魄散也不肯成為開啟陣法的鑰匙，因為在你父親看來，程森也許已經洗心革面，可他的後人卻徹底走火入魔，就算把程森放出來又能怎麽樣？萬一他被自己的後人說動，重新加入邪修陣營，那將會是這個世界的災難。”

“我爸他……程喬的聲音又開始劇烈地顫抖，即便她早就知道自己的父母魂飛魄散了，可是當她親耳聽到父親魂飛魄散的原因時，還是忍不住淚眼滂沱。

她哽咽著問：“你，你是怎麽知道我爸的想法？這些應該是他死後才知道的吧？”程家秘術上沒有記載這些過往，所以程森和血脈之力的來歷，應該是靠程家人口口相傳才流傳至今。程家當年的家主斷然不會告訴自己的子孫破解封印的辦法，因而程父很可能以為程家另一支要殺他，是因為兩邊的宿世恩怨，卻沒想到還有更深一層的緣由。

“我……見過你爸一面，在你爸死去之後。”冥的聲音很輕很輕，輕到程喬以為自己聽錯了，一個勁兒地問冥說什麽，冥卻始終沒有重覆。

那張想來沒有太多表情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飾的悲傷和痛苦，只是周圍太黑，程喬看不見。

那時候的他剛剛加入邪修陣營不久，在他第一次去邪修大本營的時候，正巧碰見程森後人去蓋天尊者那邊談事情，也是在那一次，他才得知程喬父親的魂魄尚在人間。

一直以來，他都以為程喬父母的魂魄都已灰飛煙滅，既然程父的魂魄還在，那麽作為程父的弟子，他說什麽都要把程父的魂魄救出來。

他想了很多方法，才通過兩股邪修勢力的合作，成功地見到了程喬父親的魂魄。

“我永遠都忘不了你爸爸見到我時，眼裏那無盡的失望，我知道，他以為我真的加入看邪修陣營。”冥緩緩閉上眼，肩膀微微地纏鬥起來。

他沒有機會向程父解釋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裏，因為他要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尋找一切可能將程父的魂魄救走的機會。可是就在當天，程父便用程家的秘術，將自己的魂魄打得灰飛煙滅，可是就在當天，重覆選擇而灰飛煙滅，徹底斷了程森後人的念頭。

“這麽多年來，我一直在想，如果你爸沒有見到我，他是不是還會心存一絲希望，勇敢地堅持下去呢？他只有你一個女兒，他應該很清楚，如果自己魂飛魄散，程森後人會把目光轉移到你的身上，他怎麽舍得自己的女兒遭受這份他都承受不住的痛苦。”冥說這話的時候語氣特別輕，輕的好像一片羽毛，隨時都會飄散。

程喬忽然明白了，冥這麽多年來，將程父魂飛魄散的責任歸結到自己頭上，這麽多年來，他一直在自責，怪自己沒有及時跟程父說明一切，沒有及時把人救出來。

她反握住冥的雙手，認真地告訴他：“魂飛魄散是我把自己的選擇，與你無關，就算他沒見到你，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就像你說的那樣，程家主系除了他，就只剩下當時還年幼的我，失去長輩的庇佑，我隨時都會落入邪修之手。但凡有一線機會，他都不會把這份危險轉嫁到我的頭上。我想，我爸嘴上再怎麽不想當審判人，骨子裏還是有身為一個審判人的驕傲的，他不能忍受自己被邪修煉化，更不敢想自己成為放出曾經魔頭的鑰匙。他選擇灰飛煙滅，只是不希望魔頭重回人間，不想程家人世世代代守護的人間生靈塗炭。就算你不出現，當他知道自己是開啟封印鑰匙的時候，也會走上同樣的道路，所以，整件事情和你沒有一點關系，你不要把這些不是你的錯，歸責到自己的頭上。”

聽說自己父親魂飛魄散的時候，程喬的內心是痛苦哀傷的，可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她的內心反而逐漸平靜下來。雖然她和父親相處的時間有限，父女間沒有機會深入了解彼此，但他們同是程家人，有些想法和信念，是深深鐫刻在他們靈魂深處的，就比如現在，她完全能理解父親決定魂飛魄散時的決絕，因為換成是她，也會做出同樣的決定。

見到冥的時候，爸爸應該是難過的吧，畢竟是他一手調教的孩子。程喬覺得，爸爸當時的自責要多於難過，他一定在想為什麽要把這個和程家無關的孩子牽扯進來，要是當年不教他捉鬼，冥至今仍是個普通的小男孩，更不會成為邪修。

程父以為自己的自責會隨著他的灰飛煙滅而消散，卻沒想到轉嫁給了冥，就像程父自責連累了冥那樣，冥也在自責沒能把程父救出來。

程喬嘆了口氣，何必呢，這些都不是他們能改變的，為什麽不放自己一馬？

冥苦笑著搖搖頭，道理他都懂，可是他就是沒有辦法原諒自己。程父灰飛煙滅的一幕深深印刻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這些年來，他不知多少次做了相同的夢，每次都會驚醒。

他不是後悔沒有及時向程父解釋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邪修陣營裏，他後悔的是自己沒有在見面的第一時間就出手相救，哪怕拼上自己的小命，也要搏得一絲將人救走的可能。

他更是在責怪當時的自己不夠強大，如果他能像程森那樣有天賦，小小年紀就修成強大的法力，那麽他絕對有機會從程森後人的手裏將程父救走。

說到底，他怪的只是自己什麽都做不到，什麽都沒能改變罷了！

“對了，你說想要開啟程森的封印，還需要一件法器，那個法器是什麽？”清楚冥的心結不是一兩句話能解開的，程喬只好岔開話題。

冥使勁閉了下眼睛，強行壓下心頭蔓延的負面情緒，直到平靜下來才說：“我也不曉得法器是什麽，那應該是程森一脈的秘密，不過……”

冥思考片刻後，說出了自己的推斷：“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大明山下那個基地就是程森建立的，而徐怡拿走的木盒裏裝的，很可能就是那件法器。”

程森後人拿到法器，等於開啟了半個封印，接下來，他們會更加瘋狂地追殺程喬，這也就解釋了徐怡為何一反常態，對程喬痛下殺手。

“那個基地是程森建立的？”程喬先是一楞，隨即又覺得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程森成為邪修後肯定要找個清凈的地盤來研究邪術，幾千年前的大明山還不是什麽旅游景點，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個人，正符合他的要求。

只是基地下面至今仍保留著無數僵屍，那些，都是程森煉制的嗎？他們被煉成僵屍的時候，是活人嗎？

冥說：“那個基地的存在，最早是程森後人透露出來的，我去過一次，那裏的機關大多數需要血脈之力才能開啟，我沒能進到更深的區域探索，所以也不敢完全確定。”

“不對呀，”程喬打斷了冥，“程森活著的時候，程家人還沒有血脈之力，程森怎麽可能用血脈之力作為開啟基地機關的鑰匙？”

冥似乎早就思考過這個問題，回答道：“你不要忘了，程家最早吞噬鬼魂的，是程森。”

據說程森得知開啟陰間大門的方法後，曾只身前往陰間一探究竟，沒人知道他在陰間經歷了什麽，反正他回來的時候，修為大漲。這一段經歷並沒有記載在程森交給程家家主的手冊上，所以冥不曉得那時候的程森是否也已具備了血脈之力。

大明山下的基地建立時間和程森活躍的時間差不多，他也是以此為判斷，那個基地是程森建起來的。

還有一點，程家只有程森那一支修習過邪術，除程森外，其他人世代傳承，若基地是程森後人建立的，那麽徐怡就不會時至今日才找到那裏。早在想到法器能夠煉化程家主系人的魂魄那一刻，他們就該動手了。

程喬眨了眨眼，腦子裏突然冒出個想法：要是每個人都知道如何開啟陰間大門，豈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獲得血脈之力？即便有很大的暴斃風險，她相信仍有很多人願意嘗試。

冥笑著彈了下她的腦門，說：“你以為吞噬鬼魂跟吃飯一樣簡單？不是吃進嘴裏就算你的了，而是要用特殊的方法將魂魄徹底吸收，你還記得千鳥湖的湖神嗎，和它那情況差不多，它吞掉的基本都是落水而亡的人，那些水鬼連惡鬼都算不上，尚且需要漫長的時間去消化。普通邪修連想都不用想，把他們扔鬼堆裏，他們也吃不下。”

“哦！”程喬尷尬地笑笑，她對這類法術一無所知，要不是冥暗中為她保駕護航，她沒準現在還納悶誰想殺她呢。

“徐怡至今沒有親自出手，很可能是抽不出時間，她們，應該在忙著研究如何使用那件法器。”冥再次大膽推測。

邪修之間常年不和，卻也不至於彼此不通消息，尤其蓋天尊者這一脈，和程森後人走得蠻近的，可蓋天尊者到現在也不知道徐怡去過那裏，說明這件法器很厲害，其他邪修聽到消息，也許會不顧舊時情誼去強搶。

釋放程森的念頭在他後人裏傳承了千年，一旦他們學會了使用法器，便會不惜一切代價來追殺程喬。看看陳靖的水平，他有本事殺程喬？

與其說他是被派來殺程喬的，還不如說他在監視程喬，確保程喬不會被別的勢力抓走，再時不時給程喬添點亂，萬一真把程喬弄死了呢！

陳靖以為這次是立大功的好機會，絞盡腦汁想辦法，甚至不惜用爆炸這種手段來殺程喬，卻沒想到，程森後人並不打算現在就要程喬的命。一個活著的程喬，總比死了的程喬要有用處，有了程父的前車之鑒，他們不敢在萬事俱備前殺掉程喬，萬一程喬也魂飛魄散，他們可就沒指望了。

“陳靖辦事不靠譜，不過他身邊有個叫九南的，心思縝密，修為高深，陳靖大多時候都會聽從九南的指揮，我也沒想到他們會在這裏鬧出這麽大動靜。”

正像程喬猜想的那樣，蓋天尊者這一脈的大本營就在附近，秉著兔子不吃窩邊草的原則，他們很少會在這裏殺人，可邪修並不是那麽服管的一群人，總有那麽一兩個刺頭在搗亂，每當出事，蓋天尊者作為這一脈明面上的負責人，便會下山來處理善後。

這一次的兩起爆炸案，蓋天尊者也聽到了消息，還以為是自己手下不知輕重搞出來的，多番調查後才確認事情不是他們的人搞出來的。

別家邪修在自己地盤上亂來，蓋天尊者當然忍不了，以他的地位，下山教訓陳靖和九南實在太掉價，就把魏明派了出來。魏明是來找陳靖和九南的，尋著蹤跡找到這裏，卻沒想到誤入了這裏的機關。

程喬悄悄吐了下舌頭，連冥都會中的陷阱，她掉進來貌似挺正常的吧？

“這裏的布置有意針對你的血脈之力，看來不是短時間內建好的，更不是陳靖和九南能做出來的，我想，這或許是程森後人設計好，專門對付你的，被陳靖偷偷拿來用了。”冥站起身，緩緩打量著周圍。

他也沒想到這片隨時要拆的平房會暗藏玄機，之前看到陳靖鬼鬼祟祟進了這個院子，他便跟了上來，卻沒想到中了機關，更沒想到會把程喬給引進來。

其實這裏的機關並不難解，只是開啟機關的按鈕在上面，身處下面的人除非能把地板頂開，否則別想出去。這個機關看起來沒什麽危險性，卻暗暗藏著狠毒。想想看，把程喬困在下面，沒吃沒喝，到時候程森後人只要在外面坐等程喬餓死，就可以坐收漁人之利了。

不費一兵一卒便可以取得程喬的魂魄，多輕松。

冥發現程喬也掉進來的時候，才明白陳靖的目的，他覺得有必要提醒她處境有多危險，卻沒想到一聊就聊了這麽多。

誰也猜不到陳靖那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家夥，下一步會做出怎樣瘋狂的事，他們不能再耽擱了，必須盡快離開。

“你知道徐怡在哪裏對不對，”程喬閉上眼，凝視著眼前那類似紅外線的線條，擲地有聲地問，“我現在就要找她。”

冥立刻皺眉：“你不能去找她，她看起來和你差不多大，實際比你多了近百年的修為，而且她修習的是邪術，比正統的修行要快得多，現在的你，不是她的對手。”

正因為徐怡可以輕松殺掉程喬卻沒有現身，冥才推斷她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處理，暫時沒空管程喬。

“我知道，可我必須找到她。言渺落在她手裏有段時間了，再不救她，我怕……”程喬不敢再說下去，事實上，這是她長久以來一直在回避的問題，徐怡為什麽要抓走言渺，還不是因為山神之軀的言渺是煉鬼的絕佳材料麽。徐怡深谙煉鬼之道，得了這麽好的材料，怎麽可能放著不用。

現在的徐怡沒準正研究著怎麽使用老祖宗留下來的法器，暫時沒空折騰言渺，她不趁此時機把人救出來，難道等著以後親手將言渺打得魂飛魄散麽！

“程森後人一脈，不止徐怡一人。”徐怡得了法器，第一時間回了大本營，言渺也被一並帶了回去，就算出去豁得出去自己的小命，也救不出人來，反而把自己送到人家嘴邊。

“可我不能眼睜睜看著言渺出事！”出去霍地站起來，大聲說著。言渺是在她眼皮子底下被徐怡抓走的，要不是她讓言渺保護徐怡，言渺就不會出事，這已經不是自責不自責的問題了。

她必須救出言渺，不計任何代價。

“程喬，”冥轉回身，兩手按在程喬的肩膀上，直直地盯著她緊閉著、不停轉動的雙眼，“你的命，從來都不是你自己的。”

這幾個字，如同一把重錘，狠狠敲在程喬的心上。

是啊，她的命從來都不是自己說了算的，小時候，她以為自己會和所有普通小孩子一樣，享受家庭的溫暖，享受父母的陪伴，現實卻是她父母被殺，她早早成了孤兒。

能力被封印，血脈的覺醒，成為正式的審判人，一樁樁一件件，她看似掌握了絕對的主動權，實際上，沒有哪件事會因為她不同的決定而有所改變，她只是被動地接受著命運的安排。

不是命運，是多方勢力走了多年的一盤棋，她連棋子都算不上，至多是個觀棋者，只能看，卻什麽都改變不了。

如今更是如此，徐怡拿到了程森打造的法器，只要學會如何使用，她就成了開啟程森封印的最後一環，那時，程森的後人們會傾巢而出，殺死她，取走她的魂魄，把她煉成沒有意識的鬼仆，用她開啟鎮壓程森幾千年的封印。

她沒得選擇，除非她能趕在一切發生前，強大到無人能夠撼動。

“你現在要做的，是保護自己，只有你活著，我們才有希望。如果你死了，審判人將徹底從這世上消失，我們也失去了對抗邪修最強大的力量。”冥說得很慢，他知道，程喬需要時間去接受一切。

“現如今的修道界一片混亂，沒人能站出來主持公道，任由其發展下去，修道界早晚會變成邪修的天下。程森覆活，翁子胥重回人間，修道界淪陷……我不是要你去做拯救世界的英雄，只是你身為其中最重要的一環，任何時候都不能出差錯。我知道這很難，我會陪你一起，闖過所有阻礙。”

濃烈的情緒積壓在胸口，程喬眼眶熱熱的，她緩緩睜開眼，凝視著近在咫尺卻仍是看不見的冥。她是趕鴨子上架，不得不在這些事裏摸爬滾打，冥和她截然相反，他是主動參與其中，傾盡全力想要阻止一切災難發生。

兩相對比，程喬自慚形穢，她努力瞪大雙眼，將眼淚憋了回去。她不能哭，有什麽好哭的，哭能解決問題的話，邪修早滅亡了。她要做的，是昂首挺胸，不管前面等她的是洪水還是猛獸，都要義無反顧地走下去，踏平荊棘，把那些不該存在於世的邪修全部抹殺！

“言渺那邊，我會想辦法去救，不過，”冥不想騙程喬，“當年殺她的人就是看好她魂魄的天賦，想把她煉了，可因緣巧合，她成了山神。現在她落在邪修手裏，下場只會更糟……我們不放棄一絲希望，但也做好最壞的打算，記住了嗎？”

程喬緊抿著雙唇，用力地點頭，言渺的賬她記下了，有朝一日，她會連本帶利討回來。

“這段時間邪修異常活躍，我擔心他們這邊鬧出大動靜，所以大多數時間都以魏明的身份待在邪修陣營裏，你之前逃亡的時候我並不知情，後來才知道你們去了大明山。蓋天尊者早就知道大明山有個基地，只是他也沒有血脈之力，無法開啟裏面的機關，沒能一探究竟，得知你從大明山出來後，他便派人過去抓你。”

“那次他們殺了一個鎮子的人。”程喬的目光黯淡下去，雙手緊緊握成拳。

一想到那麽多人因她而死，她的心情就難以平靜，她想要為那些無辜的人報仇，卻有心無力。

“那次行動我也去了，我到的有點兒晚，過到那邊的時候，他們已經把旅店那個老太太給殺了，我只好換成冥的身份阻止他們，在你到達之前，我們經歷了一場惡戰。死去的人的魂魄被我送走了，還有些人聽到了動靜，提前逃跑……那次確實死了許多無辜的人，但鎮子上還有幸存下來的人。而且你要清楚，邪修的罪孽不是你的錯，你不要想太多。”

邪修有多漠視生命，冥深有體會，這麽多年下來，他之所以能在面對魂魄的時候那麽冷靜，和他在邪修陣營裏打轉也有一定的關系，有的時候，他甚至會想自己是不是太冷血了。

不冷血又能怎麽辦呢？他已經盡力去阻止悲劇的發生，可他只有一個人，不可能阻止邪修的全部行動。看到那些無辜者倒下的時候，他只能安慰自己說：現在的隱忍都是為了未來某一天，將邪修這個毒瘤從根拔起，讓它們永遠消失。

這才對得起那些往生的人。

“好了，”冥的語氣瞬間輕松起來，拍拍程喬的頭頂，轉而去看上面，“咱們得想個辦法離開。”

想要開啟機關並不容易，眼下他們能指望上的只有一個柳齊，可柳齊並不曉得這個房間裏什麽情況，萬一他也掉下來，那他們這些人就只能在下面活活等死。

冥知道這裏的布置全部都是針對程喬的血脈之力的，在這裏，程喬可能還抵不過一個普通人。他讓程喬去守著常山，免得那小子突然醒過來再鬼吼鬼叫的，他則開始在地面上布置法陣。

也不知道他怎麽鼓搗的，漸漸地，程喬覺得眼前的世界似乎清晰了一些，雖然還是不能和正常情況比，但是比剛才伸手不見五指的情況要好得多。

眼見那股限制血脈之力的力量削弱，冥長出口氣，雙手在空中快速畫著陣法，很快，那鎖著妖鬼的銀色陣法再次出現，三只妖鬼在裏面擠來擠去，而後突出陣法，直直飛出地面，消失不見。

“它們都是渡劫飛升失敗，肉身損毀才會變成妖鬼的。”能修煉到渡劫飛升這一步的妖怪都很厲害，即便變成妖鬼，也絕對不是普通鬼魂能比得上的。

三只妖鬼也不知道在上面怎麽鼓搗的，十幾分鐘後，程喬發覺頭頂貌似亮了一點，緊閉的地板開啟了。

冥走過去，拍了拍常山的臉，常山仍是沒有任何反應，沒辦法，冥揪著他的脖領子將人抓起來，扔包似的把他扔到了上面，程喬看得嘴巴張老大。

常山雖然修行多年，但本質上還是個活人，這麽摔摔打打的，不會勃頸骨折，直接斷氣吧？更讓她忐忑的是，冥不會也這麽把自己扔上去吧！

“來吧，我先送你上去。”冥雙手交疊，紮下馬步，沖程喬揚了揚下巴。程喬松了口氣，一個助跑踩在冥的手上，冥用力向上一托，程喬輕巧地飛了起來，抓住地板的邊緣，成功翻了上去。

她正想轉身拉冥一把，卻見冥像武俠小說中的大俠那樣，輕輕巧巧地跳了出來，瀟灑利落地落在旁邊，沒有發出絲毫聲息。三只妖鬼閃著不同顏色的光，環繞著冥飄來飄去，給他增加了三分炫目和神秘。

程喬在心裏默默對比了一下自己和冥之間的實力差距……太可怕了！

直到這時候她才看清，冥現在用的是魏明的臉，那張平凡無奇的臉，配上剛才那瀟灑利落的動作，簡直說不出的違和。

程喬終於明白，自己的父親為什麽非要給冥換上這樣一張臉。這樣一張臉，就是一張任何時候都好用的通行證，可以讓冥在邪修的眼皮子底下搞自己的小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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